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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不可以。
在突兀静默的几秒钟里,明少当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
察觉到得有些晚。明危亭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想出新的答案,就被笤帚毫不留情地轰上了楼。
骆炽正在厨房烧菜,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他听见声音,刚回过头,就看见快步跨进门的明危亭∶“怎么了”
“说错了话。”
明危亭说“夫人的身手真好。”
明危亭同他打了个手势,避在门后,探身向外看了看。
骆炽不明就里,跟着一起藏在新朋友的身后。
他把锅铲放回去,勇敢地探出头,帮明少当家望了望风。
妈妈还在楼下。
妈妈在楼下,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个敞开着的大号行李箱。可能是要把逃上来的明少当家装进去扔海里。
结合刚才聊天里有关土匪的内容,骆炽忍不住发散了一会儿思维,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又把小厨房的门轻手轻脚合严。
骆炽他举起手,摸了下明危亭的额头∶“要不要紧?”
明危亭摇摇头"没关系。"
他已经反思过了自己的回答,向骆炽请教∶“岸上的人接到邀请,是不是不会立刻就动身”
在来之前,明危亭已经严谨地做了计划。
船在海上走,没什么停留的必要,所以只要同意邀请,接着就会改变航向。明危亭每次向父亲汇报自己要走,都是下一秒就转舵,不会再原地打转耽误时间。
这次他回去,找机会去和父亲聊了聊。父子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坐下来谈心,关系变得比过去近了很多。所以在转舵前,两艘船的灯语也比平时多交流了三十秒。
就是这样,已经因为占用其他船只的航线,造成一定程度的海上交通拥堵,被父亲那艘船长鸣汽笛轰人了。
骆炽回到灶台前,闻言有些好奇∶“多立刻?”
明危亭想了想“十分钟。”
骆炽打开折叠的备菜台,正帮他拉出椅子,听见这个答案以后,先花了点时间回忆刚才的问题。
………..岸上的人接到邀请,要多久才动身。
明危亭是来邀请自己上他的船。
明危亭打算用十分钟的时间,邀请自己拎着行李箱从家里冲出去,一路跑到港口,跳上他的船。
骆炽自己想了一会儿,等明危亭坐下,还是担忧地检查了新朋友的脑袋∶“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明危亭道了谢,又摇头,“夫人手下留了情。”明危亭抬头问"十天够吗"
骆炽笑出来“太久了,也用不了这么久。”
刚才在烧菜的时候,骆炽还在计划这件事。
明危亭来得实在有些突然,他几乎没来得及做准备——虽说也确实有了心理预期,但船就停在港口、随时想走就可以走,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不清楚妈妈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做好接下去的安排。就算真的决定出发,这次出去玩的时间大概不会短,要带的东西也都还没有收拾。
再说……要出门这么久,也不可能不好好和妈妈道别。
骆炽整理了一会儿思路,给明危亭说清了自己的情况。
他还是第一次被朋友邀请出门,心里其实也既紧张又期待。要不是已经用对方送的钢笔写了好些天日志,或许还未必能把语言组织得这么全面。
"没关系,多久都可以。"
明危亭摇头“只是我自己等不及,想要邀请你出海。”
骆炽张了下嘴,耳朵忽然热了热,刚组织好的下一段话就忘了一半。
明危亭问“有没有我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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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剥松仁吗?"骆炽囫囵着揉了两把耳朵,他正打算再做最后一道松仁玉米,想了想,"很简单的,我教你————”
“会。”明危亭说,“我提前练习过。”
他还学习了做小麦面包,这两样日志上都提醒过,还有些剩下的内容,他仍然在练习当中。
至于日志上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怎么开口不会挨任夫人的笤帚……明危亭想了想,又觉得这也很符合自己的行事风格。
如果是他去见另一个自己,也不会特地提醒对方,谨慎说话小心挨揍的。
……
毕竟有难同当。
他都已经因为这件事挨过揍了。
骆炽有些惊讶,主动把一整盒松子递过去。
明危亭接过松子和工具,熟练地剥开外壳,想了想,还是由衷补充∶“夫人的身手真好。”
骆炽轻轻绷了下嘴角,没忍住咳了一声。
他才上楼了几分种,一时甚至不知道是该问新朋友“怎么又说错了话”,还是该骄傲“妈妈的身手确实好"。
骆炽是见过妈妈发脾气轰人的。
第一次见,大概还是在一年多以前。那时候他养好伤出了院,因为每次被骆夫人见到都会闹一场,所以一直被寄养在任家。
那时候骆炽的名字还是“骆枳”————好像很多人都知道他,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总有人盯着他看。
只不过这完全不是什么好事,也一点都不值得高兴。
在骆枳自己还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很多人口中的坏孩子。
骆炽简单给明危亭讲了讲当时的情形。他带上手套打开烤箱,拣出刚烤好的点心,在碟子里一块一块放好“你调查了我,应该也听说了吧”
“那是些很无聊的人。”明危亭蹙眉,“不必听他们的话。”
骆炽笑了笑“我知道。”
他已经洗过了手,自己尝了一块饼干,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后来知道了。”
这其实是种不算太好的体验。
他经常自己都不清楚,在那些流言里,自己又做了多过分的事、说了多叛逆的话。
后来有次任家举办派对,有几个淘气的同龄孩子跑过来,当着他的面故意问他是不是来找骆家讨债的、是不是故意要报复骆家拖垮骆家,搅得人家好好一家人不得安宁。
……
再后来这几个男孩都被任霜梅火冒三丈地轰了出去。
他们的家长有来求情的、有来质问的,也被任霜梅毫不留情地全轰走了。
任霜梅还教骆炽,以后再遇上这种人,就要给他们点厉害的教训尝尝。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骆炽轻声说,“原来即使是跟人吵架和打架,只要我占理,妈妈就会牵着我的手打上门的。”
骆炽拿了一块松仁馅的点心,发现明危亭正剥松子倒不开手,就直接帮他递过去。明危亭道了声谢,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心。
骆炽相当期待∶“好吃吗?”
明危亭想要回答,发现没空开口,就点了点头。他擦干净手,接过剩下的点心,单手接着轻轻一咬就碎的酥皮,一点点仔细吃干净。
他吃过很多种类的糕点,味道大同小异,大都是造型精美的成品。
这些点心看起来都很普通,但很少有这种刚出烤炉、外面的酥皮已经脆薄得入口即化,里面的馅料又隐约还有温热流沙感的质地。
骆炽发现他的视线,忍不住抿了下嘴角,又拿了一块点心给他∶“再吃一块,一会儿还要吃饭。”
明危亭点了点头,他又咬了一口点心,抬起头问火苗∶“你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事?”
骆炽把剥出来的松仁收进小碟,闻言想了想,笑着摇了下头∶“一开始是钻牛角尖……不过到了后来,我发现我本来就喜欢学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骆炽什么都逼着自己去学,是因为他总觉得害怕。
被任霜梅轰出去的那几家人里,有一家是当时任家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双方的合作后来生了间隙,任家人因为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家里的气氛也不太愉快。
在那段时间里,骆炽一个人藏在小书房,埋头学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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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觉得不安,总是觉得只要尽力让自己有用、尽力能帮上一点忙,就不会被赶出去了。
"……后来就不钻牛角尖了。"骆炽说“有妈妈在。”
他抿起嘴角“后来我就发现,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明危亭摇了摇头“我是。”
骆炽微怔,好奇追问∶“为什么”
"我第一次上岸,就听到了最好的吉他独奏,聊了最开心的一次天。"明危亭说,"现在吃到了最好吃的点心。”
”我的生活很无趣。”明危亭说,“海永远都是海,好像永远都是那样,上船的乘客看起来不同,但又好像没有真正的区别。"
骆炽脸上刚发烫,听他说到这里,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天晚上,我们聊得每一样都很有意思。”
骆炽愣了两秒,没忍住笑出来。
“我对那些景色和展览原本不感兴趣。”
明危亭说“但在那天离开以后,我只是设想了邀请你出海一起去看它们的可能性,就觉得期待。”
“我停不下去考虑这件事。有天晚上,我对自己说,那不如这就来找你。”
明危亭说“所以我就来了。”
骆炽耳朵一烫,攥了下拳深吸口气,飞快小声发言∶“我也期待……我也在等你来。”
明危亭剥好剩下的松子,擦干净手,抬头认真看他。
“我对这些原本也都没有兴趣。”
明危亭发现日志里的留言完全正确∶“但现在,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吉他、聊天和点心。”
明危亭补充“还有剥松子。”
“这才哪到哪啊。”骆炽热乎乎嘟嚷了一句,蹦回去炒菜,攥着锅铲信心满满,“等着,你一会儿就会喜欢松仁玉米。”
明危亭其实也这么想。他起身给骆炽帮忙,接过骆炽塞过来的餐碟,下楼去给任夫人送刚烤好的点心。
走到楼梯口,明危亭听见
任夫人在楼下,已经给小朋友收拾好了行李。
那个行李箱会跟着骆炽一起上船,一起去很多个地方,一定免不了磕碰,所以正在接受严格的碰撞测试。
……
这是最乐观的解释。
相对不那么乐观的解释,是任夫人很愿意小朋友出门玩,但心里还是格外不舍得,所以就对敲门进来就要拐走小朋友的家伙相当来气。
由于某些原因,任夫人对这个欠揍的家伙手下留了情。于是这些火气通过笤帚,被等量转移到了需要测试的行李箱上。
明危亭站在楼梯口,低头看着那个行李箱。
任夫人活动着右手腕,深吸口气长呼出来,抬起头,和善地看向小明同学。任夫人抹了把汗,微笑着朝他晃了晃笤帚,打了个招呼。
……
骆炽正熟练地爆炒着玉米粒,发现明危亭居然又端着点心折返回来,有些诧异地回头∶“怎么了"
“不知道。”明危亭端着那碟点心,行动先于意识,已经迅速退回了安全地带。
公海上势力繁杂,冲突不少。明危亭七岁就被父亲带出去,冷兵器□□都见识过,有很多也上过手。
对他来说,不论枪、匕首还是那些自制的凶儡,都没什么特殊的,无非是把破坏力和伤害性放大的某种工具,每一种都有相应的克制手段。
只要掌握克制的手段,并且熟练加以运用,配合提前进行的合理防御,通常就能避免大部分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但现在看来,重要的不是工具,而是使用工具的人。
明危亭把厨房门关上,回想着刚才看见的画面,定了定神。
“对笤帚这种工具。”明危亭说,“我原本也没有特殊的感受。”
他解释到这里,相当严谨地停下来,抵着门想了想∶“但现在,我发现我看见笤帚就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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