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家几个人错愕的注视里,明家的少当家站在门外,沉稳地完成了刚学会的邀请。
任夫人站在门里,和善地举起了手里的笤帚。
"霜梅"中年人吓了一跳,快步过去拦,"冷静。"
中年人半点都没想到,骆炽竟然还认识那个明家的人。
甚至还不是普通的某个管事,是明家先生的儿子,等将来也会是明家新的“先生”。
任家虽然没有海上的生意,但也没少见那些涉及远航贸易的合作伙伴想尽办法,就是为了和明家的一个主管走好关系,以后能稍微说得上话。
更不要说,刚才那个明家少当家说的,甚至还有“带来了一艘船做礼物”……
“霜梅,你知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中年人谨慎地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那个明家——”
他的话音还没落,笤帚已经毫不客气地招呼下来。
任夫人当然清楚来的人是谁,干脆利落动手,拎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笤帚,把无关人等全轰出了别墅。
中年人话还没说完,瞪圆了眼睛,错愕地踉跄着摔出门外。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跑到一半,又捂着脑袋回来,飞快扶走了任老家主。
中年人看着任霜梅的脸色,心惊胆战地还要过来劝,别墅大门已经砰地一声合上,把他结结实实拍在了门外。
两秒钟后,别墅的门又打开,明少当家被一把薅了进去。
……
一片混乱里,客厅突兀地安静下来。
明家的少当家来得过于不是时候,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也被笤帚轰进客厅,在玄关堪堪站稳。
任霜梅的笤帚已经到了明危亭头顶。
她看着不闪不避的年轻人,动作一停,蹙着眉问∶“怎么不躲开?”
明危亭低声说“夫人是火苗的妈妈。”
任夫人相当感谢有人还记得自己是火苗的妈妈。
她又好气又好笑,又被这句话说得心里一软,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深吸口气呼出来∶"那你还要带火苗走”
明危亭这才发现自己的表述有了歧义。他立刻摇了摇头,想了想怎么说更合适,才又解释∶“不是的。”
“不是要带火苗走。”明危亭说,“是邀请火苗做明家人。”
任霜梅"……"任霜梅"。"
明危亭还不及反应,就被循声跑下来看出了什么事的火苗薅住衣摆,眼疾手快地一把扯开,避开了挟着劲风劈面而来的笤帚。
骆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飞快把新朋友塞到沙发里藏起来,抱住任霜梅,抬手给她拍着背轻轻顺气“妈妈”
任霜梅一看见火苗,心情立刻好转,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不要紧。”
“火苗把眼睛闭上,耳朵最好也捂一下。”任霜梅和颜悦色“妈妈去和小明谈谈。”
骆炽听见了最后一句,连忙给明危亭打手势∶“妈妈,他们家好像和我们不太一样。”
明危亭上次说的简略,骆炽其实也只是简单知道明家的情况,并不了解更多。
他只是想跟新朋友出门去看外面,去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更稳重,还没考虑过其他更多的计划。
骆炽不知道明危亭会来,也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但还是熟练地不着痕迹顺走了妈妈手里的笤帚,又牵着妈妈的手,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明危亭也被拉过来。
明家的少当家一向沉稳持重,前两年就已经独自跟船走航线,也在禄叔的陪同下出面调停过不少海上的纷争。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显出来的神色还能看出些少年人的局促。
明危亭向任夫人道了歉,他攥了下拳,低声问骆炽∶“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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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骆炽也小声回问他,“怎么想起要我做明家人?”
明危亭摇了摇头,他这次格外慎重地斟酌了一阵,才又开口,解释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细节。
成为明家人,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离开原本的家。
火苗当然还是任夫人的孩子,当然还和任夫人是一家人,这件事当然永远都不会变。
明家不会要求加入明家的人必须子然一身————当然,他们家的确也有许多这样的人。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背井离乡,又在明家停下漂泊,重新获得新的身份。
在势力混乱庞杂的公海上,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这些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也不会有任何人去追究一个人的来历和出处。
“就像《上海滩》,还有《教父》。”任霜梅坐在沙发上,拄着笤帚听了一会儿,自己先理清了思路,“你是打算来拉火苗入伙。”
明危亭不清楚上海滩是什么,他这次不敢再贸然开口,看向骆炽。
骆炽倒是被妈妈拉着看过这两部电视剧和电影,但也不太清楚自己能不能入伙,轻轻扯任霜梅的袖口“妈妈。”
任霜梅严肃了几秒钟,自己先绷不住笑出声,随手把笤帚扔在一旁,又伸出手把火苗圈进怀里∶“太酷了吧”
两个小朋友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齐睁大了眼睛。
火苗回过头来看妈妈,一看见妈妈眼里的笑意,始终绷着的神色就骤然放松,嘴角也跟着抿起来
任霜梅笑起来,胡噜着火苗的脑袋∶“吓到没有?”
骆炽弯着眼睛摇头,又伸出手抱紧妈妈,低头埋进妈妈的肩膀。
他的手有一点凉,手臂上使的力气也比平时紧。任霜梅胸口又酸又软,把小朋友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妈妈不会生火苗和朋友的气。”
“是因为爸和堂哥他们。”任霜梅低下头,轻声解释,“妈妈不喜欢他们这么对火苗。”
骆炽不是害怕这个,只要妈妈高兴,也并不介意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他摇了摇头,低头飞快蹭了下眼睛,抿起嘴角抬头。
刚才听妈妈的交代上楼,他在餐厅把饭热好,等妈妈上来吃,其实没想到不会一个人离开客厅。
骆炽悄悄攥了攥拳,他又告诉了自己一遍,妈妈已经完全痊愈了、身体也不再有隐患,不再是梦里一生气就会有危险的情形。
他在妈妈臂间坐好,揉了揉左边的耳朵,一点点收回心神,听着妈妈和新朋友正聊着的内容。
任霜梅当初其实就觉得上海滩特别酷。
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山大王或者土匪,后来发现这两样都已经不合法,还遗憾了好一阵。
气氛变得轻松缓和,明危亭也放松了很多,继续介绍了些更详细的情况。
做了明家人,不止会被纳入同伴的范畴,也会有很多便利。
有了明家的身份,在公海上、沿海的诸多口岸都会畅通无阻。他们在岸上也有许多长期合作的高星级酒店,可以随意入住,随时会有人照应。
任霜梅对这些倒是都不在乎∶“等火苗长大,可以学着开船,做船长想去哪就去哪吗?”
明危亭点头"没有问题。"
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会想到邀请火苗做明家人。
回去以后,禄叔听过他说的情况,就让人调查了火苗的身份,知道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其中的许多情况和日志上的留言结合,得出的状况评估其实并不稳妥。
明危亭在说到这件事时有些犹豫,但迎上任夫人鼓励的目光,还是把相关的隐忧说了出来。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任霜梅点了点头,把话接过来,“火苗就会没处可去。”
骆炽倏地回头,看向妈妈。
他的脸上一瞬间就没了血色,忽然被耳鸣牵扯起一阵头晕,有些仓促地闭上眼睛。
他察觉到自己被妈妈用力抱住,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不怕不怕。”任霜梅用力胡噜小朋友的脑袋,“这件事不会发生……火苗,看着妈妈。”
骆炽的胸口急促起伏,他的视野时亮时暗,用力眨了几次眼睛,眼前的画面才恢复清晰。
明危亭扶着他的背,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妈妈蹲在他面前,蹙紧了眉看着他,眼里是不再压抑的明显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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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炽努力抬嘴角,他轻声解释了自己没事,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
任霜梅抱起他,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发,发现连发梢都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她轻声问“火苗一直都这么害怕,是不是”
小朋友把自己压榨得辛苦过头了。
任霜梅留意过自己的餐盒,每天带的饭菜都营养丰富搭配得当,一看就准备得格外精心。助理也每天都能收到火苗小同学发来的消息,一定会提前把饭菜热好,来提醒任霜梅按时吃饭。
任霜梅有时候深夜在书房加班,总是会被火苗提醒要及时休息。只要她不睡,火苗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有很多次,等任霜梅完成了工作一抬头,小朋友已经披着妈妈的外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任霜梅摸着火苗的额头,她用掌心轻柔拭净那些冷汗,又撸起袖子抬了抬胳膊,低头问∶“看,妈妈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是不是还一点问题都没有?”
骆炽的唇色还泛白,闻言没忍住笑了下∶“妈妈不要生气。”
“妈妈知道。”任霜梅轻声说,“妈妈一定注意身体。”
她拢着火苗,轻轻摸小朋友的脑袋∶“这些天,骆家那些人都和火苗说什么了?”
骆炽被明危亭扶着坐稳,轻声道了句谢,抿起嘴角摇头。
任霜梅没有再追问,她几乎能猜得出那些话的内容——任家人倒是不会说这些,可这些人说是替她好、替她考虑,做的事却完全是在添乱。
这些人在用成年人最无聊的交易规则来衡量一个孩子,来品评称量一个最温柔干净的小朋友朝她冲过来,全无保留捧出的真心。
她看见明危亭,就想起那个叫了她一天妈妈的孩子。
那孩子没有妈妈护着,一个人长大,承受的一定不只是骆家一家人的折磨。
“妈妈知道火苗是怎么想的。”任霜梅说,“火苗是担心妈妈的身体,不是担心妈妈不在了,自己没处可去。"
骆炽怔了下,抬起眼睛刚要开口,又被妈妈的手按在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火苗希望妈妈健康,能玩所有想玩的东西,去所有想去的地方。”任霜梅轻声说“妈妈也一样啊。”
“妈妈也希望火苗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希望火苗想去哪就去哪,做最自由的小朋友。”
任霜梅笑了“我们现在就在实现这两个梦想的路上,是不是”
骆炽的眼睛亮起来,跟着一点一点露出真正的笑影。他用力点了点头,撑着手臂坐直,又抬手按了两下胸口。
在妈妈大大方方把这件事说出来、像是件最平常的事一样和他讨论,一起把话说开以后,他发现自己忽然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那些始终被他一个人藏着的不安和余悸,原来就这么简单就能被处理好。原来只要和妈妈说了,就完全用不着自己再提心吊胆,总是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
“好了。”任霜梅笑着揉他的脑袋,“朋友来得刚巧,晚饭做得够不够”
骆炽只做了两人份的家常菜,摇了摇头,跳起来∶“我这就去做。”
任霜梅点了点头,看着小朋友脚步轻快地跑上楼,又朝明危亭笑了下∶“多谢。”
她一直在找机会和火苗把这件事说开,没想到明危亭也在想这件事,恰好给了个合适的话头。
火苗这个新朋友从海上来,虽然因为文化差异有些误会,但性情稳重踏实,看起来就很可靠。怪不得那孩子会吞吞吐吐跟她说,请她不要把来敲门的人轰出去。
明危亭摇了摇头,他稍一犹豫,又向任夫人求教∶“火苗为什么要去做菜?”
"这么客气呀。"任霜梅有些惊讶,"不留下吃饭吗"
明危亭似乎没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闻言一顿,迟疑着没有开口。
任霜梅站起身,又想起件事,随口问∶“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邀请火苗出海?”
她问完这个问题,对面稳重踏实的少当家还是没有回答。
任霜梅捡起笤帚放回去,路过明危亭面前,挥了下手∶“怎么了”
明危亭依然没有立刻开口,站在原地,衡量了片刻。
根据某种莫名的直觉,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计划,把原本想要回答的时间又延长了十倍∶“……十分钟后。”
任霜梅∶“”
任霜梅退了几步,回到他面前。
明危亭相当谨慎地征询意见“夫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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