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if线(十)练习

火苗说超级想去,但是这件事必须要问妈妈。

明危亨能理解这件事。他们的年纪还小,出门前必须要告知父母,而且火苗和任夫人的关系又这么好,理当先征求任夫人的意见。

他这次临行前,也是先和父亲那艘船亮了灯语,才跟船出海的。

“下次来拜访的时候,我会去问。”明危亭摸了摸他的头发,“在我回来之前,要好好养伤。”

骆炽信心满满攥拳“我去和妈妈学游泳。”

明危亭看着他,眼里也跟着微微笑了下,把给自己准备的那个枕头也拿过来,垫在了骆炽的腰后

他把薄毯收起来整齐叠好,又把那床夏凉被抻开,给骆炽盖上∶“不早了,睡吧。”

明危亭第一次给人盖被,有些不熟练。骆炽整个人都被罩了个严实,自己一点一点地挪,从被子里探出头"你不睡吗"

这张床相当宽敞,两个人不论怎么躺都完全躺得下,而且还能睡得相当舒服。

骆炽最喜欢起居室的这张床,他的腰不太疼了,就放肆地张开手臂,相当惬意地给明危亨做示范"这样躺着,特别爽。"

明危亭摇了摇头"我还不习惯在岸上睡。"

“需要练习。”明危亭说,“父亲一直想训练我这点,但我之前一直认为没有必要,所以才会主动出来跟船。”

骆炽听得惊讶,仰起头看他。

明危亭的生活和他完全不同,稍一沉吟,试着开口解释了缘由。

就像很多人在上船那一晚会觉得不安,会听着潮水的声音失眠整晚一样,对习惯了生活在船上的人来说,陆地毕竟太宽广和静默了。

这里即使一直往远看也不一定看得到头,有走不完的路,四面八方都不存在边界。离海稍远一些,就听不见海风和海水的声音,也感觉不到潮水涨落、海流涌动。

“对你们来说。”骆炽听懂了他的意思,“这就像一个人远远离开家,离开了最熟悉的地方。”

明危亭轻点了下头。

在这趟航行之前,明危亭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必须要上岸。

父亲说他迟早会遇到一个人,进而因为这个人想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去适应岸上的生活。如果等遇到了那个人,才开始训练自己适应陆地上的平衡感,适应喧嚣热闹的人群,就会格外后悔为什么早没做这件事。

明危亭和父亲经常因为这件事起争执。因为父亲说如果他再不下船,以后父子两个就用漂流瓶联系,所以明危亭当晚就让船打了灯语,连夜独自跟船出了好望角。

骆炽枕着胳膊听他说,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这算不算是离家出走”

明危亭问"离家出走"

“就是因为不想留下,所以自己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

骆炽解释∶“我也想过……不过不是现在这个。”他特地解释,“现在这个特别好。”

邮轮上的空间有限,不存在“很远的地方”这个概念,但两艘船就可以离得很远。骆炽解释得已经足够明确,明危亭稍一沉吟,就点了点头∶“可以算。”

骆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之前还觉得对方相当稳重,现在发现原来新朋友也会因为跟家长赌气就离家出走,就伸出一只手,成熟地拍了拍明危亭的手背。

明危亭还不清楚离家出走有什么问题,被他轻轻拍了两下,翻过手掌,接住骆炽的手。

在灯光下,他看见了骆炽手背上的疤痕.

对生活在公海上的人来说,这些伤痕都很熟悉,几乎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把每一种伤的来历说得八九不离十。

像这种伤就并不难分辨,显然是尖锐的金属器物留下来的,看伤疤的大小恐怕伤口也不会太浅,能想得出动手的人究竟下了多大的力气。

骆炽察觉到他的视线,就飞快把手收回被子里藏起来,耳朵跟着热了热∶“以前受的伤,早都好了。"

明危亭点了下头,问过他开关的位置,起身把床头灯调暗。

他没有问骆炽为什么想要离开之前的家,只是看见这道疤,又想起日志上的留言,

明危亭问“还会不会做噩梦”

骆炽正对着被狂风卷席的暴雨出神,闻言眨了下眼睛,有点惊讶地看着明危亭。

他其实多少猜得到明危亭会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没想到对方会不加掩饰,就这样明白地说出来。……亏得他还斟酌了一个晚上,仔细想怎么自然而不留痕迹地把话题引到新朋友的父亲,让明危亭记得多注意父亲的安全。

"会。"骆炽大大方承认,也学着对方坦白,直接提醒明危亭,"等回家以后,要注意海上的风暴,不要让伯伯去危险的地方。”

说完,骆炽又从被子里抽出手臂,一本正经地朝他抬起手。

明危亭怔了片刻,迎上新朋友眼睛里亮晶晶的光,也不由轻轻笑了,把手按在他的手掌上∶"一言为定。"

骆炽跟他一言为定地击了掌,心满意足地整个人缩回被子里,看着外面的雨想了一会儿,才又小声说“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做噩梦了的。”

他其实告诉过自己很多次。

不要再做那些梦,不要再害怕,没什么再值得他不安的了。

一切都比他想过最幸福的可能性更幸福,他不该再总是被那些过往纠缠着,再总是做噩梦就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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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理当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现在,更专心地和妈妈过好每一天,他不该再做噩梦。

……可好像总有些时候,会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太成功。

骆炽还是会做很多噩梦。

有些是真实清晰的记忆,有些是更模糊的幻觉————他会梦见自己被怪物追,他拼命地在街巷里跑,但怎么都逃不出去,明明是朝着有光的地方跑过去,可扑进去就是一片黑雾。

他梦见自己被数不清的人影围着,那些人影都看不清脸。每个人都来拧他的胳膊、折他的肩膀,想要把他变成一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木偶,如果不听话就用最钝的刀来一下一下割他的喉咙。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没有门的房间里,不论怎么尝试都出不去。梦见自己被听不清但又挤满了耳朵的指责污蔑裹在当中,他咬着牙拼命去反驳,可不论怎么张嘴,喉咙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每到这个时候,骆炽从梦里一身冷汗地惊醒,耳鸣就会尖锐地发作起来。

在完全清醒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脏会跳得厉害,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他很难分辨出身边有什么人、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是凭着本能想要自保,所以总是不小心会把无辜地人弄伤。

……

“不能这么想。”明危亭说,“梦不受人控制,不是你的问题。”

"会一直做这种梦,是因为这里面,"明危亭把手放在他的左胸前,轻按了下,"受的伤还没有好。"

身体受的伤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痊愈,用不了太久就会结痂,会留下不再有任何感觉的疤痕。

可另外的一些伤,就不会这么容易好。

它们会一直垫伏在潜意识里伺机而动,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也依然会在一切相似的场景下毫无预兆地爆发,每场爆发都是一次没有声音的浩劫。

骆炽睁着眼睛,专心听着他讲,又低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能摸到自己的心跳。现在的心跳很正常也很平稳,胸腔里是暖的,又安稳又踏实。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以他一直想让自己配得上这种幸福。

"……我想更让人放心。"骆炽低声说,"我想乖,想厉害,想酷。"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了,一点都不想。我不想让妈妈为我做这么多,结果我还一点不争气,总没完没了地做那些噩梦。”

"我不想每次睡觉都把自己绑上,不想每天都担心自己不小心弄伤别人。"

他低下头,把脸用力埋进手臂里,开口时终于透出鼻音∶"我想比现在酷,我想让妈妈放心,让妈妈一提起我就特别骄傲……”

这些话骆炽没有和妈妈说过,他本能地不想让妈妈知道这些,但新朋友似乎和他一样,知道一些原本不该知道的东西。

……

对方好像很清楚他身上发生的事,所以即使稍微说出来一点,也没那么难。

明危亭没有打断他的任何一句,一直安静地听着,让骆炽痛痛快快把那些话一口气全说出来。直到骆炽不再出声,他才放轻动作剥开被子,扶着骆炽的肩膀把人翻过来。

骆炽耳朵通红地别过头,明危亭就在床边蹲下,攥着衣袖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我帮你。"

骆炽怔了下,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影。

“你已经很酷了,很厉害。”明危亭说,“要是你有条船,你将来会是最受欢迎的船长。”

骆炽正觉得不好意思,整个人都被夸得一烫,热腾腾地不说话,飞快缩回被子里。

“脱敏疗法会有帮助吗?我可以试一试,你放心,伤不到我。”

明危亭轻轻拍了拍那个被子卷∶“正好,我也要练习在岸上睡,你也可以帮我。”

骆炽听见后半句,脑袋忽然从被子卷里冒出来,目光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明危亭看着他,眼里不自觉地跟着透出笑,起身绕到床的另一侧,试着放松身体躺下。骆炽已经利落地帮他摆好了枕头,转过来看他“舒不舒服”

明危亭点了点头。

的确很舒服,整张床也很宽敞,哪怕他们两个全都摊手摊脚地敞开来睡也不会局促。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适应,留在这里只是想和火苗多聊一聊天,但这样躺下来,竟然也觉得安稳。

骆炽的情绪恢复很快,把被子大方地分给他一半,嘴角还压不住地抿着。

明危亭也笑了,伸出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睡吧。”

骆炽依言闭上眼睛,他其实已经困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坠进睡梦里。

明危亭听着他的呼吸声,察觉到骆炽在某段时刻的气息变得急促混乱,就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这样过了一阵,听着窗外的雨声,他竟然也被倦意缓缓包围上来。

……

雨一直下到了半夜。

任霜梅悄悄上楼来看的时候,卧室已经十分安静,两个小朋友头碰头躺在床上,都睡得很熟。

火苗难得睡得这么安稳,一点也没有不舒服,新朋友看起来也休息得很好,没有因为作客就不适应岸上的生活。

任霜梅放心地关了灯,相当欣慰地合上门,轻手轻脚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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