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三岁的时候,就正式开始启蒙了,赵夜阑每日会抽两个时辰去东宫。
一开始赵遂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看见赵夜阑来见他的时候,就嘻嘻地笑着跑过去要抱抱。
他的父皇时常召见赵大人,母妃又经常夸赵大人貌比潘安,耳濡目染之下,他也非常喜欢赵大人。
但是没想到今日赵大人好严厉,将他放到地上,严肃地教导起礼仪来,不许他胡闹,也不许他吃零嘴,这让他有些不开心,闹了好一阵脾气。
而赵大人也没有像往日一样来哄他,而是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招好像失效了,于是使出杀手锏——双眼蓄满泪水,刷地一下从眼眶滚落下去,然后张开嘴嗷嗷大哭。
这一招对所有人都有效,就连父皇母妃都会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哄他。
可是今日好像对赵大人失效了。
赵大人刚把手伸过来,就在要摸到他脑袋的时候,又忽然收了回去,神情更严肃了,不假辞色道:“殿下贵为太子,不可再轻易掉眼泪,凡事要学会去解决,而不是用眼泪去哄骗他人,逃避责任。”
赵遂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今日的赵大人好不一样,不想跟他玩了。
从皇宫回去后,赵夜阑苦不堪言,连饭都不想吃,道:“我不想做这个太傅了。”
“这么辛苦啊?”燕明庭笑道。
“他要么就装哭,要么就心不在焉地敷衍我,我又不知该如何教导。”赵夜阑本来就不会教孩子,何况对方身份高贵,不敢怠慢,越是谨慎就越是辛苦,他抱怨道,“而且他好笨,一个下午连一个字都还不认识。”
“他还小嘛。”
“都三岁了,我三岁都能背诗写字了。”赵夜阑说。
“你是例外嘛,我三岁的时候还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棍的呢。”燕明庭拍拍他的肩,“明天我跟你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把你弄得寝食难安的,我要替你报仇!”
赵夜阑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成想第二日他正在给赵遂授课,燕明庭就真的过来了,美其名曰是来看看太子殿下的根骨好不好,可以教他习武,那皇上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了。
“大将军!”赵遂最崇拜的就是大将军了,平时最爱听宫人们讲大将军在外征战的事迹,听得他小小年纪就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冲上战场洒热血,他一把上前抱住燕明庭的大腿,“我想学武功!”
“没问题,我就是来教殿下武功的。”燕明庭道,“但是学武之人要能吃苦,殿下能吃苦吗?”
“我超能吃!”赵遂自信满满道,“我连赵大人的课都上过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苦的了!”
赵夜阑:“......?”
“那走吧。”燕明庭笑了起来,将他带到院内,吩咐道,“先扎马步。”
“啊?”
“啊什么啊,马步是基础,基础不牢,练再多的花拳绣腿都没用,先扎一个时辰的。”
“一个时辰?!”
“嗯,一个时辰都算少的,殿下要不要去看看士兵们每日扎多久的?”
赵遂不情不愿地蹲下开始扎马步。
燕明庭调整好他的姿势,然后看向赵夜阑,赵夜阑茫然地看向他,两人对视半晌,燕明庭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空地:“来,这里是你的地盘。”
“你不会也要我扎马步吧?”赵夜阑不可思议道。
“嗯,你都多久没扎过了?”燕明庭义正词严道,“每日回去就喊累,基本功都要荒废了,今日正好给殿下做个表率。殿下,你觉得怎么样?”
“孤觉得甚好!”赵遂立马笑嘻嘻地看向赵夜阑,“赵大人也一起嘛~”
赵夜阑感到头疼,怀疑燕明庭就是来趁机训练他的,瞪了他一眼,才磨磨蹭蹭地去扎马步。
孙暮芸来探望时,就看见这一大一小蹲在一排,笑得直不起腰,扶着梁柱喊道:“还是燕将军厉害啊。”
“母后,儿臣不想习武了。”赵遂满头大汗,一见着母亲就开始撒娇,奈何孙暮芸在这方面心肠比较硬,指着他说:“你得好好听赵太傅和燕将军的话,以后才能成为他们一样厉害的大人!”
赵遂无法,只能硬咬着牙继续坚持,余光瞥向旁边的赵夜阑,忽然道:“将军,赵大人在偷懒,他没蹲下去!”
赵夜阑:“......”
燕明庭走过来,将赵夜阑的肩膀往下按,然后暗中腰上掐了一下:“蹲好。”
“......”赵夜阑瞥了一眼正盯着他们的赵遂,白白被占了便宜,还不能吭声,他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不远处的孙暮芸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底发亮,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一炷香后,赵遂终于坚持不住,直接趴在地上了,还不敢哭,觉得丢脸,拍拍灰自己站起来了。
“现在想习字还是练武?”燕明庭问他。
“习字。”赵遂走过去扯了扯赵夜阑的袖子,乖乖道,“赵大人,我们去读书习字吧。”
“好。”赵夜阑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殿下先去洗手。”
赵遂跟着孙暮芸去洗手,却没等到赵夜阑,一转眼发现母亲趴在梁柱后面,鬼鬼祟祟地盯着转角的方向看。
他好奇起跑过去,从她身后偏出个脑袋,看见转角处的尽头,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燕将军正给赵大人赔笑脸,去揉他的手和大腿,被推开后,又笑嘻嘻地做鬼脸去逗赵大人开心。
孙暮芸发现他也跟了过来,忙把孩子抱回去,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看见燕将军又在认怂了。”赵遂说,“很稀奇吗?他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孙暮芸笑了笑,感慨道:“是,遂儿,以后你会认识很多女子,但愿你能找到你中意的那一个,跟他们一样,即使过了这些年也还恩爱。”
赵遂似懂非懂,等他再长大一些,就明白母后话中的含义了。
彼时他的父皇已经驾崩好几年,他小小年纪便成了君王,背后却是摄政王赵夜阑在为他处理政务。
有人来恶意挑唆他和赵夜阑之间的关系,每次刚说完,就被赵夜阑暗中处理了。
赵夜阑不会跟他明说,但他知道是赵夜阑做的,心里也不禁有些惶恐,害怕对方会伤害自己。
然而这种情绪还没几日,就被燕明庭的话给打了个烟消云散。
燕明庭依然会时不时来皇宫教授他武艺,其实就是来接赵夜阑回家的,顺便教教他武艺而已。倘若赵夜阑若是闲暇在家,那他要想见一面大将军,还得三番四请,说不得还需亲自去将军府。
不过他虽算不上精通武艺,但这几年体格也锻炼得不错了,骑马射箭一点不输其他世家子弟,也是能猎到鹿的人了,不过母后不许他去猎老虎,只能让大将军出这个风头了。
“陛下,跟你商量个事呗。”燕明庭说。
“什么事?”赵遂好奇道。
“你能不能多吃点饭,快点长大,我好和梦亭出去游山玩水啊。”
“你们要出去玩?”
“是啊,就因为你父皇一个临终嘱托,我这计划都拖延好几年了!”燕明庭说起来就是满肚子的气,“你再不能挑起大梁,我夫人都要赔给你赵家了,真是亏死我了!”
赵遂忍不住想笑,将心里那点疑问问了出来:“难道赵大人愿意放弃现在的位子,跟你出去玩吗?”
“你以为这计划是谁提出来的?”燕明庭说,“他就给我画这个大饼呢,每次一忙起来就说等你长大了,他就陪我出去游山玩水,可我看你这样子,估计还得有个十来年吧。”
“胡说!朕会快点长大的,你莫要瞧不起人!”赵遂说。
“好,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之后赵遂再也没有信过别人的红谗言,赵大人想不想要江山他不知道,但赵大人和燕将军的感情他是看在眼里的,江山哪有身边知冷知热的知心人重要啊。
如今他已经快十三岁了,而那两人还跟他幼时一样,时不时吵闹几句,转头又恩爱得要命,他看着都有些羡慕嫉妒了。
他也想找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且这个年级,他也情窦初开,有了爱慕的人。
正是赵太傅的义女,阚尚书的亲闺女阚星玥,比他还大上一岁。
两人小时候便经常在将军府见面,他头一次看到赵大人对别的孩子那么温柔那么好!
他吃醋了,一把推开阚星玥,小姑娘立马哭了起来,两人就此结仇。
阚星玥平时没事就去将军府,也是跟着赵夜阑学文,燕明庭学武,两人互相较着劲,没事就争相追问到底谁更厉害。
赵夜阑被问得烦了,说:“玥儿哭闹比较厉害,陛下哄人比较厉害。”
两人都没得到满意的答案,缩在一块嘀嘀咕咕说赵夜阑的坏话。
赵遂:“我看他也不咋厉害,射箭还没我厉害呢。”
阚星玥:“就是就是,义父吃饭也没我厉害。”
“我说......”赵夜阑站在他们身后,幽幽道,“你们是不知道控制音量,还是非要专挑在我门口议论我啊?”
两人跟做贼似的一起跑了,从此倒结成了盟友。
随着年龄的增长,阚星玥越长越水灵,赵夜阑又舍得给她买衣裳朱钗,比她亲娘还亲,她恨不得每天都住在将军府,吃好吃的,穿好看的,京城里再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千金小姐啦!
她嘴皮子又甜,没事就爱夸夸,嘴边经常义父长义父短的:“义父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以后我也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好看的衣裳哒!”
赵夜阑含笑道:“一言为定,少一件我就登门去讨。”
“不用登门,我亲自给你送上来,还有香囊也不会忘的!我想吃红烧肉,你帮我夹一下~”
饭桌上其乐融融,父慈女孝,然而燕明庭却看不下去了,揪着她的衣领往后退,啧啧道:“像什么话,你说你都多大了,还成天粘着你义父?一把年纪了,还不赶紧去学学女工,听说都有人去你家下聘了。”
“学什么女工,你教我挥鞭子耍大刀的时候怎么不教我女工?”阚星玥跑出去,轻巧地跃上院里的大树,低头看着他们二人并肩走出来的身影,脆生生道,“哼,我要嫁也要嫁给义父这样的人。”
“你想得倒美。”燕明庭道,“你给我滚下来。”
“我不,实在不行,你这样的也不是不可以。”阚星玥咯咯直笑,“罢了罢了,你们还是自己好好过吧,我去看看是哪家的癞/□□跑我家去了。”
“赵姓,单名一个遂字。”燕明庭扬声道。
扑通一声,阚星玥从树上摔了下来。
燕明庭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和赵夜阑一起把她送回家,然后才回府。
“遂儿真要娶她?”赵夜阑蹙起眉。
“嗯,他听说近日有不少人去阚家下聘,连阮弦家的大公子都去了,三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自然就急了呗。”
“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赵夜阑奇道。
燕明庭当然是急的,一从赵遂口中听到他的少男心事,就恨不得他马上成亲,然后接过江山,放他和赵夜阑去远行。
“太好了,咱们终于可以出去玩了。”燕明庭抱住他。
赵夜阑笑了笑,随后又担忧道:“可他是一国之君,我担心他以后对玥儿有亏欠。”
“他跟我提过,只想娶玥儿一个人,因为有我们俩做表率,嘿嘿。”燕明庭摸着他后背的肩胛骨,心疼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还是要多吃点,胖点才好看。”
赵夜阑推开他:“你说我现在不好看?”
一个月后,赵遂和阚星玥的婚事定下来了,但成亲还需要等两年,几家人就在将军府聚了起来,商量起婚事的流程。
席间正热闹,小高忽然跑到赵夜阑耳边嘀咕了几句,赵夜阑脸色一变,倏地放下筷子就匆匆离开了饭桌。
“出什么事了?”其他人都纷纷跟上,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的鸡依旧在咯咯地叫着,就是远处蹲了个黯然神伤的燕明庭。
“什么时候死的?”赵夜阑上前问道。
大家大惊失色,纷纷围上去,才看见燕明庭面前躺着一只兔子的尸体。
“就刚刚,我给它喂食,它吃了几口就咽气了,我寻思着我也没给它下毒啊。”燕明庭悲伤道。
“应该是寿命尽了。”赵夜阑蹲下去,望着兔子出神。
这只名为红烧的兔子,还是当年在猎场,燕明庭特地给他抓的,带回府后就一直精心照料,地位一下超过了鸡和鱼,偶尔燕明庭还会喊它几声儿子,直到它下崽的时候,才讪讪地改口喊了声闺女。
大家都安慰他们兔死不能复生,一切都要向前看,节哀节哀。
赵夜阑调整好情绪,郑重地问道:“你确定它是刚死的?”
燕明庭颔首:“嗯,它一闭眼,我就让小高去给你送信了。”
“那还可以红烧吧?”赵夜阑又问。
燕明庭一怔,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死于红烧,也算它死得其所了。”
众人:“......?”
最后红烧还是没能摆上餐桌,两人在后山挖了个坑,把它安葬了,上面插了个“红烧之墓”,放眼望去,沿路还有许多只白白嫩嫩的兔子。
“走,回家。”
“嗯。”
他们一起牵着手,像往常一样,走过黄昏,走过四季,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