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沐泽的师父,也就是前太医院院使,在告老还乡后,四处游医。前两年去了南疆了解当地的蛊毒,这对宣朝人来说是神秘又无解的难题,所以他想攻克这个难题。
而在南疆又认识了一位当地的隐士巫医,两人一拍即合,互相交流医术,埋头研习了两年有余,邀请对方去宣朝游历,谁知刚踏进宣朝地界,就被燕明庭的人找到,说想请他去一趟将军府,有要事请教。
院使对燕明庭父子都颇为敬仰尊崇,便带着自己的好友一同随他们进京,谁知将军府的两个主子却不在府中,只好先去寻自己的徒弟。
姚沐泽来将军府蹲守了几次,此时已经第四次来了,正巧就赶上了。
一行人坐在大堂里,赵夜阑看着院使,和后面紧随起来的巫医,让覃管家看茶,有些紧张地问道:“二位真的有办法吗?”
院使已经听姚沐泽说过这个情况,和巫医讨论过救治办法,道:“可以一试,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好。”赵夜阑立马催促着燕明庭快带两位老先生进屋去,自己撑着椅子站起来,腿脚却肿胀得走不了路,进退两难,正想叫小高过来,燕明庭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将他一把抱起来。
其他人也就算了,这里还有两个陌生的大夫,赵夜阑尽可能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我不。”
“赵大人不必介意。”院使乐呵呵地摸了摸胡子,“我们途径江南的时候,已经对二位大人的事有所耳闻了。去年我在南疆听闻二位成亲的消息,还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你们这是天作之合啊。”
赵夜阑脸色更不自然了,他还并不习惯长辈当着他们的面提起他们的感情,好在已经到了卧房,燕明庭将他放下,然后坐在床上,任他们二位大夫扒光了上衣检查身体状况。
那位巫医的话很少,仔细看了一遍,说:“毒已经蔓延开了,按照你中毒的时日来说,不至于这么快扩散,你是不是时常用内力压制?”
燕明庭下意识看了赵夜阑一眼,随后点点头。
赵夜阑顿时反应过来,这家伙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时刻在克制,可却让毒扩散得更快了,他近乎哀求地问巫医:“你们有办法的吧?”
“不好说。”大夫一般遇到重伤,都不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尤其还是这种中毒严重的,风险很大,院使说道,“得割脉滴血清毒。”
赵夜阑脸色一白。
两位大夫分头准备,院使还让姚沐泽守在一旁观看学习。覃管家按照大夫们的吩咐,下去准备东西。
赵夜阑脚步蹒跚地走到床边,握住燕明庭另一只手,安静地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
“没事的,现在不是有希望了吗?你相信我,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燕明庭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安抚道。
巫医在一旁配置解药,端出一碗药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东西很快就备齐了,院使拿着一把锋利的刀走过来,床边放了一个盆,道:“赵大人,要不你还是出去等吧?”
“对,你出去等。”燕明庭也道。
赵夜阑坐起来,摇头:“我就在这里,绝对不会干扰你们的。”
院使没再劝,有个人在旁边守着,说不定也能让燕明庭分点心,道:“那我们就开始了啊。”
“嗯。”燕明庭伸出手,当薄弱的肌肤感受到冰冷的刀锋时,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赵夜阑的眼睛。
赵夜阑将他的手拿开,双手握了起来,再看过去时,血已经开始滴落在盆里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赵夜阑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又亲,分散他的注意力,道:“马上就快到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啊......今年能和你一起过生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燕明庭有气无力地说。
赵夜阑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我们一定能一起过的,所以你可以说说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我得好好想想......”
巫医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按住他的手腕,将调制药膏往伤口上抹上去,道:“这里面有南疆特有的合草,和其他几味药,可以止血清毒。”
赵夜阑松了口气:“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这只是第一次。”院使说道,“接下来两天还得清好几次,所以尽量多吃点补补吧。”
“多谢。”燕明庭脸色苍白道。
院使将盆端出去时,赵夜阑看了一眼,抿了抿嘴,默不作声地别开了眼睛。
众人让燕明庭休息了一会,就把他叫起来吃饭,吃完没多久,又要开始第二次清毒。
每隔三个时辰就得清一次,即使是半夜也得继续,赵夜阑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越来越低,赶紧将他抱住,试图让对方温暖一点。
如此进行了两天半,燕明庭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赵夜阑慌乱道:“他不跟我说话了,怎么办?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这是最后一步,他能挺到现在才昏迷已经难得了。”院使叹气道。
“嗯,他很厉害。”巫医也治疗过不少人,大部分在第一次清理时就会神志不清,能坚持到现在的人,也就眼前这人了。
接下来两位大夫和姚沐泽合力将燕明庭搬到浴桶里,药浴泡了半个时辰,院使又施过针,才将人重新放回床上,道:“体内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等他造化了,如果能醒过来,基本上就性命无忧了。”
“多谢。”赵夜阑赶紧去拿银票递给他们,却被拒绝了。
“既是为燕将军治疗,我又岂会收这些身外之物。”院使说。
巫医也没收,道:“燕将军平定我南疆内乱,我们南疆百姓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赵夜阑郑重地冲他们作揖:“多谢两位大夫。”
“你也早点去休息吧,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这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先去歇一会。”院使说完,带着巫医和姚沐泽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赵夜阑抱着燕明庭合了一会眼,突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将脑袋凑到他胸口上去,听见心跳声后才松了口气,在黑暗中吻了下他的唇,这才重新睡下。
天色一亮,他就睁开了眼,腿脚经过两天的休息已经勉强能行动了,他打开门,就喊道:“厨房的东西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马上送过来。”覃管家端上一碗粥送过来,这两日厨房一直忙个不停,随时要准备好食物,而燕明庭现在昏迷,只能喂点粥。
赵夜阑给他喂完粥后,就一直守在屋子里,只有用饭时间出来一趟。
到了晚上,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开始有些慌了,眉宇间皆是浓重的担忧。
屋内的烛光一直亮着,再没有熄过,他低语道:“你想不想听故事?以前都是你给我讲,现在我来给你讲吧,你别嫌我烦。”
“讲什么好呢?”
“跟你讲讲小高吧,高公公是他的叔公,就他这么一个亲人了。小高父母过世后,就来京城投靠他,高公公不想让他入宫做小太监,就没让赵暄知道他的存在,而是送到我这里来了。”
“我正好又缺一个护身的小厮,他身手不错,脑子又不太聪明,正合我意,就让他跟着我了。”
“他那会年纪小,没被人骗过,我三两句就能把他唬得团团转。我说背叛的人会被五马分尸,他就吓得立马发誓不会背叛我。我说燕明庭是个老猪精,他就问我能不能不嫁给老猪精,结果你知道他现在第二喜欢的人是谁吗?你个老猪精,他这两天都在为你偷偷抹眼泪呢,你还不快醒来笑话笑话他?”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翌日午后,阮弦忽然来访。
覃管家来房中通传,赵夜阑此时压根不想离开房中半步,就就让覃管家去把他打发了。
谁知阮弦却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他们的卧房,神色严肃地看着守在床边的赵夜阑,问道:“将军情况怎么样了?”
“等他醒来就好了。”赵夜阑说。
可阮弦听说将军已经昏迷了好久,不忍心地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赵夜阑扭头,茫然地看向他。
阮弦走近几步,这才看清他消瘦的模样,再一看躺在床上失去半条命的燕明庭,一时竟有些语塞。良久,他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你前些日子落在翰林院的亲笔书信,我今日正好进了那间屋子,无意中发现的。”
“那是什么?”赵夜阑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的绝笔信!”阮弦没控制住音量,他摊开纸,“这上面将你的后事安排得清清楚楚,连兔子都没落下,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夜阑伸出手:“还给我。”
阮弦没有还给他,直接将纸撕碎了,道:“你是不是都已经计划好了,若是燕将军离开,你也要跟着去?”
“不许你胡说!他才不会离开!”赵夜阑起身把他撵出去,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赵兄!赵夜阑!”阮弦在外面喊道,“你不要做糊涂事啊!”
赵夜阑让人把他轰出大门去,然后拖着酸胀的腿回到床边,给燕明庭擦脸擦手,低语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们俩老了,还在一起打雪仗,我都跑不动了,你还非要拽着我在雪地里跑,腿都被你拽折了......”
阮弦离开后没多久,覃管家又来屋里传话:“大人,门外有好几位姑娘想见你。”
“姑娘?”
“嗯。”覃管家有些难以启齿,迟疑道,“青楼里的姑娘,长得都还挺漂亮......”
赵夜阑猜到是青烟她们了,如今顾袅袅入了狱,楼里的生意自然停了,这群姑娘多半也心惊胆战的。
他答应了顾袅袅要安顿好这些人,想了想,道:“我去见见她们。”
谁知他刚准备起身,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燕明庭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声音沙哑得不行,眼神却极度哀怨,缓缓道:“我、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怎么就又找上青楼姑娘了呀,还带到府上来了,好你个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