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夜阑这日被召进了宫,三日后就是先皇的祭祀大典了,赵暄找他有要事相商。
赵暄并不想举办得多隆重,但宣朝一向非常重视祭祀大礼,所以表面功夫不能少。
但赵暄找他前来,并不只是商量如何举办祭祀,这些是由礼部掌管的,而是商讨如何处理别宫里的人。
别宫里还软禁着一位前太子。
当年夺位时,最先拉下马的就是这位废太子,然后其他几家才开始谋势而动。二皇子和四皇子见赵暄开始展现锋芒的时候,就联合起来,派人暗杀,不过那次有惊无险,金领卫及时救了他们,赵夜阑也替他挡了一箭。之后两人便是设计谋害了这两位皇子。
如今除了赵暄,也就前太子,和一个怯懦单纯的五皇子。五皇子在赵暄登基后便被送到了北境做藩王,过年时还进京来参加国宴了,至今没有回去,就等参加完祭礼才返程。
“礼部的人说要前太子参加祭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参加吗?”赵暄问道。
“有,在他参加前暗害他。”赵夜阑道。
赵暄笑了起来:“那不是让礼部和那群言官更有话题发挥了吗?”
赵夜阑叹息:“这家伙怎么还拖着不死呢?”
别宫名为别宫,实际上就是一座荒废的冷宫,在城郊的半山腰上,里面只有十来个下人清扫,那生性荒淫的前太子受了不少苦。
本以为拖上个几年就能咽气,去年派余钧良去别宫探望了一番,回来说是对方已经有些疯癫了,没想到竟然还苟活着。
“罢了,谅他也不成气候,就让他参加吧。让父皇在天之灵也看看,他最宠爱的太子如今是多么狼狈。”赵暄道,“你带着人去别宫去通知他一声吧。”
“是。”
赵夜阑离开皇宫后,即刻出发,经过集市时,正好撞见了巡逻的燕明庭。
燕明庭问他去哪,他说别宫。
“我陪你去。”燕明庭看了眼他带的十来个侍卫,小声说,“怎么带禁军的人?不知道你夫君是大将军啊,手底下的人中用多了,你随便去校场挑几个都比这些人强。”
赵夜阑好笑道:“皇上安排的。”
“别听他的,等我给重新找几个人来。”燕明庭沿路喊了几声,片刻后,何翠章和左冉等人就出现了。
赵夜阑听着后面这群人叽叽喳喳的,总觉得自己是带了一群鸟。
“等会到了别宫,你们就别出声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众人连连答应。
别宫的山路崎岖,好在有燕明庭拉着他,走了一段路后又直接把他背了起来。到别宫前,他才赶紧拍拍燕明庭的背:“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
“怎么,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啊。”燕明庭打趣了一句,把人放了下来。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赵夜阑说完,转身往里面走去,却发现燕明庭也跟了上来,道,“你也在外面等我吧。”
“不行,听说这前太子都有些疯癫了,我肯定得保护好你的安危。”
赵夜阑还是有些疑虑,叮嘱道:“那等会他说的胡话,你千万不要放心上去。”
“好。”燕明庭四处打量了一圈,这里荒废已久,连下人们都有几分敷衍。
赵夜阑来过这里好几次了,所以下人们看见他,喊了声赵大人,再看向燕明庭时却有些呆愣,似乎不知道他是谁。
这里消息闭塞,连饭菜都是山下的人送上来,恐怕连燕明庭的事迹都听的少,更何况是他的长相。
两人也无意多做介绍,径直往里面走去,直到来到一扇门前,看见一个人斜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壶酒,举得高高的,酒水一半落入口中,一半滴在脸上,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小二,再给我上一坛。”
赵夜阑走进去,道:“三日后便是先皇的祭礼,还请大皇子到场观礼。”
赵旭扭头看着他,半晌才问了一句:“赵夜阑?你又来了?”
赵夜阑不语。
赵旭冷笑几声,将酒壶向他砸过来,被燕明庭横空拦下。燕明庭眉头紧蹙,不悦地看着赵旭。
赵旭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眼里尽是嘲弄之意,随后说道:“赵夜阑,你个走狗,怎么配和我说话?”
赵夜阑也不恼,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上他撑在地面上的手,俯视道:“我是走狗,你又是谁?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罢了。”
他永远记得在地牢时,这个畜生大摇大摆地走进牢房,挑选年轻貌美的女人,这双烂手还曾摸过他娘的下巴,甚至出言讽刺:“好看是好看,就是老了些,我要找的可是雏。”
“啊啊啊啊!”赵旭手指被用力碾压过,赵夜阑松开脚之后,他立即抱着手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双眼通红,“赵夜阑!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赵夜阑一巴掌扇他脸上:“那我为何不现在就把你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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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赵旭捂着脸,愤恨地看着他,余光瞥见燕明庭,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几声,忽然道,“我有事跟你说,麻烦你让赵夜阑滚出去。”
燕明庭不悦,压根不理会他。
“你不想知道你老将军的真正死因了吗?”赵旭问道。
燕明庭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知道些什么?”
赵旭看向赵夜阑,意思很明显。
“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燕明庭低声道。
赵夜阑不放心地走到门外,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燕明庭走到他面前:“现在可以说了吗?”
“是赵暄指使的。”赵旭压低声音道。
“不可能。”燕明庭控制着脾气。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他给你送去边关的太医,是不是很得你们父子的心?”赵旭顿了顿,道,“我亲耳听到他吩咐太医在老将军酒水里下毒,就是为了让你掌管大军,这样你就会因为一点恩情而乖乖听话。你看,你现在不就是一条合格的狗了吗?”
燕明庭呼吸急促了起来,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可以向天发誓。”
赵夜阑在外等候了一阵,随后听见房门打开,神色焦急地上前问道:“他说什么了?”
“你先回府去,我有点事要去做。”燕明庭说完,让小高和左冉送他回去,然后将何翠章叫到一旁,一边神色匆匆地给他吩咐了几句,一边快步离开。
“燕明庭!”赵夜阑喊了一声,眨眼间他便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扭头去询问何翠章发生了何事。
何翠章神色也是异常紧张,只让小高带着他快些回将军府去,然后就带着其他人一同消失了。
屋子里传出赵旭放肆大笑的声音。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赵夜阑疾步走进去,脸色阴沉地质问道。
“赵夜阑,你当了赵暄的走狗,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有死的一天?”赵旭阴恻恻道,“尤其是死在燕明庭的手里?”
赵夜阑瞳孔猛然一缩。
“如果燕明庭弑君谋反,你到底是要帮燕明庭,还是赵暄呢?”
赵夜阑立即猜到他说的凶手是赵暄。
可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赵暄,正如赵暄不知道他在京中安排了眼线,他也不可能对赵暄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
但他直觉觉得不是赵暄,赵暄虽然为了夺位不择手段,可也的确是把社稷放在心上的,没有要害老将军的理由。
可是,万一呢.......
赵夜阑都不敢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快步走出别宫,神色匆匆的下山,然而地形崎岖,脚程太慢,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皇宫的方向走。
“大人,将军和何大哥让我送你回府。”小高为难道。
“那你去跟着他们做事好了,别跟着我。”赵夜阑说完,就看见路边有一匹马,飞快地上马,给主人抛下一锭银子就快马加鞭地往宫门口赶去。
小高只好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跑,生怕他摔下来了,不过好在燕将军教徒弟的效果很好,大人竟然一路又快又稳地赶到了目的地,就是下马的时候有点慌乱。
再往里面,小高就不能跟进去了,顺便将赵夜阑身上取下来的短兵利器接过来。
过宫门是不允许带武器的,除非是有特殊身份的,比如大将军。
赵夜阑心慌意乱地问侍卫:“燕明庭进宫了吗?佩剑解下来了吗?”
“没解,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侍卫话音刚落,他就转身跑了进去。
宫里巡逻的禁军明显增多了不少,赵夜阑一路询问,最终来到偏殿,听见赵暄正在和新任禁军统领安排布防,急匆匆地跑进了殿里。
“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赵暄停下来,给统领使了个眼色,统领立即收声告退,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明庭是不是来找过你了?”赵夜阑脱口而出地问。
“嗯。”赵暄挑了下眉,“看把你急的,连尊称都忘了?”
赵夜阑也顾不上那么多,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不在这里。”赵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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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他弄去哪了?”赵夜阑走上前质问道。
赵暄沉默地看着他。
两厢对视半晌,赵夜阑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老将军是不是你派人去下毒的?”
赵暄眉目一动,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指着他大笑起来,笑得有些止不住,扶着一旁的桌案,然后将案上的折子扫到地上去。
“赵夜阑!你是在和谁说话?你又在怀疑谁?!”
赵夜阑道:“我就要你一个准话,到底是不是你?”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竟然就是这种人吗?”赵暄声音嘶哑道,自己也忘了用尊称,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但并非是真正的以前了。
赵夜阑打量他半晌,在他青筋直跳的额头上停留片刻,而后蹲下去将折子一个个捡起来,道:“不是你就好。”
赵暄垂眸看着他:“如果是我呢?你是不是还要跟他一起反了?”
赵夜阑摇摇头,起身将折子放回桌案上,道:“我从来没想过反你,无论如何,你始终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赵夜阑。但如果你要害我的人......”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赵暄已经猜到了,他苍凉地笑了笑:“你居然愿意为了他背弃我,背上弑君的罪名?”
赵夜阑抬眸:“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他出事了,我也再难苟活于世,所以我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什么苟活于世?”燕明庭出现在大殿门口。
赵夜阑侧头,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皱着眉问:“你去做什么了?”
“刚刚去部署了一下皇宫和京城的防卫情况。”燕明庭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发丝,“不是让你先回府去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能安心回府吗?”赵夜阑道。
燕明庭笑了笑:“也是,辛苦你跑这一路了,不给赵旭做个戏,他怕是不会有下一步行动。”
“什么行动?”
燕明庭眼神微沉:“还记得除夕后南疆公主和男人私会吗?”
“难道是他?”
燕明庭颔首:“赵旭跟我说的是陛下派的太医去下毒,我方才已经向陛下求证过了,派去边关的那名太医是你去找的,其间陛下一直没有插手过这件事。而你,绝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所以只能是赵旭撒谎了。”
“当他说完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别宫的下人都不认识我是谁,他为何又认识我?还知道我们俩感情好,甚至连我爹中毒的事都了如指掌?要么,他是真的听见陛下吩咐了这事,要么......他就是凶手。”燕明庭眼神冷了下来。
“所以你亲自来宫里求证?”赵夜阑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回想起在别宫的情景,恍然道,“在他面前故意冷落我,然后暗中派何翠章他们守在别宫?”
燕明庭点点头:“他这么打草惊蛇,必然是有了后招,而京城里早就没有了他的耳目,除非他找到了新的靠山和出路。”
“南疆公主。”赵夜阑扭头问赵暄,“以前南疆王来京城时,可有带过公主来?”
“有那么一次,当时好像是来谈和亲的,当时谈的是二公主,而不是这位八公主。不过当年我还在关禁闭,负责接待他们的是身为太子的赵旭。”赵暄道。
赵夜阑和燕明庭对视一眼:“很可能他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不错。南疆公主刚离开,赵旭就迫不及待将此事提出来激怒我,一方面是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我,另一方面是已经安排好了要逃离京城,担心我们会直接将他接到皇宫来参加祭祀大典,而破坏了他的计划。”
“那么南疆公主之前说想要嫁给你,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赵夜阑道。
燕明庭点点头,侧头看向赵暄,“陛下,倘若我用赤沙剑斩了皇子,你可会怪罪下来?”
“赵旭私通别国公主,有谋逆之意,可先斩后奏。”赵暄道。
燕明庭拱手,手上青筋隆起,眼神晦暗又坚定,按着身上的佩剑,转身离开大殿。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喊了一声:“梦亭,你就在此处等我罢。”
皇宫远比外面安全多了,赵夜阑走到门口,道:“你注意安全。”
“嗯。”燕明庭又不放心地在他耳边交代一句,“你待着就待着,别离他太近了,听到没?”
赵夜阑:“......”
赵暄:“朕听到了。”
燕明庭压根没控制音量,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抬了抬下颌,这才匆匆离开。
赵暄无奈地走到门口目送他,谁知赵夜阑却敏感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朕是什么瘟神吗?”
赵夜阑也觉得这下意识的举动有些好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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