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庭就没打过这么失败的仗!
夜已深了,四周万籁俱寂,燕明庭却毫无睡意,他坐着沉思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答案。
而身边的人已经睡熟了,连日来赶路着实辛苦,燕明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脑海里浮现起赵夜阑冒汗喘.息的模样,明显感受到某处又灼热滚烫了起来,明明就还有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将军愁啊,愁得一晚上没睡着,愁得鸡都打鸣了,才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上朝,愁得在朝堂上都眉头紧锁的。
文武百官和皇上见他这样,轮番夸奖他在江南的表现,结果依然不见好转,大家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为国为民焦愁,即使灾情过去了,大将军还是这么忧国忧民呢!
散朝后,燕明庭被官员们团团围住,争相追问江南的事情,他挨个应付完,最后只剩下阚川还守在一旁。
“将军此行可遇到危险?”阚川意有所指地问。
燕明庭知道他是在打探赵夜阑的事,道:“太阳毒辣,中了一次暑,下雨后又感染了风寒,已经无大碍了,多谢阚大人关心。”
阚川点点头,却察觉燕明庭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便问:“将军想问什么?”
燕明庭倏地收回视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憋出一句:“敢问你和你夫人......算了,没事,听说你喜得千金,恭喜啊。没赶得上孩子的满月酒,实在遗憾,这个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小金锁,正好给小娃娃。”
燕明庭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锁,造型是只小老虎,今年正是虎年。
“多谢将军。”阚川笑着接过,他与燕明庭没什么交情,自然也知道这是赵夜阑给他的送礼,他郑重地放进怀里,拱手道,“这些时日辛苦将军与大人了,待你们休息好之后,我定携妻女登门拜访。”
“行。”燕明庭走到宫门口,与他分道扬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文弱的背影。
啧,阚川这斯斯文文的,竟然都有孩子了,而自己这一身肌肉,有什么用啊?啊?!
这么一想,燕明庭又再次陷入浓浓的愁绪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将军府,得知赵夜阑已经去翰林院了。
翰林院里的人看见赵夜阑,神色各异,虽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感,可是却时不时瞅他一眼,欲言又止,却始终没人敢搭话。
直到阮弦进来,打破了僵局,他快步走到赵夜阑面前,喜出望外道:“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趟江南行,没出什么事吧?”
“还行。”赵夜阑道。
“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你都不知道,听说出现旱灾,我们大家都急死了,每天都在想法子缓解灾情呢。不过幸好你命大,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解救了那么多百姓。”阮弦庆幸道。
“你们?”赵夜阑茫然。
“是啊。”阮弦指了指其他人,“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赵夜阑疑惑地环视一圈,其他人面色一紧,似乎是感到不好意思似的,尴尬地别开了脸。
入翰林院也有小半年了,一开始这些老头子看他不入眼,他也没有去讨好的意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门。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两三个月,这些人对他的态度竟然转变得这么快了吗?
“你不知道,先是江南官员一案,咱们院里好几个同僚被派去填补空缺,其他人也相继升了一职,就连我现在顶替王桂生的位子,成了六品呢。”阮弦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说道,“所以,于公于私,大家心里都是服你的。更别说你后面在旱灾的时候,做的那些举措,让大家都对你改观了。”
赵夜阑了然。
这群人成日里与笔墨纸砚为伍,心思也单纯固执些,认为他品格低下时,自然不愿与他为伍。可相应的,如果发现他也会为百姓做事后,就自然而然想要亲近了。
只是一时间门还拉不下脸面罢了。
赵夜阑走到院门外,找到小高,让他回府拿些江南的特色小吃过来,然后放桌上一放:“大家都来尝尝吧。”
阮弦第一个捧场,拿起云酥就吃了起来,连连夸好吃。
其他人心动,但不好意思上前,赵夜阑便挨个喊了一遍,大家这才顺着台阶往下,笑眯眯地围过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跟他打听细节,听到他说起干旱时的场景,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没多久,赵夜阑就被宣进皇宫述职了。
赵夜阑早有准备地提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宣政殿,正要行礼,就被赵暄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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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陛下。”
赵暄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圈,道:“瘦了。”
赵夜阑苦笑两声:“能活着回来就已是幸事。”
“是。”赵暄歉疚道,“若是早知后面还会出旱灾,朕一定不派你去江南了。”
“无妨。”赵夜阑习惯性地假装咳嗽两声,忽然间门一愣,想到了燕明庭。他现在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了,也许他可以放弃媚主求荣、卑微求怜的路子。
于是转眼间门,他又挺直了腰背,若无其事地看着赵暄:“其他人未必能办好这件事。”
赵暄笑了起来,话虽狂妄,却又是不争的事实,他倒宁愿其他臣子都能这般狂妄,然后交上来一份满意的答卷,可其他人终究都不是赵夜阑。
赵夜阑将此次的旱灾细节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的,茶水都添了好几次。
说到商户为了赈灾,募集了八万两,因此想给他们打开京城的市场,赵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本身赵暄就厌恶先帝管理后宫的那一套,一听他说欲将丝绸流通到老百姓身上去,他就欣然应允。
赵夜阑也是吃准了他的想法,才敢和淮州商户们开这个口。他知道赵暄最初争权夺利的想法,无非就是想为他的母妃争口气罢了。
赵暄的母妃只是一个婢女,先皇喝醉后与她行了房事,事后却好像根本记不起来一样,直到肚子大了才给了她一个答应的位份,一直不得宠。
而后宫里的赏赐,从来都没有他们母子的份。别的宠妃一日几套江南进贡的好衣裳,他的母妃却依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就连宫女太监都不给他们好脸色。
赵夜阑又提起此次帮过忙的李遇程,让他来管理这批从江南运来的货物。
李遇程身份特殊,父亲是右相,自己却没有一官半职,倒不如让他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去商行管理,有这样一层特殊身份在,那些商户也不敢从中作梗,打其他歪主意,反倒利于商贸往来。
赵暄听后,倒也没有异议。
赵夜阑又提到了孙知府的表现,中肯地评价:“孙知府是真正的父母官,一直坚守到了最后。”
说到这里,高公公在外面通传:“陛下,娴妃求见。”
“宣。”
孙暮芸急匆匆地跑进来,被赵暄说了说声“有了身孕就慢些走”,才放慢了步子,直奔赵夜阑的座位前,愁眉苦脸道:“赵大人,敢问你是否知道爹爹的消息?”
赵夜阑瞧了眼她的肚子,心知是有了龙脉,位份又往上升了。
“娘娘放心,知府大人一切安好,我在宛城时得到消息,他晕倒在府衙里,被大夫救了回来,如今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赵夜阑道。
“那就好,那就好......”孙暮芸说着,脸上还是掉了泪,没心没肺的人好似在短时间门内就稳重了不少,眼里不再只是吃喝玩乐与看美男子了。
“娘娘要保重身体。”赵夜阑将搁置在一旁的包袱交给她,“这些是知府大人为你准备的一些家乡小食,本来还有几坛子荷花酿,被我们拿来解渴喝完了。”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孙暮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打扰他们说话,抱着包袱跟抱个宝贝似的,快步离开了宫殿。
赵暄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派高公公跟上去,才看向赵夜阑,倏地笑了一下:“你这次还真是功不可没啊,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此次出力最多的实则是燕明庭的手下们,每日暴晒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实行每一条命令。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也是孤掌难鸣,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将百姓们撤走。所以还请陛下,能重赏他们。”赵夜阑诚恳道。
“此事燕明庭在早朝时就已经提过了,朕已经厚赏过他们了。”赵暄说完,顿了顿,有些新奇地看着他,“你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
“这种时候,你第一时间门居然想的是那群手下人。”
赵夜阑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亲眼所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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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总以为燕明庭心怀天下的胸襟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出生在将军府,所以理所应当承担起这个重任。
可是在这段时间门,每时每刻都那么难熬的情况下,他都是被最优待的。赶路辛苦,可唯一的一辆马车是紧着他坐。
当他坐在马车里,看着后面那坠得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身上晒得黢黑,嘴唇干裂,却没有人喊苦,依然听他的调任安排,去保护百姓。
他忽然就理解了燕明庭的胸襟是为何而来,每日面对着这么多舍生取义任劳任怨的将士,谁能不动容呢?
即使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想为这群人做点什么,更何况是燕明庭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赏赐吗?”赵暄又问道,“想不想回到朝堂上来?”
“不了。”
赵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快:“你是在跟我置气?”
“不是,我只是觉得翰林院挺好的。”
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在,他现在可不愿惯着赵暄的心情来,心情一好就要给他一个官职,还要他感恩戴德,想得倒美。
何况眼下正是他风评最好的时候,他不想马上回到朝堂去,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此前的行为只是为了重返朝堂而已,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并忘记他的功劳。
他是会为百姓做事,但也不是什么毫无私心的大善人,做好事就得留名,他要让百姓们记住他,不说以后能和燕明庭一样名垂青史,起码不能连累燕明庭背上骂名。
以前做事是随性子来,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如今他考虑过了,往后肯定是要和燕明庭一直在一起的,他也不会允许燕明庭有别的人。所以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论这段感情,但他并不希望史书将他们二人的感情沦为野史艳闻,从而抹煞了燕明庭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汗马功劳。
他的人,一定会被后世记住。
所以他也会尽量去塑造一个好的形象,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污点。
“我现在只想在翰林院做做学问,过得轻松自在一些。”赵夜阑道。
赵暄紧紧盯着他半晌,找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道:“当真?”
“当真。”赵夜阑喝了口茶,“经过这一遭,我也看开了,什么权啊利啊,都不如活着更好。”
才怪。
赵暄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幼年曾和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要做人上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赵夜阑垂眸看着茶叶,扯了扯嘴角,“我做过人上人,可我并不快活。”
赵暄怔忪,这话又何曾不是在说他。
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可他忙碌疲惫,被肩上的胆子压得喘不过气,左思右想,竟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居然很多年前的元宵佳节,他在赵夜阑的帮助下偷偷溜出宫,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嬉戏人间门。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快活?”赵暄问道。
赵夜阑冥想半晌,竟说不出来,因为将军府每天鸡飞狗跳的日常,都让他觉得快活。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赵暄便没有再追问,笑道:“既然你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如你所愿吧,只是该赏则赏,否则叫别人说朕不公允。正好侍读学士去了江南任巡抚,你来填补这个空缺吧。”
“臣遵旨。”
赵暄安静地观察着他的神态,总觉得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直到注视到对方的眼睛时,才恍然惊觉是眼神变了。
幼时将他带在身边,那双眼睛是阴沉晦暗的,连带着说话都是带着冰碴。
后来两人都拥有了荣华富贵,那双眼睛少了几分晦暗,可依然是古井无波般深沉,就连笑起来时,眼里也是毫无波澜,一看就是很明显的敷衍假笑。
而现在,他明明没有别的动作,更没有在笑,可那双眼睛生动了,看人时也多了几分明亮,也许是江南的烈日骄阳落进了他的眼里,沾上了光芒。
赵暄微微动容,甚至替他感到高兴,心情大好道:“一个四品你就满足了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西域香料这些东西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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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夜阑认真思考了起来。
见状,赵暄更是大气地说:“说吧,只要是朕库房里的东西,都可以赏赐给你,你随便挑。”
“陛下不骗我?”赵夜阑问。
“嗯,一言九鼎。”赵暄拍板道。
“我想要赤沙剑。”赵夜阑语出惊人道。
赤沙剑乃是宣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时所用的兵器,后来以尚方宝剑之名赠给了护国大将军,护国大将军逝世前又送还给了赵家,之后便一直放在国库里,没有面世了。
赵暄脸色几变:“这可是国之重器,你要来做什么?”
“国之重器若是一直不见光,也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不如交给合适的人,既突显陛下的仁义,又激励臣子们的报国之心。”赵夜阑道。
“合适的人......”赵暄琢磨着他的话,明白过来这是为燕明庭求的赏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嘴角的笑也耷拉了下来,“你们关系如此之好了?”
若是放在以往,赵夜阑一定会避嫌,但是今日,他脱口而出:“是。”
赵暄眉头微蹙。
“陛下不必担心他位高权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战事发生。此次南下,他出的力并不比我少,可他已经没有官职可以再升了,所以我就想替他讨一把剑,届时将士们看见了,也会笃信陛下是位仁君。”赵夜阑把他架到高处,让他不好下台。
赵暄沉默许久,还是同意了。
这把剑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但燕家两代为将,确实是名副其实能配得上这把剑的,而且他赐婚一事,已经有愧燕家了,索性就送出这把剑。
“既然要赏,就不让你这时随便带回去了,朕明日会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赏给他。”
“多谢陛下。”赵夜阑郑重道。
赵夜阑离开皇宫,又去翰林院做事,直到黄昏时,才坐着轿子回到将军府。
一进大门,就看见覃管家在前厅急得团团转,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将军生病了!”覃管家着急上前道。
“什么病?”
“就是不知道什么病因,才麻烦呢。”覃管家带着他往卧房走去,“他今日在府里练了一整日的剑,方才又把姚大夫找来,说是自己有病,可姚大夫问他什么症状时,他却不说话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快半个时辰了。”
赵夜阑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肩膀微微颤抖了两下,才憋着笑意走进卧房,正好撞见快要坐晕过去的姚沐泽。
他三言两语将姚沐泽打发了,姚沐泽如蒙大赦,立即告辞走人。
赵夜阑又让覃管家去忙自己的事,然后关上门,走到燕明庭面前,脑袋一偏,看了眼燕明庭呆滞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赵夜阑轻声笑了笑,挠了挠他的下巴。
燕明庭这才缓缓仰起头,委屈得不行,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办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
“没关系。”赵夜阑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们心意相通就行,不一定非要做那种事。”
反正他们过去二十几年,不也是一个人吗?也没见得就活不下去了,心灵有寄托就行。
而且,他真的怕痛,昨天撑开的那一下已经快要了他半条命了,也不知为为何那么多人沉迷此事。
“谢谢你的安慰,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燕明庭感觉自己的尊严都快碎完了,以后都无法抬头做人了呜呜。
赵夜阑见他跟霜打了茄子似的,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健硕的胳膊和胸膛,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体验的话,那我来努力试试?明日我就早起扎马步?你再减减重?”
“............”燕明庭听见自己尊严彻底碎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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