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这几日忙碌不已,先是江南巡抚被押送回京,没几日连淮州知府和其他几位干系重大的官员也一道被扣了回来。
皇帝震怒,下令三司会审,务必要将江南这些相互勾结的人都要查出来。也是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登基后他就想要动一动这先帝留下来的人,只是重点一直放在京中,江南地区又一直表现得温顺平和,没想到竟是仗着天高地远,连巡抚都敢目无朝纲,
若不是邝胜的折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说不得还要被这些人欺瞒多久。不过邝胜虽然于这件事上有功,可也难逃虚假瞒报灾情的罪责,导致朝廷白白下拨十万两,短时间内也难以运回,导致国库紧缺的局面。经过各方商议,最终决定罢免邝胜的水报员一职,终生不得入仕。
邝胜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他知道这是赵大人在上报的折子中为他着重写了冤情,才得安然无恙地避免了牢狱之灾。
同样的还有尹平绿,她因揭发尹家的事,又在赵夜阑查案中帮了些不少忙,将她与尹家分离出来,没有牵涉无辜,尹平绿将弟弟妹妹送去了外祖母家。
然而这江南突然多了许多职位空缺,关于任命何人去江南,在朝堂上也是争执不休。
赵暄忙碌了好几天,时不时就召见刑部和吏部的人去讨论。好不容易定下来,才总算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竟忘了用午膳,便去了孙暮芸那里。
自从江南出事,他就一直没有再来见过孙暮芸,既是忙碌,也是担心孙家也是其中一个腐烂的种子。
不过这些天孙暮芸并未来主动找他,偶尔在御花园撞见,对方也是在没心没肺地和宫女太监们嬉戏,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的父亲。而后他接到赵夜阑的折子,据调查知州知府并无牵连其中,反倒是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暄一进去,就看见孙暮芸在转圈。
“回皇上,妾身在试新衣裳。”孙暮芸笑道,“锦轩做的衣裳确实不错,只不过赶我们江南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锦轩?好耳熟的名字。”
“当然耳熟啦,赵大人基本上都是买他家的布料和成衣,穿出去那就是活招牌,可惜一般人压根买不起。”孙暮芸早先在京城就特地打听过哪家衣裳最好看。
赵暄笑了笑,算算日子,赵夜阑竟也离开一个多月了,怔忪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江南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吧,赵大人肯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乐不思蜀呢,谁让我们江南美景美食美人都特别多呢......哦不对,将军不是也去了吗?那美人们在将军面前就不值一提了,毕竟将军也是相当英俊呢!”
赵暄面容一顿:“今日你不夸朕,改去夸别人了?”
“陛下已经夸的够多了,这宫里最好看的就是陛下了。”孙暮芸道。
“那宫外呢?”
“妾身说了陛下可不许生气。”
“朕不生气。”
“是赵大人和燕将军!他们俩站在一起就好赏心悦目!陛下你为他们赐婚,真是好有眼光!他们好般配啊!”尤其是她一口气看到两位美男子站在一起,那叫一个舒适!
赵暄冷哼一声,负气离开。
“说好了不许生气的,小气鬼。”孙暮芸叹气摇头,随后又看向窗外,“不知道爹爹看到我的信了没有。”
彼时,赵夜阑和燕明庭正在孙府做客。
燕明庭本来想托人将孙暮芸的信物送来过就是,可是赵夜阑却要来知州处理那个串通的知县一事,于是便一道跟了过来。
孙知府刚焦头烂额地将人按律法处置了,就听闻钦差大人亲自来了知州,便将处理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一遍。
听罢,赵夜阑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孙大人费心了,尽快将新知县提上来吧。”
“是。”
燕明庭又将孙暮芸的信物交给了他,孙知府这才知道自家闺女和这两位大人物关系匪浅,欣慰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担忧女儿在京中无亲无故,会受欺负。因此对他们更是客气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
用完晚饭,孙知府又为了二人准备了厢房,赵夜阑却提出要去外面转转。
知州虽与淮州紧邻一个县,但是风气似乎更为开放一些。一百多年前,这里曾出现过一位绝色佳人,轰轰烈烈地追求一名男子,成为笑柄,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成亲后没几年,那名男子便打下了一片江山,定国号为宣。
正是因为这位开国皇后明珠在前,所以这里的女子大多热情奔放,看见心仪的男子,便会主动表明心意。
两人不过走了数十米,就相继被不少妙龄女子前来搭讪,就连身后的小高也没能逃脱。
“大人,这香包好香,给你。”小高说道。
“这是人家给你的,你若是收下了,便是要娶人家的。”赵夜阑逗他。
“啊!我不要娶妻!我现在就去还给她!”小高转身就跑回去找那名女子。
不多时,前面街道上全是人,将路完全堵死了,所有人都很兴奋,跃跃欲试地看着楼上的人,嘴里喊个不停。
赵夜阑抬头一看,酒楼上站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竟是要抛绣球选夫婿。
“我还没见过抛绣球的呢。”燕明庭笑道。
几人索性停下来瞧热闹。
姑娘站在楼上,往引住了目光,一眼便能看出与周遭人的云泥之别。
赵夜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与那酒楼相距甚远,只是远远瞧一眼,那绣球竟准确无误地丢到了自己手中。
“......”
赵夜阑下意识就将绣球丢给燕明庭:“扔回去。”
燕明庭烫手似的,立马抛了回去。
四周一片哄笑声和起哄声。
姑娘也没想到绣球还能回到自己的手上,见那会功夫的人也是相貌堂堂,这次就照着那个人砸过去。
燕明庭敏捷地抱住赵夜阑的腰,往旁边侧了下身,避开了绣球,球却撞到了小高的胸口上,他无意识地接住球,疑惑地看了大家一眼,将球递给了赵夜阑:“大人,这个球好看,给你。”
赵夜阑脸色一变,迅速转手交给燕明庭:“快!”
燕明庭一掌又将绣球丢回了姑娘手里。
所有人:“......”你们搁这玩呢!?
那姑娘顿时玩心大起,非要砸中他们不可,正铆足了力准备抛下去,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燕明庭搂着赵夜阑跃上了旁边的屋顶,小高紧随其后,最后在一间高楼上停下来,坐在屋顶上,赏起了月。
赵夜阑摇着扇子,低头去整理了一下衣角,抬起头时,发现燕明庭正注视着他腰间摇晃的香囊。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从你口中得到答案。”燕明庭捏了捏他的香囊。
“什么事?”
“那个装着江离的香囊,我每次闻到都会打喷嚏,这你知道的。那你又知不知道里面还装了别的东西?”燕明庭试探性地问道。
离开京城很是匆忙,他还没从姚沐泽那儿得到答案,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的人,又实在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暗中在你香囊里加了些东西,而你自己却不知道?”燕明庭问道。
赵夜阑静默不语。
“等我们回去就知道里面是加了些什么了,还能顺着线索查到到底是谁想谋害你。”燕明庭冷声道。
“不用查了。”赵夜阑下颌微扬,脸庞如同今夜的残月一般白皙,孤冷清绝,他侧目看向对方,“是我自己加的。”
燕明庭一怔。
赵夜阑缓缓道:“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粉末,味道与江离相似,长期佩戴在身上,会......”
“会咳嗽、头痛,四肢无力?”
“你也不算太笨。”赵夜阑嘴角勾了一下,“就你有个狗鼻子,从来没人怀疑过这个。”
燕明庭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心疼道:“你竟然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苟活于世罢了。”赵夜阑淡淡道,指了指自己的右胸,“我啊,这里曾为赵暄挡过一箭,冰天雪地里,寒气入体,花了很长时间才救回一条命。一到天气冷的时候就会难受,其实也能熬得过去,后面几年慢慢就调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我不想让他就以为我真的完全好了,我要让他感到愧疚,看到我这久治不愈的身体,就会想到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很可笑?”
燕明庭嘴唇翕动,深吸一口气,将人抱紧怀里:“那你也不应该折磨自己的身体啊。”
“不然能怎么办呢,我那时既没显赫家世,也没有万贯钱财,只有自己一个人,赌的就是他的良心罢了。”
“早知道,刚见面那会我就应该把你带走了。”燕明庭闷声道。
赵夜阑无声地笑了笑:“可是那样的话,我就没法替我爹娘报仇。你要为百姓打仗,而我却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私仇,所以我一定会逃跑的。”
燕明庭:“那你爹娘的仇报完了么?”
“上次你在青楼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最后一个仇人了。”赵夜阑道,“所以,现在才是我们相遇的最好时机,你打完仗,我报完仇,都没有其他的负担了。”
燕明庭点点头,半晌,又道:“可我还是有点不开心。”
“什么?”
“你为什么要替他受伤?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是不是喜欢他啊......”
赵夜阑推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道:“他是皇子,我的复仇计划必须得仰仗他才能完成。覆巢之下无完卵,他若是没了,我自然也不会被那些人轻易放过,与其被活捉遭受酷刑,倒不如来得痛快些。而且当时金领卫已经出现了,我是算准会得救,才特意去为他挡那一箭的。”
“以后不许你这样了!”燕明庭想想还是觉得有点气,“你现在有显赫的家世,万贯家财,还有更厉害的......咳,夫君了,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就是赵暄也不行,以后你不许替他受伤了。”
赵夜阑挑了下眉,眼尾挂上一抹笑意:“你这是吃醋了?”
“是,我好醋。”燕明庭直言不讳。
赵夜阑却是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了声,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是喝醋长大的吗?”
燕明庭哼了一声,扭头吩咐道:“小高,去买些酒来。”
小高立马翻下了屋顶,赵夜阑睨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是个酒疯子?还是要借酒消愁?”
“当然不是了,只是想把小高支开罢了。”
“支开他做什么?”
“咱们俩卿卿我我,叫他看到多不好意思。”
“我们什么时候卿卿......”赵夜阑话未说完,对方就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不就亲亲了吗?”燕明庭自己倒先红了脸。
赵夜阑眨了下眼,望向对方,四目相接,刚要触碰到对方,就听见小高喊道:“我回来啦,买到了荷花酿!”
两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向另一方。
“麻烦了。”燕明庭讪讪地接过来,“要不,你再去帮我买包花生来下酒吧。”
“好。”小高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燕明庭清了清嗓子,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咱们继续......吗?”
赵夜阑若无其事地转回去,两人看着对方的嘴唇,缓缓向前——
“将军,我买花生回来啦!”小高突然出现,蹲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凑这么近,是在玩什么呢?”
燕明庭那叫个闹心啊!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燕明庭扭头看他,磨着牙问道。
“楼下就是客栈,所以买得很快。”小高说。
“......”失策了,早知道让他去买京城的糖葫芦。
燕明庭正在想用什么法子把他支得远远的,忽然间,下颌被人捏住,他顺势转过头,一双温热的唇覆了上来,像是点燃了火一般,全身上下都烧得不行,脸颊更是滚烫。
小高瞪大了双眼,往后一栽,连人带酒地滚下了屋顶。酒撒了出来,荷花与酒混合的香气飘散开来。
“好了,这下他不会上来了。”赵夜阑揪着燕明庭衣领,上半身无意识倾向他,燕明庭一手撑着后面的屋脊,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缠绕着他的舌尖,描绘着他的唇瓣轮廓,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说什么江南风景美食好,都远不如此刻的滋味,胜却人间无数。
月光皎皎,人海茫茫。他和他,于最好的时候重逢,此生就再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