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已经忙作一团,烧热水的烧热水,打扫厢房的打扫厢房。赵夜阑站在院子里,看着来去匆匆的下人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主子要进门呢。
燕明庭带着女子去了厢房,又让她先沐浴后再好生说事,然后便去通知其他副将,顺便请了位大夫回来。
左右无赵夜阑的事,他拿起鱼竿去后院的鱼塘边垂钓,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条也没钓上来,他脸色比鱼塘还沉,倏地收回鱼线,气鼓鼓地扔到一旁。
小高重新给他捡起来,开始挽裤腿:“大人,要不要我也跟将军一样,下去给你捞两条?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赵夜阑黑着脸说完,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愤愤地看向鱼塘。
“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跑这里来钓鱼了。”燕明庭询问道。
“谁规定了天黑就不能钓鱼了?夜钓你懂不懂?”赵夜阑没好气道。
“好吧,是我不懂你们的雅致了。”燕明庭真以为自己耽误了他的事,便叮嘱道,“那你等会别忘了吃晚饭,我先去前院看看情况。”
赵夜阑生气地回过头,却见他已经转离去了。
太阳沉了下去,天空只余最后一点灰白,转眼便陷入了黑暗。赵夜阑安静地在鱼塘边坐了会,听着前院的动静,直到小高开始拍蚊虫提醒他回屋时,才站起身缓步走出去后院。
“哎呀,大人你钓完鱼啦?快去吃饭吧,就等你了。”覃管家跑来寻人,连忙领着他去大厅。
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嘀嘀咕咕的谈话声,他踏过去,谈话便中止了,女子警惕地看向他,颤颤巍巍地给他点了头以示友好。
桌上摆了不少好菜,却并没有人动筷。
“你来啦,快坐吧。”燕明庭见他来了,起身给他拉开椅子。
赵夜阑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名女子,沐浴后换上了身丫鬟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焕然一新,只是眼眶依旧有些红,燕明庭安慰她:“没事,等吃完饭,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办法。”
女子点点头,却没有任何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说声抱歉就匆匆跑回了房间去。
燕明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回过头时,察觉到赵夜阑阴沉的视线,介绍道:“她叫左冉,是在边关认识的朋友。”
哦,边关的朋友啊,大老远赶回京城,真是感情深得很呐。
燕明庭:“她也曾参加过作战,和钟越红一样是个擅武的。但是她不想要功名,所以之前没有与我们一道回京,隐去了她的功劳。”
哦,不为功名的好女子,又一身武艺擅作战,和你多般配啊。
燕明庭:“我们认识也是因为她和朋友外出游玩,碰见运送军粮的队伍受困,于是帮了个忙,及时送到前线,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哦,还有救命之恩,那岂不是要报恩了?
燕明庭匆匆吃了两口饭,突然听见赵夜阑问道:“她喜欢你,还是你喜欢她?”
“噗——”燕明庭险些将嘴里的东西喷了出来,猝不及防地卡住了嗓子,重重地捶着胸口。
“将军!左冉来了?将军,你怎么了!”何翠章一冲进来,就大喊大叫个不停。
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几名副将。
燕明庭:“咳咳咳咳.......”
何翠章连忙给他推背捶胸,可算是把咳嗽止住了。
燕明庭喝了好几口水,才觉得嗓子眼舒坦了,指了指院门道:“她在西厢房。”
“嘿,这丫头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我去瞧瞧出什么事了。”何翠章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燕明庭担心他没头没脑的,反戳中了人家的痛点,只好带着其他人跟上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和赵夜阑解释道:“我先去看看他们,等会再回来跟你解释,我和她就是战友关系而已。”
说罢便一同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用过饭后,去西厢房的几人还没有出来,赵夜阑便去沐浴,躺在床上,早早睡下了。
何翠章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燕明庭回到房中,一片漆黑,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喊道:“梦亭,你睡了吗?”
赵夜阑闭着眼,并没有回话。
燕明庭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只好去铺被褥睡觉了。
卧房是在东边,与西厢房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赵夜阑忍不住想这姑娘什么时候会搬到东边来呢?
也许是即将要离开,脑海里不断浮现起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夜不能寐,又不能翻身,以免吵醒燕明庭。
夜里总是时醒时睡,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只对最后一个印象深刻。
梦里燕明庭在他“死”后不到一个月就续弦纳妾,一年就添了一双儿女。几年后他的坟头已经长满了草,燕明庭却妻妾成群,精神抖擞地带着家眷们去给他祭拜,跟孩子们说多亏了这个墓里的人死得早,他才能有这么多孩子,往后还要那几个美妾,给燕家开枝散叶......
赵夜阑倏地睁开眼,怔忪片刻,才一把掀开被子,下床去踢了燕明庭一脚:“起来!”
燕明庭“嗷”了一声,才茫然地睁开眼,看着外面浓墨般的夜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该上朝了,快滚出去!”赵夜阑没好气道。
燕明庭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爬起来,转瞬又高兴起来,难道是想效仿阚川的娘子,陪他一道早起吗?
赵夜阑看着突然兴奋地洗漱穿衣的人,脸色更难看了:“滚得倒是很积极。”
“啊?”燕明庭不明所以地配上剑,摸不着头脑地出门去,片刻后又折回门口,低声说道,“对了,若我回来晚了,你帮我盯着点左冉,别让她一个人乱跑了。”
瞧瞧这一副挂怀的样子!
赵夜阑咬着牙闩上了门,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就是燕明庭带着妻妾孩子给自己坟头除草的画面,气得直接起床,把小高从床铺上拽起来,去后院杀了两只鸡。
“大人,你怎么起这么早啊?”覃管家接过小高手里的鸡,拿去交给厨房,今天中午加餐。
不一会儿,覃管家发现鸡圈里的鸡又被杀了两只,再次交给厨房后,总觉得这鸡不够杀了,吩咐丫鬟出去买几一些鸡苗回来,不然这圈里迟早得空荡荡。
用早膳的时候,那位姑娘被覃管家一道请出来用饭了,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只是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走路时有些晃,见到他时也知道喊人了:“赵大人,久仰大名。”
“先吃饭吧。”赵夜阑点点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她的动静,却发现她也在暗中打量自己。
猝不及防对视上了,两人同时尴尬地收回视线。
左冉又强迫自己吃了几口,便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问一旁的侍卫:“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说快了,她便有跟个望夫石一样守在门口,来回踱步。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地继续吃饭。
这时,覃管家泡了杯茶,喊道:“左姑娘,大夫说你这腿和膝盖都磨破了,要好生休养才行,你还是进来坐着等吧,将军很快就回来了。”
“你这是泡得什么茶?”赵夜阑忽然问道。
“大人你忘了么,这是老夫人亲自种的茶树,自家采的茶叶啊。”覃管家回道。
是了,自家茶叶,只招待贵客呢。
赵夜阑自从刚进门第二日见过这茶叶,就再也没见过它的踪影了,至今也有不少客人来过将军府,就连李津羽堂堂一右相也没能喝上这一杯茶,竟叫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喝上了。
这饭是吃不下了,他搁下筷子,便带上小高出门去翰林院。经过大门时,左冉喊了声赵大人。
赵夜阑疑惑地看向她,她却欲言又止,几度张口,最后又摇头道:“没事,大人慢走。”
一上午过去,阮弦走到赵夜阑身边,奇道:“赵兄,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出什么事了?”
赵夜阑一愣:“没有的事。”
“还没事呢,你看你画的是什么?”阮弦指了指他桌上的画。
赵夜阑低头一看,原本绘制的地图上赫然多了一只王八。
“......”
“你这是在画谁呢?”阮弦打趣道,不远处的王桂生闻声走过来,瞧了一眼,也笑了起来。
“都没事干是吧?”赵夜阑睨了他们二人一眼。
“马上就是午膳时分了,有事那也是该吃饭了,走走,去看看今日有什么菜肴。”阮弦说道。
翰林院有特供的午膳,方便居住较远的官员中午不回家。也可以像阮弦一样自带饭菜,他妻子烧得一手好菜,只是近日天气炎热,为避免食物变味,才没有提食盒来跟大家伙炫耀。
自然也有住得近的官员,宁愿回去一趟,也不想吃这换汤不换样的午膳。
赵夜阑平时会留下来,只是并不会吃这里的东西,而是命小高从外面的酒楼里外带几份像样的食物过来。只有他是吃的又贵又舒服,别人羡慕不来,只能暗自诟病。
“大人,我来啦!”小高站在大门外喊道。
赵夜阑叠好王八图,顺手揣进怀里,出去接食盒,眼见着小高转身要走,忽然说道:“等等。”
小高站在原地等他吩咐,他转头将食盒交给了阮弦和王桂生:“我有点事得回去一趟,这个你们拿去吃吧。”
“这如何好意思。”阮弦笑眯眯地接过来,按着王桂生的脑袋,冲他鞠了个躬,“赵兄放心,我俩一定能全部吃光!”
赵夜阑匆匆离开翰林院,雇了顶轿子回将军府去,片刻后喊道:“快点。”
轿子很快便到了将军府,刚一停稳,赵夜阑就快步走了出来,而后整整衣衫,故作随意地带着小高走进去,恰巧赶上府里的午膳。
正在说话的几人停了下来,何翠章喊了一声:“赵大人,你回来啦。”
正埋头和左冉商议事情的燕明庭一顿,抬起头来,欣喜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赵夜阑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和左冉快凑到一起的样子,不动声色道:“有卷书落在书房了,回来拿一下。”
“那你用饭了吗?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点?”燕明庭马上吩咐下人去再拿一副碗筷,然后将何翠章赶到另一边,为他腾了个位子。
赵夜阑刚一坐下,便瞧见了摆在中间的红烧兔头:“这是什么?”
“红烧兔头。”何翠章说道,“左冉就最喜欢吃这道菜了,她......”
赵夜阑倏地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最后怒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
“大人他这是怎么了?”何翠章疑惑不已,“我刚刚说错话了?”
燕明庭看向桌上的兔肉,似乎想到了什么,独自去后院找人,果不其然,看见他站在兔笼前,盯着正在吃菜叶子的红烧看。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把红烧给红烧了吧?”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转身看着他。
“怎么会呢,都没经过他爹的同意,谁敢动它?”燕明庭揶揄道,然后拉着他的手腕往大厅走回去,“外面热,先去吃饭。”
两人走到廊下,赵夜阑忽然甩开他的手,骄矜地负在身后,质问道:“那女人是谁?”
“左冉啊,我们在战场上认识的朋友......”
赵夜阑打断道:“她特地来找你,到底所为何事?”
“这个......涉及她的私事,我不方便跟你细讲。”燕明庭含糊道。
“好,我知道了。书已经找到了,我该回翰林院了。”赵夜阑与他分道扬镳。
“等等!”燕明庭立即抓住了他,“这事我不好跟你讲,但是可以让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跟你讲,行吗?”
赵夜阑挑了下眉,转身便往大厅走去,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两人重新回到桌边,左冉眉心都要拧成结了,低声问燕明庭:“将军,这事你能不能帮上忙?若是不能,我今日就得南下了。”
“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我随你一道南下。”燕明庭回道,“正好今日早朝有人汇报江南地区出现了大批土匪,官兵迟迟不能捉拿完毕。皇上就想让我带兵去剿匪,争取能够招安。到时你随我一道去,顺便期去瞧瞧那淮州知府,到底是个倔骨头。”
“多谢将军。”左冉激动不已。
赵夜阑咳嗽了两声,燕明庭才说道:“左冉,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赵夜阑,你回来得急,应该还不知道越红前阵子差点出事了吧?”
“什么事?”
“我来说我来说。”何翠章抢过话头,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了钟越红险些入宫为妃的事,听得左冉一会皱眉一会欣喜的,最后看向赵夜阑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他是我如今最相信的人了。”燕明庭冲着左冉说道,赵夜阑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把你的事与他讲一讲,说不准还得需要他帮忙从中斡旋。你也知道我刚回京不久,官场上的事与战场始终有些差异,他更适合处理这种事......”燕明庭说道。
左冉点了点头,咬了下嘴唇,随后殷切地看向赵夜阑:“赵大人,你可否愿意帮帮我,如果能救出平绿,我左冉愿意一辈子供你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姑娘言重了,你且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夜阑面不改色道。
左冉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可否去书房?”
几人辗转到书房,左冉又看了一眼燕明庭与何翠章,见他们都十分信任赵夜阑,便开口道:“我有一好友,乃是淮州知府之女,早年家里与江南富商,也就是我家公子,有过婚约,但公子却与别的女人暗通款曲,她就主动退婚了。老夫人又想让我嫁给他做妾,我那时还不知为妾是怎么回事,幸好认识了她,她不嫌弃我出身卑贱,还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听话的下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准备逃出淮州,却得知她也有这个计划,我俩便约定好一同出去游历江湖,看看外面的世界......”
“等等。”赵夜阑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那家富商,该不会是姓王吧?那王公子还被一烧火丫头给烧死了?”
“你怎么知道?!”左冉目露惊讶之色。
何翠章同样震惊:“不愧是赵大人,这都能算出来?!”
“......”赵夜阑凉凉地看了一眼燕明庭,心道这个“睡前故事”可是让他做了一宿噩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