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夜风拂过,院中的树枝簌簌作响,暗香浮动,飘进雕窗里。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赵夜阑端坐着一动不动,沉默地地盯着地面上的一点灰尘,似要把它瞧出朵花来。
燕明庭挠挠头,又搓搓手,压根没法安静下来,偷偷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更是坐不住,起身在房中转了转,想借此败败心火。
方才那一个拥抱,原本只是心疼对方才情不由衷的举动,可谁知渐渐的变了味。
他开始贪念起他最不喜的异香,谨慎于动作过重而伤了对方。沉浸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想要一直抱着这个瘦弱的身躯,呼吸都变得缓慢缱绻了起来。
又会因为对方将自己推开,从而产生出一种空荡荡的寂寥感。
“你别晃了,晃得我眼睛花。”赵夜阑道。
燕明庭讪讪一笑,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下坐,见对方没有踹他,这才安心地一屁股坐下去。
“跟李津羽聊得怎么样?”赵夜阑侧头问道。
“挺好的,他跟我袒白了李嫣然的死因。”
“真不是病逝?”
“不是。”燕明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是自绝而亡。”
“为何?”赵夜阑有些诧异,李嫣然出身簪缨世家,又与燕家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有大好光景,为何会自我了断?
“因为先皇。”
李嫣然年已及笄,又与燕家有亲,是故太后寿宴时亲自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她一道赏百花宴。却不想这头一次进宫,便被先皇瞧上了。
先皇只知李家有女,却从未见过,在寿宴上见她仪态端庄,温婉可人,丝毫不顾及君臣面子,将人召到御书房,强行占有了她。
事后,李嫣然既怕燕家知道此事后会将事情闹大,又怕不入宫而牵连李家,绝望之下,便饮毒自尽了。
屋内安静了好一阵子,赵夜阑才说道:“倒是名烈女子。”
“是啊。”燕明庭忽然一拳砸在了墙上。
赵夜阑倏地看向他,而后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手。
“这狗皇帝真是......”燕明庭虽知尊卑礼节,但与先皇并无过多交集,只知他昏庸残暴,并无什么好感。
“嘘。”赵夜阑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知道的是你在说老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骂圣上,小心隔墙有耳。”
燕明庭点点头,垂下眼睛,盯着他的手看,呵出的气都打在了他的手心上。
赵夜阑若无其事地收回来,道:“难怪当年夺位的时候,李津羽袖手旁观,谁的队也不站,只有最后赵暄带着禁军逼宫的时候,他亲手打开了老皇帝紧闭的大门,为其引路。”
燕明庭点点头:“是的,无论是谁来逼宫,他都会帮忙的。”
李嫣然死因的谜题解开,赵夜阑又问道:“那你跟他说你父亲的事了吗?”
“那怎么可能,兹事体大,我与他关系还没亲密到什么事都和盘托出的份上。”燕明庭说道,“我只是说觉得李嫣然的死因有蹊跷,又想查明我天煞孤星的流言从何而来。”
“......那你为何什么都告诉我?”赵夜阑问。
“你是我夫人啊。”燕明庭笑了笑,点了点他的脑袋,“而且你这儿聪明。”
赵夜阑拍开他的手,听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看向他的手:“刚刚砸那一下受伤了?”
燕明庭不语。
赵夜阑凑过去看他的手,燕明庭摊开手给他检查,嘴角翘得高高的:“你在关心我吗?”
赵夜阑见他手上没有什么伤,立马甩了回去:“我只是怕你手断了,拿什么来保护我,没用的东西。”
“放心吧,手断了我也能保护你。”燕明庭挺起胸膛自信地说。
“你还挺自豪。”赵夜阑嗤了一声,回到正题上来,“那你跟他打听了南疆蛊毒的事了吗?”
“打听了,我借着询问李嫣然饮毒一事,追问用的是何种毒,又有意无意提了一嘴南疆的事。他说李嫣然用的是砒/霜,与南疆那边无关。因为南疆带入京的毒都管控得很严格,经由太医院看守,拿去做研究,他们这些臣子仅仅只能在展示时瞧上一眼。”燕明庭道。
“太医院......难怪姚沐泽从他师父那听说过此毒,看来得去找找他师父,前太医院院使了。”
“嗯,明天我就去找姚沐泽打探他师父的行踪,看看能不能请过来。”燕明庭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皇上真知道赌坊主人是你?”
“我吓唬他的。”赵夜阑掀开被子,“皇上政务繁忙,哪能顾到每一个人私下的做的事。我警告你,如果你将这事说出去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知道了知道了,快睡吧。”
燕明庭拍拍他的被子,然后熟练地打好地铺,回头看了眼刚躺下的人,趁其不注意,将被褥往床边挪近一点距离,望着不远处的床榻,这才满足地合上眼。
一日后,姚沐泽又被邀请来为赵夜阑诊治,多开了几副方子。
赵夜阑温和道:“有劳了。”
“没事,治愈病患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姚沐泽笑道。
燕明庭适时插嘴:“姚公子,他这个身体情况,若是能请到令师的话,可否能痊愈?”
“唔......”姚沐泽沉吟道,“兴许可以,我师父救治过不少疑难杂症,赵大人这种疴疾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怪只怪我学艺不精。”
燕明庭喜道:“那可否请令师来府里一趟?”
“这个恐怕有些麻烦。”姚沐泽说道,“师父辞官后便一直在外云游,只往穷乡僻壤的地方去无偿救治百姓,偏偏不肯入京。我此番来京城参加太医院的考学,他便与我划清了界限,也不肯回我的信件,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踪影了。”
送走姚沐泽后,燕明庭脸上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
赵夜阑喝了口茶,道:“你不是部下多吗?派人往穷乡僻壤挨个查就是了。”
“只能这样了,只是需要耗些时日。”燕明庭垂头丧气地将剑放到桌上,心不在焉地擦拭起来。
“陈年旧案已经耗费了这么些年,你这时又心急什么?现在情形已经逐渐明朗,难道不比之前好吗?”赵夜阑道。
“这个我倒是不急,慢慢来也无所谓。”燕明庭扭头,注视着他,认真道,“可是他能治好你的病。”
赵夜阑顿了顿,长睫倏地颤了颤,又轻轻垂下,遮掩住眼里的情绪,放下茶盏:“未必。我这病也有不少人来看过了,无非就是煎些药,控制住而已,治标不治本。”
“总要试试才行,既然对方是前院使,应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燕明庭说完,便匆匆出门去,安排部下去寻人。
赵夜阑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默然半晌,端起茶重新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水温过高,还是茶叶太多,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雨水也少了,高檀每日望着太阳,都忍不住高兴——这几日大人咳得次数少了很多,心情也不错,每日去翰林院看看书、下下棋,回府后还会跟燕将军一起小跑一圈,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而且自从大人嫁进将军府之后,他自己就轻松了不少,不再像往日那般需要时时刻刻守在大人身边,反正有将军看顾着,经常被打发出去,他就有了自己的时间去买好吃的零嘴,和府里的下人们一起玩了。
但相继带来了另一个麻烦,那就是将军每日回府,若是第一眼没看见大人,便会四处寻他:“你家大人呢?”
某日他玩得糊涂了,跟将军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应当是在书房吧?”
谁知将军竟罕见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神色匆匆地赶到书房去,见到赵夜阑的确在书房下棋时,才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至此,小高已经习惯了每日在前院守着,只要将军一回来,便马上禀报大人的具体位置,然后才去玩。
这日,小高蹲在大厅前的院里喂兔子,听见脚步声,便喊道:“将军,大人就在大厅。”
“什么?他在府里?”刚到门口的身影忽然一顿,又躲到了大门外去。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滚进来。”赵夜阑一眼便瞧见了燕明庭躲闪的身形,对方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冲他憨厚一笑。
“你今日怎么不在书房呆着了?”燕明庭讪讪道。
“怎么?”赵夜阑狐疑地走到门口去,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把手拿出来。”
燕明庭僵硬地将手拿出来,手里提着不少果子和鲜花,他立马将东西往旁边的侍卫身上塞去:“来来,你们辛苦了,拿去解解渴。”
赵夜阑冷笑两声,转身往大厅走去:“燕将军当真是风流倜傥,出趟门的功夫,就获得了这么多妙龄少女的芳心。”
很快便是选秀的好日子,这些日京城汇集了各地的姝丽佳人,自然就有民风开放的女子,街道上瞧着心仪的男子,便掷果送花。
燕明庭本就生得好,气宇非凡,衣着又不俗,光是站在那儿便能吸引无数目光。
“冤枉啊。”燕明庭立马追进来,奋力解释道,“我只是在门外遇到的,她们硬塞到我手里,想还给她们时已经跑远了。”
“她们?”赵夜阑嗤笑一声,“你这是准备纳几房姬妾啊?”
“我没想纳妾!”燕明庭道。
“纳妾?”覃管家闻声而来,“将军,你要纳妾了?”
赵夜阑挑眉:“是啊,快去收拾几间厢房吧,不出几日就有新主人进府了。”
“没有的事!覃叔,你先去忙,别管我们了。”燕明庭赶紧把覃管家劝退,然后一咬牙,把赵夜阑拽出了府去。
“你要做什么!?”赵夜阑惊呼一声。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大街上,赵夜阑莫名其妙,转身欲走,谁知胸前却被一貌美女子塞了个苹果。
他反应不及,拿起来观察之际,四周涌出来不少女人将他团团围住,有往他头上插花的,有往怀里放花果的,还有问他年纪家世,是否婚配的。
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逃出来,狼狈地看向燕明庭,对方却倚在旁边酒楼门口笑。
他拿起一个果子就砸了过去,对方伸手便接住,然后把他引到旁边的巷子里。
赵夜阑还在用剩下的果子砸他的背影,对方无动于衷地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忽然把脚一跺:“哼,赵大人这是当着我的面拈花惹草吗!我告诉你,你若是想背着我找别的女人,门都没有!”
这戏精!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自从遇上这无赖后,生气的次数都多了不少,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气!
他转身便走,谁知对方又把他拽了回去,他脚步凌乱地后退,直到靠上一堵墙,才堪堪停下来,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忽然间他抬起手,以为要动手,下意识闭上了眼。
“这些花花草草的,留着作甚。”燕明庭将他发间多出来的细花枝取下来,变戏法似的将一根玉簪插/了进去,仔细欣赏片刻,很是满意,“嗯,这样才好看。”
赵夜阑愣住,疑惑地睁开眼,将玉簪取下来,玉体通透,色泽鲜嫩,形似流云,在阳光下泛着微微薄光。他挺喜欢,顿时就忘了生气,但还是不忘确认一下:“贵吗?”
“贵。是前朝皇族遗物,世间找不出第二根了。”
赵夜阑这才满意:“给我好好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