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会春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大堂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二楼的雅间却安静得很。

方才在路上时,赵夜阑就没再发一言,沉默地来到酒楼,沉默地坐下用饭,然而这副沉默的姿态反倒叫人怀疑他们猜对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看向燕明庭,再往上看看他的头顶,总觉得将军脑门上少了顶有颜色的帽子。

燕明庭更是丧气得很,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盘子里的菜,半天也没夹起来。

“你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赵夜阑冷冷道。

燕明庭深吸一口气,刚提起筷子,转瞬又蔫头耷脑地叹气。

赵夜阑一脚踹他小腿上,不耐道:“行了,有完没完,他不过是我看中的一个......”

“看中?!”

“棋子。”

“哦......”燕明庭恹恹地吃了口菜,“你都看中他什么了?”

赵夜阑扫了他几眼:“看中他饭量大,吃得快。”

“笑话,谁能有我饭量大,吃得有我快?”燕明庭端起碗筷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众手下看得目瞪口呆,没成想将军竟如此好哄。几人纷纷埋头吃饭,只要装作看不见,将军就依然是他们心目中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吃到最后,又只剩下赵夜阑还在慢慢进食,燕明庭就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安静地等待。

赵夜阑放下筷子,擦拭嘴角,起身离开,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

燕明庭结完账,似乎知道他要去哪似的,出去没几步路就把人追上了。

不一会儿,两人再次回到了鲍伦的家里。方才带了手下们,只是为了方便搜查线索,细节问题不便再让他们参与。即使燕明庭信任他们,但这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很奇怪,连多年部下他都不愿透露更多,却选择了无条件信任赵夜阑,简直匪夷所思。

他看向站在窗边低头沉思的赵夜阑,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赵夜阑低头弯腰,在窗台边嗅了会,说:“这个味道......有些臭。”

“能不臭吗?木头都快朽了。”燕明庭说。

“不是腐朽的味道,而是......是一股草药的味道。”赵夜阑道。

“草药?或许是他常年喝药,然后将药渣从窗口倒出来?”

赵夜阑颔首:“不错,常年喝药的情况,要么身体底子不好,患了病,要么是中毒。去查查附近的大夫,看看有没有为他诊治过的大夫。”

“好,我会派人去办。”

两人又转了一圈,暂时查不到别的,便离开了此地。

赵夜阑刚坐进轿子,就听见燕明庭紧随其后地问:“那你的身体呢?”

赵夜阑一愣:“什么?”

“你长期服药,真的只是因为底子差吗?还是......”燕明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逐个排查谁会给他下毒。

不排不知道,一排吓一跳,好像所有人都会给他下毒似的。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呢。”

“不行,以后不要去吃外面的东西了,不要给别人可乘之机。”燕明庭正色道,“府里也不必招仆人了,谁知道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

赵夜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燕明庭微微一顿,抬起下巴,转头看向别处:“小心为好,我......还等着你帮我查出真相呢。”

赵夜阑轻笑一声:“好,那赵某的性命就交给燕将军了。”

燕将军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似是无声的承诺。

“锻炼也得继续下去才行。”燕明庭复又建议道,“咱们可以循序渐进一点,先进行负荷小一点的运动。”

“停轿。”

“诶,我就说说嘛,你停轿做什么?”燕明庭以为他是听烦了,追出去后才知道他是去成衣铺。

掌柜的一看见他们来,便拿出定制好的衣裳展示给他们看:“赵大人,你看看这个符不符合你的要求,里面是用丝绸特地做的裤子,外面是夫人小姐们最爱的百褶裙款式了。”

毕竟是姑娘家的衣物,赵夜阑也没好仔细检查,看过一眼便点头:“嗯。”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大人,是这样的,因为你提的这个要求小店从未做过,所以没敢把料子全部做完,只先做出了这一件给你过过目。你要是满意的话,可否再给我宽限宽限几天,我赶忙再做剩下的两件。”

赵夜阑点头同意了。

“就是这价格......您也知道,光是这裤子的绸子都不便宜呢......”掌柜小心翼翼地说。

赵夜阑掏出钱袋抛给她:“自己看着拿。”

可把掌柜的乐坏了,但又不敢拿太多,笑眯眯地裙子包好,连人带物一起送到门外。

赵夜阑盯着手里的衣物,皱起眉头,像烫手山芋似的递给了燕明庭:“你拿去给她。”

燕明庭笑了起来:“你不去?正好一起去了,让她也知道你为她花了多少银子。”

“我又不是为了她。”

“那你是......”燕明庭回想道,“因为她母亲?”

赵夜阑眉头微蹙,不再答话,径直入了轿。

燕明庭把他送回府后,才拿着东西去钟家,临走前赵夜阑喊住他:“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放心吧。”

回来的时候,燕明庭带回好大一块猪肉,一进府就喊道:“赵夜阑,快来看越红母亲给你送的大礼。”

赵夜阑在书房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了,拿着卷书走到前院一看,就看见他将猪肉交给厨子,然后笑着向他走过来。

赵夜阑连忙后退几步:“你洗手了吗!”

“哦,对。”燕明庭转身去打水,一边洗手上的油污,一边说道,“越红她娘一直没有告诉越红,打算偷偷给她一个惊喜,方才将裙子交给她娘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就赶紧跑了。”

赵夜阑无声笑了一下,不经意间一瞥,瞧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手,上面绣着春日桃花,正是他之前替他擦汗的那一块,叫燕明庭扔掉,对方竟然还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越红会不会喜欢,万一她要是不喜欢,伤了她娘的心怎么办?你说我要不要提前跟越红通个气?”燕明庭将水泼掉,转身回头问道。

“随你。”赵夜阑拿起书,转身往书房走去。

燕明庭追了上来,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应该不用吧,我猜她应该会喜欢的。”

“为什么?”赵夜阑侧头看着他。

燕明庭停下,上下打量他一眼,欣赏道:“这家铺子虽然价钱贵得离谱,但是做出来的衣服,件件都好看,毕竟我也看过不少,没人会不喜欢。”

赵夜阑盯着他,半晌,偏过了头。

“你又在偷笑。”

“我没有。”

“你嘴角弯了一丝丝!”

“你胡扯。”

赵夜阑大步往前走,燕明庭非要跟着他,两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叫覃管家看见了,转头跟旁边的下人们说:“瞧见没?他们现在可比老将军和老夫人当年还恩爱。”

“我也没见到老将军和夫人恩爱的场景啊,您给说说呗?”下人说。

“就......反正没他俩现在这么恩爱。不行,我得去给老将军上柱香,告诉他们现在府里一切都好。”覃管家乐呵呵地去祠堂,全然忘了赵夜阑刚进门那段时日,他来这里哭了多少回。

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府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位挑剔又难伺候的主子,出手大方不说,和将军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派人去查大夫了吗?”赵夜阑走进书房问道。

“嗯,方才找了几个靠得住的去查了。哎,早知道把就那俩家伙一起带回来了,可惜她们不愿来京城。”燕明庭感慨道。

“哪两个家伙?”

“你不认识,军营里的小智囊和闯祸精。”燕明庭叹气道,“老军师在去年年底也过世了,哎。”

“小智囊?有机会倒是想见见。”赵夜阑闲适地坐下,继续翻阅书籍。

“会有机会的吧,如果你愿意去军营走一遭。”燕明庭笑道。

“怎么,想见她们一面还如此之难?”赵夜阑嗤之以鼻,“那不见也罢。”

燕明庭朗声大笑。

片刻后,他们一人躺在塌上翻书,一人坐在门槛上擦剑,无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和兵器划动的锐利声。

赵夜阑竟也不觉得吵人,偶尔听见那边走动的声音,便知他是去换一把剑来擦拭。

他侧头看向窗外,风平浪静,院里的花儿都开了,只是品种太少,少了些观赏的雅致。

他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小高,高檀很快就出现:“大人,有何吩咐?”

“去准备一下,明日去赏花。”

“好,还是按照原来那样准备吗?”

“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回头望向门口的人,谁知燕明庭不知何时转头看着他,眼里隐隐有些期待,像一只希望被主人带走的大狗,他问道,“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燕明庭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提起剑就走了进来,“需要准备点什么?用不用我帮忙?”

“你的剑离我远点。”赵夜阑指着那把晃动着的尖锐利剑。

燕明庭马上插/入剑鞘里。

赵夜阑扭头跟高檀吩咐道:“吃食多准备些就行,这头猪胃口很大。”

燕明庭:“?”

“好。”高檀捂着嘴,一路笑着跑开了。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每逢踏春赏花时节,赵夜阑便会抽空特地出去一趟,在城外的山上,饮着春茶,望着天边的云和山间的花,偷得浮生半日闲。

出发时,燕明庭以为只是个简单的赏花,没想到轿子里的东西都快塞满了,奇道:“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自然是用得上的东西。”

轿子停在山下,下人们扛着东西往上爬,赵夜阑拾级而上,没走几步,就开始擦汗了。

高檀习惯性地去搀着他继续走,谁知却被人轻轻往旁边推了一下,然后位子就被别人抢了。

“小高你去前面带路,他们都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燕明庭道。

“哦......”高檀见他把赵夜阑扶稳了,憨厚一笑,“好,我去找他们。”

赵夜阑侧头看着燕明庭:“你会扶人吗?”

“当然会啊。”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胳膊都抓疼了!”赵夜阑厉声道。

“哦哦,不好意思。”燕明庭赶紧给他揉了揉,小心搀着他往上爬,正好趁着这机会锻炼锻炼。可没爬一会,就看见一座凉亭,高檀已经命人把东西都放下了。

“就到这了?”燕明庭问。

“不然你还想上天吗?”赵夜阑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亭中,在铺好垫子的石凳上坐下。

片刻后,桌上就摆满了糕点蜜饯,还烹起了茶。

燕明庭:“......”真是极致的享受啊。

“行了,你们都自己去玩吧。”赵夜阑不喜有人打扰,打发完下人,身边就剩下高檀和燕明庭。

他看出高檀眼里的雀跃,这小子这么多年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他的安危,眼下有燕明庭在身边,便让他也放心去玩了。

高檀高兴得跟只猴儿似的,在几棵树上来回窜。

燕明庭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百无聊赖道:“我以为你们文人赏花,会做点特别的事呢,真的就只是看花啊?这花有什么好看的?”

“莽夫。”赵夜阑白他一眼,“再好的景,入了你的眼也是糟蹋了,你又何必跟过来。”

“这不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怎么赏花的嘛。”燕明庭笑着支起下颌,眉眼弯弯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看得久了,视野中心渐渐只容纳得下一人,亭外姹紫嫣红的春花就变成了点缀,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都不如这眼前人的白肤红唇乌发好看。

察觉到对方逐渐认真的视线,赵夜阑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望过去,不想深究,而是垂下眸子,低头饮茶。

说不清是懒得搭理,还是逃避。

坐了一会,赵夜阑终于舍得站起来了,他张望一圈,将四周大好景色纳入眼中。

不远处有一片桃林,燕明庭注意到高檀在和掉落的花瓣玩,觉得有趣,提剑跃了过去,和高檀在林间过起了招。

高檀莫名其妙地回了几招,觉得自己打不赢,又怕伤到主子,索性使着轻功溜了。

燕明庭刚热好身,看着四周一片鲜花丛木,终于有一丝理解赏花之人的乐趣了,世界仿佛就剩下他自己,与自然合二为一,会自然而然地想要纾解心绪。

他提起剑,在林间舞动起来,将每一片掉落的花瓣当做敌人,林间响起一阵簌簌声,他身形灵动矫健,如风幻影,与春意盎然的景色构成一道绝佳的画面。

利剑一横,恰好接住一朵花,他停了下来,信手拿过花瓣,走出林间,发现赵夜阑正在亭中作画,动作行云流畅。

恰在这时,赵夜阑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也不知怎的,燕明庭看着不远处仿佛置身画中的人,心随意动,下意识将花瓣隔空扔过去,直接插/入赵夜阑的头发里,恰好落在玉冠的位子上,相映成趣。

“......”赵夜阑抬手想取下来,笔却在袖子上溅了两滴墨,他又赶忙去擦袖子。

“你在画什么呢?”燕明庭笑着走到亭中,往桌面上的宣纸上看去,只见对方已经画出了山间大半风景。

忽然间,他眉头一挑,笑意盈盈地指着画上的一片桃林说:“你把我画进去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整幅画只有一个人影,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画中人舞剑时的潇洒与轻灵。

赵夜阑提笔重新蘸取颜料,侧头与之对视:“谁让你闯进我画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