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喜,皇帝为表体恤,免了赵夜阑和燕明庭三日早朝。
只是三日休沐期对这二人来说并无什么特别,前者时常因身体原因缺早朝,而后者更是几乎没去过早朝。
但也不是全然与往前的日子毫无区别。
毕竟两人现在名义上是夫妻,身边无端多了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上就有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赵夜阑沐浴后,换上了一身绛紫色衣袍,襟口下方绣着繁复的花样,袖口用金线钩织,下摆白色里衬层层堆叠,走起路来像是天边的云散开来,很难有人能同时将富贵又淡然的气质展现得恰如其分。
燕明庭多看了几眼,想着若是换成自己穿上这件衣裳,肯定是关公身上穿花衣的效果,不伦不类的。
两人在大堂里坐下,按照规矩,今早是要给公婆敬茶。燕明庭带着他去牌位前,给二老烧柱香,就当是拜见了。
“既然以后我们要朝夕相处,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吧。”
“说什么?”燕明庭从他严肃的神情和堂中央站着赵府一众下人中,感受到了接下来要说的事大概十分郑重。
赵夜阑端起茶盏,盖子撇了撇茶沫,道:“比如,你的生活习性。”
“哦,生活习性呀。我的很简单,卯时起,操练,早膳,午膳,晚膳,子时睡。”燕明庭说道。
赵夜阑侧目:“其他时候呢?”
“操练。”
无趣得很。
赵夜阑饮了口茶,微微皱眉,放下杯子,道:“换杯茶。”
“怎么了?”燕明庭纳罕,摸不准是他的回答有问题,还是茶叶的问题,低头看了看摆在自己手边的茶,“这茶不喜欢?”
小高收到赵夜阑抛的眼神,上前铿锵有力地解释:“我们大人,只爱喝龙井,龙井需得是产自西湖的明前茶,顾名思义,是要在清明前采的那一茬。”
燕明庭听得一愣一愣的。
赵夜阑:“你这是什么茶?”
“就后山茶树上采的呗。”燕明庭道。
“不喝。”赵夜阑看向自己的人,“去换茶。”
覃管家见对面的赵府丫鬟麻溜地去换茶叶,忍不住替将军惋惜:“赵大......夫人,您有所不知啊,这将军府的茶叶都是当年老夫人亲自种的,所以将军才一直命人每年去采摘,只舍得给贵客泡两盅的。”
“是这样么?”
燕明庭见覃管家一副着急的样子,于是在赵夜阑询问的眼神中,重重叹了口气:“嗳,是的。这都是我娘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喝,我怕她老人家惦记上你,半夜来给你托梦啊。”
赵夜阑:“......”
覃管家一脸震惊,瞧见燕明庭一本正经地冲他偷偷眨了下眼,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既然是给贵客的,那就更要保留起来了,给我饮用不太合适。”赵夜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而后定定地看向燕明庭,“毕竟,我不是贵客,而是主人。”
“是是是,你说得对。”燕明庭无法反驳,命人把茶叶都收好,以后别给这位主人泡了,哼,不识货的家伙。
等待新茶的间隙,覃管家提议带领赵夜阑去府里参观参观,将军府虽然古朴苍老,但所占面积不小,正好趁这两日得空,去熟悉一下环境也好。
赵夜阑无异议,起身跟在他们身后,腰间的香囊随着步子荡来荡去,一双眼睛也随着它晃来晃去。
赵夜阑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向燕明庭:“你在看什么?”
燕明庭好奇地指了指香囊:“这个味道,和之前的不同。”
之前的闻到都会打喷嚏,这个气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恰如其分,适合这个天气,也很适合这个主人。
“自然不同,我香囊多的是,各种味道的都有。”赵夜阑骄矜地抬起头,与他隔开些距离,观察起府里的角角落落。
厢房有很多间,但因常年不住人,已散发出陈旧的味道,即使经过一番修葺,也未能完全恢复如初。
“往后你应当一直在京城住,为何不好好修整一番?”赵夜阑问。
“府里人又不多,何必大费周章,修好了也没人住。”
“人不多?”赵夜阑回头看了眼自己带来的赵府旧人,“那明日再去招一群丫鬟奴才吧。”
燕明庭连忙阻拦:“咱们总共就俩主子,要那么多人做什么,多不方便。”
“人少了我才不方便,你府里这些人压根就不会伺候人,懈怠得很,连道芙蓉豆腐羹都做不好,只会围在厨房里闲聊。”赵夜阑说。
燕明庭:“她们从小就在府里呆习惯了,肯定不如你府里的人,跟你一样人精似的。”
两人又为这事争执了起来,覃管家劝道:“不如......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书房吧?”
赵夜阑拂袖,大步踏进书房,一进门口就抬起手,用袖子捂住鼻,另一只手挥了挥:“这都多久没来过人了?”
覃管家解释道:“将军府一向不爱用书房。”
赵夜阑皱着眉头走进去,吩咐道:“把这收拾出来,明日就回府把我书房里的东西都搬过来。屋子太死气,好好打扫一下,再放点艾草熏一熏......这儿,摆上一张塌。那儿,给我辟出一点位子摆放桌子,笔墨纸砚也备好,记住,一定要是锦铭阁的砚台。”
将军府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一一记下,这一下便有好几人跑去安排了。
才参观过几间屋子,下人就已经不够用了,燕明庭总算是明白他为何要去招仆人了。
一想到后面还有那么多屋子要参观,还不知道那张嘴里到底还有多少命令要下,眼见赵夜阑走到了他的兵器库房门口,连忙抓住赵夜阑的胳膊,往后拽了一下。
赵夜阑猝不及防转回身,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宽阔有力的胸膛。
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身前,燕明庭低头去看,恰巧撞上赵夜阑抬起头来,那如同淬了冷光的眸子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
燕明庭有一瞬间忘了要说什么,只觉得有趣,便笑了两声。
“放开。”赵夜阑愤然甩开他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刀。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去后院瞧瞧?这屋里全是刀啊棍的,不小心伤到就不好了。”燕明庭说。
赵夜阑审视他半晌,才错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带路!”
燕明庭松了口气,偷偷给覃管家嘱咐:“这屋以后千万别让他进去。”
一方面确实是怕刀枪无眼伤到人,另一方面,担心赵夜阑万一兴致来了,要来这里燃些熏香,这些宝贝们被熏得香喷喷,他还活不活了?
将军府多年来都是人丁凋零,这情况赵夜阑是知道的,所以方才下令好好改动一番,可来到后院后,他还是低估了将军府的情况。
只见后院特地辟出来了一块地,四周用篱笆围起来,里面圈着一群鸡,雄鸡精神抖擞地顶着鸡冠在圈里溜达,母鸡来回觅食,窝里还有两只正在孵蛋。
专门负责养鸡的丫鬟熟练地跑去过,从窝里捡起两枚蛋,揣在怀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农庄呢,赵夜阑看着叽叽喳喳的地方,指着鸡圈难以置信地问:“你竟然在府里养这些东西?”
“嗯。”燕明庭丝毫不觉得奇怪,还兴致勃勃地引他去后面的小鱼塘,“你再看看这些。”
赵夜阑扶额。
达官显贵多讲究得很,会在院子里修建小桥流水的景观,既美观别致,又有风水一说。将军府可倒好,小桥流水是有了,里面的游鱼却不是常见的用作观赏的红黄鲤鱼,而是一群诸如鲈鱼、皖鱼这类常食用的鱼,隐藏在水底,偶尔才浮出水面。
“你在府里养这些做什么?”
“不觉得很有活力吗?”燕明庭得意地挑了下眉,伸手指了指鸡圈和鱼塘,骄傲的神情仿佛在说这是他打下的江山似的,“谁说我将军府死气沉沉的,你瞧瞧,多热闹。”
“别人一般都不说将军府死气沉沉。”赵夜阑对上燕明庭追问的眼神,缓缓道,“都是说你克星而已,连狗都克死了。”
燕明庭摸摸下巴,琢磨道:“想不到他们知道得还挺多,这些活物多半也快要被我克死了。”
很快,赵夜阑就知道他说的“克死”是什么意思了。
桌上的食物都是刚端出来的,冒着热气,清蒸鲈鱼,水煮鱼片,剁椒鱼头,酸辣鸡杂,参鸡汤......还有几道配菜,几乎把鸡和鱼利用到了极致。
“......你就是这么克死它们的?”赵夜阑问。
“我这是送它们早去投胎,放心,我为它们念了往生咒,来世应该不会再堕入畜生道了。”燕明庭夹起一片鱼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
这些都是自家厨子做的拿手菜,看相自然是比不上赵夜阑吃过的珍馐,但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胃口已经打开,浅尝几口,味道尚可,不慌不忙地吃完一顿,还算满意。
但若要他天天吃这些,那是不可能的。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了解,赵夜阑和燕明庭的生活习性可以说天壤之别。
一个奢靡好排场,一个简朴图方便。
要想和谐相处,那就得彼此做出让步。但赵夜阑,他并不想和谐相处,更不可能让步。
“你若能改,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咱俩就分房,后院不是还有那么多屋子吗?你带着你的人去和你的鸡鱼一起过吧。”赵夜阑道。
“不是,你让我改,好歹也说说清楚到底改哪些吧?”燕明庭不明所以。
“首先,你外出回府,得先净手,尤其是去完校场回来,一身臭味。”赵夜阑厌烦道。
一旁的小高老实巴交地补充道:“大人喜香,我们身上都要香喷喷的。”
这话落在覃管家耳朵里,横竖不是滋味——将军习武之人,带点汗味怎么了!那是威风凛凛的男儿雄风!不像某些人,一身脂粉香气,还引以为傲。
他哼了一声,不料被其他人听见,赵夜阑斜了他一眼:“覃管家似乎有话要说?”
覃管家一惊,低头认怂:“老奴无话可说。”
“还有其他的吗?”燕明庭询问。
赵夜阑:“还有,下人太少,饭菜太硬,桌椅太旧,衣柜太小,床板太硬,鸡圈太臭......暂时就想到这些,先统统换掉。”
燕明庭沉吟思索,覃管家先急了:“将军,不要答应啊,咱可受不了这委屈!”
赵夜阑优哉游哉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的玉在指间穿梭,他微微一笑:“既然受不了,那便分开过吧,账房也分开,赵府归赵府,将军府归将军府,咱们互不干扰,就当友邻,如何?”
覃管家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
虽然京城里没有听闻哪对新婚夫妻在成婚第二天就分房,但将军这是特殊情况,两个大男人,分了房才好睡嘛,宽敞!
覃管家悄咪咪给燕明庭使眼色,谁知燕明庭却语出惊人道:“可以,这些我都改,你想换的东西也马上安排给你重新换上。”
赵夜阑一顿,抬眼看着他:“当真?”
“嗯。”
“你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赵夜阑狐疑道。
“没什么,就是不想和你分房罢了。”燕明庭坐在椅子上,舒适地伸了下懒腰,“难得娶了这么个美人,怎么能把你冷落呢?”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好激怒自己,赵夜阑还是禁不住生气,神色几变,倏地一笑,按捺住眉间的怒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呵气如兰:“将军说的可是真话?”
燕明庭好笑地握住他的手指,静待他的反应:“是。”
眼前人脑袋一偏,凑到他的耳边,轻微勾唇:“我这香囊里不仅有香,还有毒,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还能偷香了。”
温热的气息深一下浅一下落在燕明庭的肌肤上,激起一层薄薄的战栗,这和带兵打仗时的振奋与忧惧不同,是来自另一人的呼吸,便轻易让他僵硬如此,是从未有过的未知的新奇体验。
“唰”地一声,佩剑露出一点利光,锋利无比,燕明庭低声笑问:“不知是你的毒见效快,还是我的剑更快?”
四目相对,对峙良久。
然而局外人却没有听到他们嘀咕了些什么,更没有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人们只看到这两位主子前一刻还在闹分房,转瞬就说上了情话,然后头挨着头去说悄悄话,脸上还都带着笑,实在令人震惊。
“赵大人,有人求见!”
守门的话音刚落,门口就多出来一个身影,远远就看见可怕的赵夜阑,撑着燕明庭的椅子,低头似要强吻燕将军,被这一幕吓得直接在门口绊了一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燕将军你被调戏的好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