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侯这是铁了心?”韩章将奏折放在桌上,覆手轻按,目视着徐章问道。
徐章拱手坚定的道:“下官心意已决,请大相公成全。”
看着徐章,韩章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既如此,那我也不都说了,徐侯,好自为之吧!”
徐章再度拱手揖礼:“劳烦大相公了,下官告辞!”
韩章已经下了逐客令,徐章也没有厚着脸皮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恕不远送!”
······
徐章走后,韩章拿着徐章那封奏疏,径直去了书房,静坐在书案后头,捧着那封奏疏再度看了起来。
“老爷,瞧什么呢这么入神,晚饭已经好了!公事儿不能耽搁,饭也不能不吃。”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韩老夫人见自家官人一直没有出现,便亲自过来了。
韩老夫人知道韩大相公的性子,劝他放弃公事是不可能,但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处理公事。
韩章放下手中的奏疏,看了看外头已经昏暗的天色,有些感慨的道:“都这么晚了?”
虽说冬日昼短夜长,可徐章走的那会儿也才申正,这一下子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放下手中的奏疏,韩章和韩老夫人一道去偏厅用饭,可心里却并未平静。
其实韩章一直都很看好徐章,文韬武略,能力很强,就是年轻了些,不论是阅历还是经验都略有不足,在为人处世之上还欠缺几分圆滑。
先前虽说漕帮那边在韩章这儿给徐章上了不少眼药,韩章也只是认为徐章有些不务正业,一时被钱财迷了眼,没分清轻重罢了。
可今日的徐章,却因一封奏疏,让韩章刮目相看。
······
次日一早,一封名为治军十略的奏疏,在整个大宋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奏疏之后附着的那个名字,也随着这封奏疏,轰动了整个朝堂。
刚刚平静了没多久的东京城,再度掀起滔天巨浪。
当天下午,一封封弹劾永平侯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送到了中书省,入了政事堂,上了几位大相公的案头。
东京城里头那些个武勋世家的膏粱子弟们,一个个私底下对这封奏疏的主人徐章咒骂不已。
原本因为西北一战,在禁军和一众武勋之中站稳了脚跟的永平侯府,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受了不知多少怒骂和指责。
治军十略当中,当先的几项治军之法,虽然不同于如今禁军之中普遍流的统兵操练指法,却也不算骇人听闻。
可后头几条,限制士卒乃至一应将校的年龄,超过年龄者一律归家荣养,却真真是犯了众怒,动了不知多少人的蛋糕。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退休一说,便是军中的领军大将们,除非是当真到了无法动弹的时候,否则的话,谁人肯交出手中的兵权。
对于武将们而言,手中握有兵权,那才是实力的象征。
可徐章奏疏里头是怎么说的,军中将校,周岁不得超过六十,军中士卒,周岁不得超过五十。
士卒们没有人权,甚至于巴不得退伍回家,种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怡儿弄孙,也免了刀口舔血,担惊受怕的日子。
一时之间,永平侯府,还有徐章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若非徐章的履历过硬,功勋卓著,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墙倒众人推,古今皆是如此。
早在写这封奏疏之前,徐章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现在的情况,倒也不觉得奇怪。
东京一众勋贵里头,也就现任神武军副都指挥使的郑骁和徐章有些交情了。
知道这封奏疏的第一时间,小郑指使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永平侯府,找到徐章,当面质问。
可惜结果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面对郑骁的质问,徐章并未推诿,而是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了前厅,奉上香茗,让人摆上热气腾腾的点心,亲自招待。
郑骁仍旧是一脸的不快,喝茶的心思也没有,追着徐章要交代,非要让徐章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章没有多说,直接反问:“小郑指使在神武军呆了也有数年,神武军招收新卒的规矩是怎样的,难道郑指使不清楚?”
郑骁被徐章问的一愣,早在他初入神武军之际,负责的便是新军的招募和操练事宜,对于神武军招手新卒的规矩自然一清二楚。
“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
这话一出口,郑骁就有些后悔了。
徐章施然一笑,说道:“神武军明文规定,新卒年龄最高不得超过四十,最低不得小于十五,军中老卒,凡年逾五十者,便要自各营之中退下来,或是负责屯田事宜,或是发放路费,自行返乡。或是留在军中,担任教习,负责协助新卒的训练事宜。”
神武军同属禁军,不同于那些临时征召的厢军乡勇,因北有契丹,西北有西夏,西有吐蕃,西南还有大理,东北还有高丽,是以禁军士卒,俱是常年服役的常备兵。
负责屯田事宜的,一般都是厢军乡勇还有由各地州县之长招募的百姓。
早在数年之前,嘉佑帝尚在,神武军草创之际,徐章就已经上奏嘉佑帝,改革军制,行屯田之策,可惜还没等这事儿落到实处,一连串的事儿就一件接着一件,把嘉佑帝弄得头疼不已,也顾不上这事儿了。
西北大胜之后,徐章便曾上奏朝廷,在西北迁徙军卒家眷,行屯田之事。
可惜朝廷一直没能给出明确的答复。
直至如今,徐章在治军十略之中,再度提及此事。
“郑指使认为,神武军较之捧日天武等禁军之中的上四军如何?较之河东禁军又如何?”
郑骁默然。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可若是朝廷当真依法实行,那那些老将军们怎么办?”郑骁仍不甘心。
徐章却道:“郑兄也说了,那些老将军们!”尤其是在‘老将军们’四字之上格外加重了语气。
郑骁怒气已消,如何听不出徐章特意强调的意思。
“就拿令尊郑老将军来说!今年郑老将军六十有七了吧?”
郑骁点了点头:“虚岁已然六十有八!”
徐章看着郑骁说道:“郑兄觉得,令尊如此年岁,是在军中领兵,外出征讨的好,还是在家荣养,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来的好?”
郑骁愈发沉默,甚至有些不敢直视的徐章那灼灼的目光。
“再说了,带兵打仗,是见费神又费力的事情,说句难听的话,以郑老将军如今的年龄,若是此时挂印归家,进行荣养,再活个二三十年绝不成问题,三十四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若是继续在待在军中虚耗······”
话到了这里,却又停了下来,徐章仍旧定定的看着郑骁的眼睛,继续说道:“若是郑兄,是希望令尊继续在军中领兵,还是归家荣养?”
“这······”
郑骁脸上纠结之色一闪而逝,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直视着徐章:“为人子者,自然希望自家父亲儿孙绕膝,长命百岁。”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徐章的问题,却也没什么差别。
徐章微笑着道:“推己及人,郑兄希望一家人团聚,令尊能够安享天伦,难道旁人就不这么想吗?”
“······”
郑骁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徐章的问题,事实上打心底里,他已经被徐章给说服了。
“徐某这道奏疏一出,虽然掀起了不少波澜,招来不少弹劾,可郑兄又是否知晓,那些弹劾徐某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面对徐章一连串的发问,郑骁有些发懵,他一听到这事儿,就立马气冲冲过来找徐章兴师问罪了,连自家老爹的反应都还没来及关注,哪里还有工夫去理会这些。
“今日之事,是骁莽撞了,还请徐侯见谅!”
郑骁哪里还有脸面留在永平侯府,当即选择告辞,红着脸羞愧的离开了。
打发走了郑骁,徐章还没歇下,顾二便和长梧还有徐文就已经到了。
“郑骁怎么来了?”长梧一脸疑惑的问。
徐章还没说话,徐文就先回答了:“还能因为什么!”
细说起来,长梧和徐文两个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才是最长的,昔日徐章去扬州读书,徐文便一直在盛家和长梧一道跟着盛维请的武学师傅习武,而且徐文的媳妇,可是长梧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郎舅二人之间的感情,自然也是最深的。
“那他怎么支支吾吾的走了?喊他也没反应?”长梧若是继承到了盛维的半点精明,估摸着就不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了。
徐文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长梧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费脑子的事情不适合你!”
长梧急了,张大了眼睛瞪着徐文。
徐章赶忙出来打圆场:“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顾二笑着道:“在门口遇到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徐章身侧,一双眼睛在徐章身上上下打量着,同时有些没好气的埋怨道:“永平侯莫不是忘了咱们这班兄弟,如此大事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