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说道:“我亦以为荀广陵兵入符离,其意必在彭城。”
陈登出身州郡冠族,本身又才华横溢,年纪虽轻,然已显露出有命世之才,自被陶谦辟拜为徐州的典农校尉以来,抚农垦田,修缮水利,成绩斐然,深得陶谦的重用。
陶谦见他开口,心中甚喜,缓声问道:“元龙,那以你之见,荀广陵如真是意在彭城,该如何应对?”
“彭城相傲慢,数犯忤明公,固当惩之,可今荀广陵既已兵入符离,以在下愚见,攻伐彭城这件事恐怕是不得不要缓上一缓了。”
陶谦不置可否,只“噢”了一声。
陶商听了这话,有点不乐意,说道:“陈校尉未免言过其实。”
陶谦问道:“怎么?”
陶商侃侃答道:“荀广陵兵虽已入符离,可据报,这入符离的荀兵只有两千人而已,带兵之将亦非姜显、荀成、辛瑷等荀广陵帐下的诸位上将。寡兵弱将罢了,纵入符离,何足道哉?彭城相薛礼自恃郡富、器精,一向来不把父亲放在眼里,多次犯上,早当惩之!岂能因荀广陵区区两千分兵之故,便就此打住,偃旗息鼓,班师而还?如果这么做了,定会为州人笑,为天下人笑!父亲,儿以为:压根就不必去理会荀广陵那两千弱兵,只管两路并进,共击彭城,彭城地狭,没有什么山川大阻,只要父亲下了决心,并决心不改,取之易也。”
陶谦问陈登、王朗诸人:“卿等以为呢?”
王朗拈须不语。
陈登说道:“明公明鉴:入符离的荀兵固然不多,只有两千,可荀广陵善战,麾下皆精兵强将,这两千兵马既然被他派去符离,担此重任,想来定是能战之卒。”
陶商打断他的话,说道:“荀广陵帐下能战,我军丹阳兵、泰山兵难道就不能战么?”
“丹阳兵,天下精卒;泰山兵,名闻海内。丹阳、泰山二军当然能战,可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
“丹阳、泰山二军虽精,却也万难在短日内既败彭城、又败荀兵,而若不能在短日内取胜,那么颍川至彭城只数百里地,荀广陵今与孙乌程联兵数万,正屯驻阳翟,万一他二人闻讯联兵来救,数日可到,待到那时,就不是能否取胜的问题,而是将会面临会否落败的困窘了啊。”
陶谦问王朗:“卿以为呢?”
王朗说道:“陈校尉所言甚是,恳请明公务必三思。”
陶谦哈哈一笑,说道:“还用得着什么三思?卿等所见,正与我同。那彭城相薛礼傲慢无礼,州人共怒,我虽久欲惩之,可奈何荀广陵不知详细,竟被他蒙蔽,而因此分兵入了符离,,我素敬荀广陵忠直为国,当此之际,怎能与他在存在着误会的情况下刀兵相见?我当择机先遣人赴阳翟,面见荀广陵,分析曲折之后,再与诸卿议进兵之事。”
王朗、陈登诸人齐齐下拜,口中说道:“明公神武英明。”
议事毕了,陶商把王朗等人送出,转回室内,愤愤然地对陶谦说道:“阿翁,王朗、陈登诸辈,枉阿翁那般厚待、重用他等,结果却要么闭口不言,吃里扒外,心向荀贞,要么巧言乱辩,明着看是为阿翁着想,实却也是心向荀贞,真是可恨可恼!”
陶谦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
陶商愕然,说道:“阿翁此话何意?什么非也、非也?难不成王朗、陈登诸辈不是心向荀贞,倒是心向阿翁不成么?”
“他们当然不是心向於我。”
“那阿翁何来非也?”
“但他们也不是心向荀贞之。”
“那是?”
“你难道还没有看得清楚么?他们到底心向於谁,我以前可是都已经对你讲过了啊。”陶谦看着眼前的这个长子,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说道,“蠢儿!他们心向的既非是我,也非荀贞之,而是徐州士人,是他们自己啊!”
陶商恍然大悟,说道:“是,是,阿翁教训的是。”咬牙切齿地怒道,“他们这帮士人,眼里只有自己,而全然不顾阿翁对他们的恩用,便是养条狗也比他们强!实是可恨可恼!”
陶谦不觉犯愁,看看这个长子,又想想那个次子,心道:“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如荀贞之这样的儿子?长子蠢呆,次子也不伶俐,两个儿子都只知奢侈使气,眼看天下已乱,可二子如此,俱不堪用,便是将来我取下徐州,怕也是后继无人啊。我这一番辛苦,殚精竭虑,又是在为谁忙?”
想虽是如此想,可就算两个儿子都不堪用,不是合格的继承人,眼瞅着天下已乱,群雄就要并起,手中握着大半个徐州之地,陶谦却也是绝不会空坐其位,碌碌无为的。
陶谦心中想道:“陈登、王朗诸人想的大概是:用荀贞之来牵制我,再用我来牵制荀贞之,如此,徐州五郡就不会落入一人之手,使我或荀贞之一家独大,这样就能够保证他们可以在这个最有利於他们的局面中左右逢源,借力使力,从而巩固地位,获取最大的利益。罢了,既然他们不赞成我取彭城,我就且先不取,荀贞之现屯兵阳翟,而酸枣已散,二袁亦已气衰,想来董卓早晚是会与他和孙台有一战的,便等到那时,我再借机出兵,掩取彭城。”
陶谦这边定下决议,他是个干脆的人,既然彭城眼下取不了,便也不消磨时间,很快就传下令去,命那两路兵马各归本营,解了对彭城的威胁。
不过,虽是解了围,暗地里,陶谦却继续之前的策略、措施,一边持续地把下邳、东海境内的贼寇赶入彭城,一边指示亲信的兵卒扮作盗贼,也不断地侵入彭城境内掳掠烧杀,以此来消耗彭城的实力,静待来日大举进攻之时。
彭城国内。
彭城相薛礼闻得陶谦撤兵,对左右说道:“陶恭祖人心不足,已得三郡,复又望我彭城,却不知我彭城岂能是东海、琅琊、下邳三郡所能比的?我郡兵强马壮,粮足械精,便是没有荀广陵来助,他陶恭祖也定从我这儿讨不去什么好!”
左右有人说道:“明公所言甚是。只是,荀广陵不辞道远,特地分兵遣去符离,为明公助阵,壮声势,今陶恭祖之兵既然已退,下吏窃以为,明公当应遣一人赴阳翟,面谢荀广陵。”
薛礼不以为然,说道:“广陵郡地虽广,然郡贫,民少、产出稀,无铁、乏粮,又与下邳、东海、琅琊三郡皆接壤,我闻在其郡东的海岛上并有许多海贼盗寇啸聚,时有入境侵掠,可谓三面受敌。较之我需要他,荀广陵更需要我。如无荀广陵,陶恭祖也得不了我彭城,而如无我彭城,广陵恐难支半年,所以,此次荀广陵兵入符离,与其说是他在助我,不是说他是在自助,再则说了,又不是我请他出的兵,是他无请自来,自己出的兵,我又何需再遣人远路迢迢的走几百里地,跑到阳翟去谢他?”
有人又再劝道:“话虽是如此说,可广陵与我郡就好比唇齿,上次荀广陵邀明公共起兵讨董,明公已然拒绝了他,这次荀广陵身在阳翟,虽东面董卓,却在一闻陶恭祖动兵事后,依然立刻就分兵来了符离,为我郡壮声威,在下以为:为日后计,遣一人去阳翟面谢似无不可。”
“董卓兵强,岂能胜之?酸枣十余万兵马已散,二袁先后连败,由此就足可见董卓之强。荀广陵不识轻重,举郡而至阳翟,在我看来,此取死之道也,兵败是早晚之事。我又怎可能与他共起兵讨董?一旦兵败,荀广陵重则身死,轻亦必损兵折将,就算能退回广陵,也肯定声势大减了,等到那时,又何来唇齿之说?,卿等无需再说了,我记着他今日的相助,待到那时,再还以相助就是了。”
薛礼起身挥袖,自出堂外去了。
留下堂上诸吏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