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大胜 下

从洞口跃出的这个壮汉正是刘邓。

荀贞门下的数百宾客尽是县乡游侠,要说勇悍的话都很勇悍,但若是单论“勇武”,刘邓第一。三条地道,一百五十人,他头一个杀出来。

夜正深沉。

城下敌我两军交战正酣。

黄巾军士卒完全没有想到地底下会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来,正在愕然之际,又一块地面塌陷,紧接着,第三块地面塌陷。

从第二条地道里头一个出来的是许仲,第三条地道里头一个出来的是江禽。

紧随在他们的后边,高素、苏家兄弟、高家兄弟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冲了出来。

城头上。

戏志才、荀攸同时松了一口气。

正如一句老话所说:“万事开头难”。地道出击更是如此。地道的口儿不宽,一次仅能容一人出入,动作稍微慢一点,让黄巾军的士卒反应过来,很有可能就会被堵住。一旦被堵住,里边的人出不来,这地道也就作废了。地道作废是轻,说不定地道里的这些人也全都活不了。

此时夜色深沉,城墙外的黄巾军士卒如蚁附城,荀贞正在城头击鼓,无暇分神,没办法看外边的形势,一边击鼓,一边大声问道:“怎样?”

戏志才笑道:“坐铁室、蔽木户已出洞矣!”

“坐铁室”是刘邓的臭绰号,“蔽木户”是许仲的绰号。闻得他两人顺利出洞,荀贞大喜,心道:“阿邓勇武,君卿剽悍,有他两人先出,地道里的宾客必无人能当了!”

刘邓、许仲、高素等人出来之后,先不急着往外冲,而是依照预定的方案,守在洞口处,掩护洞内的宾客出来。一个洞内五十人,这些人的身手都很矫健,不多时即皆顺利出来。

全部出来后,按照五人一排,十人一纵,分别组成方阵。

因为从洞口出来后,马上就要开始肉搏,所以不需要长兵器,一百五十个宾客皆执短兵,组成了三个方阵。

许仲、刘邓、江禽三人打头,将终於反应过来、试图包围他们的一些近处的黄巾散兵打退,便如三头豹,冲入了黄巾军的攻城大队之中。

这三条地道的出口是戏志才选的,选的非常巧妙。

首先,这三个出口全在黄巾军攻城的“盲区”里,出口附近的黄巾军士卒不多。这使得许仲等人能够顺利出洞。

其次,这三个出口最两边的两个较为靠前,中间的这个较为靠后,三个出口恰形成一个三角,两两彼此之间成掎角之势,这又使得他们能够互相策应。

黄巾军的注意力全在攻城上,突然之间,腹心之地冲出来一群敌人,这本来就已经够他们手忙脚乱的了,雪上添霜的是现在还是夜晚。更糟糕的是,出来的这些人额头上还抹的有黄巾。

“额抹黄巾”,这是荀攸的主意。

试想一下,黝黑的夜色下,忽有一伙和己军装扮相似的人冲入了己军的大部队中,开始还好,也许尚能分清敌我,等他们冲进来后,等他们把己军搅乱之后,到处都是混乱一片,谁还能分得清楚?纵有火把,於事无补。

黄巾军几万人,分别来自十几个县、上百个乡,不可能互相都认识。而荀贞门下的这些宾客,总共才一百五十人,并且是早就厮混熟了的。敌明我暗。

正是缘於这些原因,战事的发展顺利得出乎荀贞等人之预料,战果也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许仲、刘邓、江禽、高素等人只不过冲了两趟,城下的黄巾士卒就深深陷入了恐慌之中,大喊大叫,丢盔弃甲,扔下云梯、撞木诸物,一窝蜂地往护城河外溃逃。

那些在云梯上的见城下形势不对,也顿时慌了手脚,再顾不上城头了,稳当点的还知道顺着云梯往下爬,昏了头脑的怕落在后边跑不掉,干脆直接从云梯上向下跳。

云梯好几丈高,高一点的还好,跳下来可能直接摔死了;低一点位置的,跳下来没摔死,却摔断了手脚,凄声惨呼。这一点惨呼声,混入黄巾军全面溃逃的背景,就好比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水中,很快就渺不可闻了。

城头上。

钟繇、郭图等人欣喜若狂。

许仲等人入洞前,荀贞还交代他们,命令他们要随时注意城头黑、红两旗的举向,以此来确定他们突袭的方向。万没想到,如今黑、红两旗尚且未动,许仲等人出洞尚且未及一刻钟,黄巾军居然就乱了!

荀攸抓住荀贞的衣甲,叫道:“贞之,贞之!”

城下数千黄巾军乱喊乱叫,溃败散逃。城上近千守卒在经过短暂的吃惊后,亦欢呼高叫,以兵器击打铠甲、盾牌。两下的声音合拢一处,声响极大。荀贞没有听清荀攸在说什么,扭过脸,只瞧见他的嘴唇快速地开闭,停下击鼓,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荀攸把嘴凑近荀贞的耳朵,高声说道:“我说:贼兵已乱!贞之,你快点齐兵马,从城里杀出去,趁胜追击,定获大胜。阳翟之解围,大丈夫之万里扬名,就在今夜了!”

荀贞丢下鼓槌,离开战鼓,俯身观望城下。

护城河内的数千黄巾军士卒拥挤着逃到河边。河上只有几架浮桥,桥少人多,后边等不及的往前推搡,前边站不稳的掉入河中。为了争一座浮桥,乃至有刀兵相向、大打出手的。

在这一片乱麻里,有三支小队伍在其中来回冲杀。

荀贞看得清楚,不是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等人又是谁?

高素杀得姓起,带了两三个自家的宾客冲在最前头。不知何时,他的兜鍪掉了,激烈的战斗中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头发贴在脸上,手执环首刀,奋勇无前,大呼酣叫。

戏志才、钟繇、郭图诸人都和高素不熟,前两次荀贞带人出城也没带高素,许仲、刘邓诸人之勇,他们已眼见亲知,此时见高素亦如此勇猛,无不惊奇。

钟繇笑道:“贞之,你门下恁多勇士,真羡煞人也。”

他话音落地,高素恰好从背后杀翻了一个逃跑的黄巾士卒。

这士卒手上有火把,掉在地上,映亮了高素的侧脸。他脸上血污不少,看不清表情,但他正好在高声大叫些什么,观其嘴型,像是“爽哉”两字。

荀贞哑然失笑。

人与人姓格不同,许仲杀敌时常常默不作声,刘邓则面目狰狞,杀气腾腾,江禽颇有心机,杀敌时也很谨慎,眼观六路,不会冒进,这个高素却是一味猛冲猛砍,只求个“痛快过瘾”。

戏志才指着护城河外,对荀贞说道:“河内数千黄巾不足为虑了。贞之,你打算如何趁胜攻破河外的黄巾主力?”

河内的黄巾士卒乱成一团,对城内而言,形势一片大好,趁机出城进攻、扩大战果是必然的,但问题是河外的黄巾主力尚有数万,该怎么打才能一鼓作气地将之全部击溃?

荀贞展目远望河外。

河外,波才所在处。

可以看到,波才似乎在调动河外的黄巾军,催促他们上前,大约是想过河救援。

奈何河上桥少,河内的黄巾士卒早已把浮桥占满,根本没有河外援军的落脚地。河外援军甚至到不得近前。

再远处,虽然因为夜色冥暗,瞧不太清,但隐约可以看到,黄巾军的营地起了一阵阵的搔动。

荀贞观看片刻,心中有了定计,令道:“传令,红旗向西、黑旗向西。”

听完他这个命令,荀攸、戏志才齐声笑道:“波才今夜败矣!”

向西,就是向城墙的方向。

荀贞下达这个命令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许仲、江禽、刘邓、高素等人驱赶河内的黄巾军过河,从而以此搅乱河外黄巾军的主力,待搅乱后,再带人出城趁势出击。黄巾军是乌合之众,没甚么军纪约束,不乱的时候还能一打,只要一乱,人再多也是砧板上的肉。

河内数千黄巾军,彼此践踏,或从桥上逃命,或会水的从河中逃命,逃到对岸的约两千来人。

两千来人,蒙着头不要命的奔逃,登时将波才布置在岸边的一线队伍冲散。波才倒是看出了不对,在试图救援对岸无果后,当机立断地下了军令,命令“凡逃过河、乱我阵者,杀”,奈何他麾下的不是百战精锐,面对“自家袍泽”,同为太平道信徒,很多人下不了手。

一线队伍被冲散,紧接着,二线、三线悉数全被冲散。

从城头远望,夜色里,城外数十里的平原、田野,到处都是乱成一锅粥的黄巾军。

荀贞整束好衣甲,戴上兜鍪,放下遮面,佩好环首刀,伸手接过程偃递来的长矛,冲戏志才、荀攸、钟繇、郭图诸人行了个军礼,说道:“诸君请在城头观吾破贼。”

离荀贞诸人所在地方不远的一个垛口前,一个少年翘着脚尖,趴在垛口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喃喃自语地说道:“地道的作用竟然这么大?”

他看见荀贞披挂整齐地下城,急忙拿起放在身边的长剑,招呼近处的伙伴,飞快地跑过去,叫道:“荀君、荀君!带上吾等吧,吾等也要出城杀贼。”

荀贞顿下脚步,转脸瞧去,这少年却是徐福。程偃也还记得他,哈哈笑道:“你这短儿,人尚不及剑长,也嚷嚷着杀贼?”

徐福怒道:“昔项橐七岁为孔子师,甘罗十二为秦上卿,我年少怎么了?亦有报效汉室之心,疆场杀贼之志!你若小觑我,来来来,且试试我手中七尺剑。”

荀贞莞尔一笑。

这要换个寻常孩童,他可能会勉励几句,也可能会笑骂几句,但对徐福,他先入为主,格外高看一眼,当下拿出与同龄人对话的态度,正色说道:“你有此志甚好,然今夜杀贼主要得靠骑兵,你会骑马么?”

徐福楞了下,沮丧地摇了摇头。

“那就先学会骑马再说!”

出城的部队早已准备完毕。

荀贞门下的宾客当前,余者在后,集合了一千五百人,集全城之马,骑马者约六百多人,剩下的是步卒。

城门打开,荀贞一骑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