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先一步进了畅春园,替胤禛打点好了一切。到了巳时,胤禛赶到,此时房间里就剩了他们父子二人。
胤禛端起桌上的药,用勺子搅拌放凉,然后扶起已经病入膏肓的康熙。
胤禛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康熙嘴边。康熙看了眼碗里的浮沫,不动声色的用手推开。
“老十四呢,怎么还没回来吗?朕的奏折,应该也要到了。”康熙开口,嗓音一片混浊。
胤禛眉梢抖动了两下似笑非笑道:“山高路远,总没有那么快的。”一面又舀了一勺药看着康熙道:“汗阿玛,药凉了药性就淡了。”
“药凉了,茶也就该凉了。”绣着五爪龙的盘金被子,软趴趴的覆在康熙身上。
他抬眼看了眼头顶上的黄带子,动了动手指,竟发现自己如今连伸手的力气也没了。
他这才发现,偌大的宫殿里竟空无一人:“其他人呢?”
胤禛唇角缓缓勾起:“他们都去了,由儿臣侍奉汗阿玛更妥当。”
殿内外被风雨笼罩,隐隐听见雨打窗棂的急切声,合着满殿飞扬的青纱素闱,让人心头也蒙上了一丝湿意。
殿中没有掌灯,唯有烛影深深,映着两人不甚相似的脸。
康熙心中忽然明了,蓦地笑了起来:“四阿哥,这些年你一直韬光养晦,自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其实你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见康熙说的直白,胤禛倒也不再兜圈子:“汗阿玛,如今国库空虚,吏治腐败。朝纲急需整顿积习,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和手段,挽救大清于水火之间。为了大清的未来,汗阿玛您不应该犹豫。”
康熙闭上眼,这一次他听清了疾风啸啸的声音。
这风声让他想起赫舍里皇后生下胤礽便去世的那天,满宫白色的宫灯,被吹的四下飘荡。
他突然的就有些想念胤礽,想念那个还被幽禁在咸安宫的,他倾注了终身心血的儿子。
他终于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胤禛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过药碗,下定决心般,仰头一饮而尽。
“你要答应朕。善待你的兄弟。否则,朕会诅咒你,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康熙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一双眼扣在了胤禛的身上。
胤禛嘴角挂了一抹浅笑,在压抑的氛围内荡开,显得格格不入的诡异。
“汗阿玛如此成全儿子,儿子定当拼死护住兄弟们此身荣华。”
“去把隆科多叫来,朕有事同他说。”康熙无力的靠在软垫上,迷离的眼里有清晰的光。
胤禛脚步轻松的走出殿外,朝隆科多点了点头。隆科多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容,理了理衣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让他们都先退了吧,一会儿再来。”
胤禛看着畅春园里备下的,乌泱泱的八旗铁骑,幽黑的眸子里闪动着阴鸷的深沉,眉梢处笑意微扬。
雨过天晴,被大雨冲刷过的一切事物皆亮如新生,天边渐渐现出一抹彩虹。
……
戌时,这位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康熙,结束了他六十九年光辉灿烂的一生。
众位阿哥与大臣赶到畅春园,跪在榻前,只听隆科多拿了一份遗诏,装模作样的大声念道: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登基,即皇帝位。”
胤禛听了这话,顿时哀嚎痛哭,几乎不能站稳,匍匐在地。
隆科多忙走到胤禛面前,面露悲痛道:“大行皇帝深惟大计,付授鸿基,宜先定大事,方可办理一切丧仪。”
胤禛哭了半日,方才缓缓站了起来。
众位阿哥久不能回神,纷纷表示要看遗诏,只听外头铁甲声声,人影幢幢,不得已只能逼退了回去。
胤禛走至御榻前不免又大哭了一场,亲为康熙更衣,遵用孝庄文皇后制赐御服。上皆敬加于首,然后进御。
王公大臣商议康熙殡殓大礼时,建议先抬回宫中。
于是胤禛命淳郡王胤祐守卫畅春园,固山贝子胤祹至乾清宫敷设几筵,十六阿哥胤禄、世子弘昇肃护宫禁。十三阿哥胤祥、尚书隆科多备仪卫、清御道。
胤禛亲自将康熙搬至黄舆,趴在旁边不住的痛哭,想要徒步扶辇随行。
诸王大臣以康熙皇帝托付到重,神器所归,况又是深夜,执事繁杂,请胤禛上前引导行进。
胤禛于是在前导引,哭不停声。到隆宗门,跪着接黄舆,亲自扶而进入,安放康熙在乾清宫。
……
诸事停妥以后,雍正十分不放心远在边塞的大将军王胤祯,便立即修书两封。
一封命年羹尧务必牵制住大将军王胤祯,并且接管他手上的所有兵权。
他又想起康熙临终之际,交代给大将军王胤祯的奏折,心里到底不放心,担心奏折里会留有传位的证据。
因此第二封信便是给延信将军。
先是晋封延信为贝子,接着命他驰驿赴甘州,立刻搜集所有大将军王与康熙之间的信件,并亲自带来。倘若手软疏怠,他便要生气的。最后提醒他,若在路上遇见大将军王,千万不能告诉他。
这两封密函发出去之后,雍正才提笔写信给大将军王胤祯报丧,限他于二十四驰驿来京。
……
此时的新疆伊犁,还沉浸在签订了停战协议的喜庆愉悦中。
沈婳和胤祯参加完了庆功宴,牵着手坐在山头上看星星。
举目望去,但见夜凉如水。一弯残月,悬在半空,清冷孤寂。
遥远而漆黑的苍穹上,铺着一望无际的夜幕,点缀着一颗颗如宝石般的星星,在寒凉的夜风里闪烁不定。
突然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像一柄利剑,劈开了宁静祥和的夜幕,隔开两颗期盼重逢的星。
沈婳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扯了扯胤祯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吧。”
许是父子连心,胤祯也有些心不在焉,点了点头,一时二人上了马,往营地疾驰而去。
墨玉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营地入口,庆祝的烟花将他的身躯染成各样的颜色。
烟花一路攀升,最终在天顶炸开,四分五裂。
“康熙薨逝了,就在今日戌时,已传位于四阿哥胤禛。”
沈婳只觉胸口一滞,嗓子里腥甜一片,眼前一黑,竟直直从马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