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成实跑到武田老师家，盯着他猛看。
武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嘛这么看我？”
林成实好奇：“武田老师，你画漫画前会做全篇大纲吗？”
“不会。”武田意外是个随性派,“通常会想出主人公的人设和前几个故事,后面就顺着灵感画下去。”
“原来如此。”林成实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从来没在武田老师身上看到“世界”的存在。
林成实又回想起当初在萌漫年会上,看到有些漫画家身上有着朦胧的“世界”。他们大概和林成实有着相同的创作习惯，都在事无巨细地为漫画做设定。
但是那些世界只是胚芽,如果不以创世的能力诱发，它们永远成为不了真实。
林成实思索,他能不能将他人的“世界”变为现实？
于是他搭电车去他名下的网咖。他曾在萌漫年会上宣称,要在那里收留不得志的年轻漫画家，现在正是验证成果的时机。
林成实的那家网咖地理位置很好，在市中心。
他很久没来了,乍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小小的门脸外，摆满了周边立牌，甚至还有一只半人高的狸猫雕像。
摸了摸那狸猫圆润的脑壳，林成实陷入了深深的迷惑：“这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是《狸太子》啊。”一位客人路过他时，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小声回了一句。
等林成实想和他多说几句，那客人又警惕地夹着肩膀走了。经典款自闭宅男。
林成实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来（他有点不敢进去）,打开手机搜索《狸太子》。
然后就被铺天盖地的玩梗表情包刷了屏。
这只贱贱的狸猫好像有种魔性,等他反应过来，发现已经把狸猫表情包塞满了相册。
他将注意力移到百科词条，发现《狸太子》是一本发布在萌漫上的漫画。漫画作者似乎还是个新人。
“老板,你怎么坐在门口？”网咖从门内被推开了,穿着制服的前台小妹看着林成实,发出疑问。
林成实问她：“门口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小妹尴尬地挠挠脸：“这个都是客人们送来的，也不好推辞。像这只狸猫，是直接请搬家公司送来，放在那里也搬不动。”
“客人？”究竟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热心肠的客人。
“就是老板您之前说要招待的漫画家朋友呀。您不记得了吗？”小妹惊奇。
他当然记得，他就是为此而来。
可是，这里好像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踏进网咖的门，林成实才知道门口那些都不算什么。
铺天盖地的周边、海报、原稿、亲签，快要把前台小小的空间淹没。小妹打开柜台下的抽屉，拿出来几大本留言册。
她快速翻动留言册，给林成实展示。上面几乎全是漫画宅的发言，令人不明觉厉。
【今天偶遇木村老师了吗？没有。】
【蹲了一周了都没见到我家大大，哭哭。】
【志真老师真人好漂亮。】
【久丸老师居然曾经就在我的隔壁，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
除了这些追星发言，还有各种漫画的同人图。甚至有人在上面交笔友，版聊了小半本留言册。
“一开始只是一些拿着您的名片过来的漫画家。”小妹说，“结果其中有几个画出了很有名的作品。为了表达感谢，送来很多周边、亲签。”
“我推辞不过，请示经理后就摆在店里装饰。结果被粉丝问起，听说这些漫画家是在这家网咖创作出的那些作品，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跟风跑来看。”
网咖的门被推开，两个还拉着行李箱的游客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女生操着生硬的日语：“请问这里就是《狸太子》诞生的地方吗？”
前台小妹条件反射地绽放职业微笑：“没错，是否需要为您定久丸老师常用的房间？”
“需要需要，太感谢了，我们是专门来朝圣的！”
在前台小妹帮助两位游客使用机器定房间时，林成实才差不多消化完了此时的状况。
似乎好像，他的这家没准备赚钱的网咖变成了网红？
他在社交媒体上搜索他网咖的名字，果不其然，出现了大量达人探店的博客。转发数量还不少。
他又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位画了《狸太子》的漫画家账号。
那位笔名久丸干夫的漫画家，曾经发过一条博客。
他上传了这家网咖门脸的照片，配上文字：
【感谢照顾，在这里开始画《狸太子》，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收入开始增加，也找到了房租合算的住处。虽然不舍，但今天从这里毕业了，要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于是漫画爱好者渐渐发现，在第五区有一家网咖，似乎在无偿接济穷困漫画家。
这家网咖非常神秘。老板身份不明，有人说他是萌漫的高层，有人说他是退休的业界前辈，还有人说他只是个懂得炒作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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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说纷纭，但不妨碍它变成漫画迷心中的圣地。
小妹帮那两位游客办好房卡，她在系统上核对着客人的信息。
“对了老板，”她突然发现一件事，“这位木村龙之介先生是您的朋友吧？好多漫画家都是他介绍来的。”
木村龙之介，林成实从记忆里搜索出他的影像。哦，是那个穿皮衣的精神小伙，画了《摇摆都市》的那个。
“他在哪个房间？”这么巧，林成实正好去看看他。
“在302，是个四人间。”
.
“你们，看到今天的排行榜了吧。”木村龙之介盘腿坐在茶几前，拄着腮帮子，一脸深沉，“《摇摆都市》又下滑了一位。而久丸那家伙的《狸太子》，已经搞笑榜第一了。”
“这样下去，久丸那小子会嘲笑我们啊。”
“你们甘心？”
助手们非常有眼色地回应：“当然不甘心！”
“所以！”木村赫然起身，双手抱胸，“兄弟们，我们要加把劲了！今天的计划是，3页原稿！”
“呃……”
林成实在此时打开门，看到里面的情形。
助手们跪坐在地，而木村居高临下地站着。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说。
“小林老师！”木村目瞪口呆。
他掩饰不住惊喜的眼神：“您怎么来了？”
“来网咖看看，正巧听说你也在。”林成实说。
在木村与林成实激动寒暄之时，助手们窃窃私语：“小林老师？哪个小林老师？”
“还能是哪个。”
“木村老师居然认识小林老师？明明是热血笨蛋口风还挺紧……”
见了林成实，木村自己的稿子都不画了。
他让助手在房间里继续工作，自己则寸步不离地跟着林成实，好像生怕他跑了。
林成实说：“不去画画真的好吗？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的排名下滑？”
“这很正常，毕竟距离我上次更新已经四天了。”木村非常理性，“只是用这种方式激励他们好好工作。”
木村问：“小林老师知道久丸吗？那个画《狸太子》的漫画家。”
林成实刚补习了这个知识点，闻言点点头。
于是木村继续讲：“久丸那家伙，以前也是我的助手。他想要单飞出道，所以我把我的名额给了他。”林成实当时派出的名片，每一张都可以用来在这家网咖免费住宿上网。
“所以我一直贴钱支持小林老师的生意哦。”木村开了个玩笑。
这家网咖环境不错，不仅是木村，其他漫画家也有的将这里当成临时工作室。毕竟有电脑、免费饮料和咖喱饭。可以住宿也可以洗澡。
不过已经成名的漫画家很少厚脸皮地使用林成实的名片免单，他们基本都将那个名额让给了有才华的贫困漫画家。
大概是因为成名漫画家眼光高，所以这些被介绍来的漫画家很争气，画出不少优秀作品，为这家网咖博得了诸多美名。
“久丸那家伙出道之后，其他助手心都有点飘。但他们离久丸差得远呢。”木村吐槽，“队伍不好带啊。”
“不提这个。小林老师，我带你参观一下网咖吧！”
林成实哭笑不得：“究竟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木村嘿嘿一笑：“小林老师很久没来了吧。可能你还真的不如我熟悉。”
果然，他对于这里的种种如数家珍。
“3楼因为都是多人间，一般是成名的老师带着助手过来。小林老师帮助的那些漫画家，一般在4楼单人间。”木村按动电梯，和林成实来到四楼。
四楼和三楼结构差不多，长长的走廊，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门。每一间都供一人使用，有电脑、桌椅、床铺等基本生活所需。
“那个房间，”木村指着一扇门，“现在就有一个漫画家住着。大概已经一个月了。”
“他被房东突然赶出来，还被诬蔑说他损坏墙体之类。这个老实人居然乖乖交了罚款，结果就是流落街头，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好有朋友介绍他来这里，才能维持连载。”
“还有这一间，之前有个漫画家住了几个月。他饭量大，每天午餐吃免费咖喱时，都要加三大碗米饭。现在在萌漫上连载美食漫，成绩还不错。”
“这是……”林成实突然发现，有一间房间的门没有关上。
出于对客人隐私的保护，他想要提醒一下客人。
但是木村比他更快出声：“嗨，小慎！”
那个埋头于电脑银幕的佝偻身影，缓缓转过身。
苍白消瘦的脸上，有一对黑眼圈。
“什么事？”他问。
“没什么，看你又不关门，来关怀一下。”
木村和这个叫作“慎”的少年似乎关系不错，他直接走进这个房间，还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向林成实解释：“这孩子叫水门慎，一画画就废寝忘食，之前差点在屋里猝死，从此他就不再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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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慎，这周又画了多少张画？”木村问。
“嗯……”少年摆弄手里的数位笔，“没有数，不是200就是300吧。”
闻言，林成实微微睁大眼睛。如果所言不虚，这孩子的勤奋程度堪比宫〇骏。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画？”林成实问。
水门慎埋着头，乖巧地从小茶几下拖出来一个移动硬盘，接上电脑。
他从电脑前离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成实点开一个个文件夹，它们按照日期排序，清晰地反映出这个少年一点一滴的进步，以及不同时期练习的重点。
他看着这个少年一点点修正错误，一点点打磨技巧，直到画工臻于化境。
天赋和努力。绝妙的组合。
在他身上，林成实好似看到曾经的自己。
“水门君，有在画漫画吗？”林成实问。
“没有。”水门慎说，“我还是画得太差了。”
“小慎，这位老师是有名的漫画家。”木村说，“你之前不是画了原稿，拿给他看看吧？机会难得。”
水门慎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心眼，他甚至没有问林成实的笔名，就真的将原稿拿给他看。
林成实快速翻动原稿，浏览大致的构图和剧情。
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今年的新人赏马上就要截止了。水门君，你去投稿吧，就拿这些原稿。”
“小慎，去试试吧。”木村眼睛一亮。他知道林成实是这一届的评委之一，虽然他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但是有他这句话，已经是对水门慎巨大的认可。
“不要。”水门慎断然拒绝，“这些都是我不满意才作废的废稿。我不会将不完美的东西给读者看。”
他的嘴角倔强地抿着。
“你这孩子，太固执了。没有作品是‘完美’的……”木村说。
“是有的！”水门慎说，“《神恩》就是！”
“《神恩》不是完美的，”林成实开口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说的不是剧情、画工，那些东西。”少年说，“《神恩》让我觉得，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可是我的作品远远没有达到那种水平。”
“如果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个‘世界’的真实，又怎么能将故事讲给所有人？”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明亮如星。
突然间，林成实在他身上“看到”了。
少年的心中，孕育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漂亮，像一颗赤红色的星辰。
作为一个新手创世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潜在世界”。他没办法忍住“栽培”它的欲望。
灵识的触角扩展出去，将那个小小的世界包裹起来。
林成实将它“创造了”。
他不会将它从水门慎的身上剥夺出去。正相反，他试探性地将那个世界的触角，接入了少年的梦境。
让他在梦里亲自看到那个世界，这样少年就能画出“完美”的故事了吧。
一周后，林成实在新人赏的参赛名单上看到了“水门慎”这个名字。
一个月后，水门以新人赏金奖的身份正式出道。
再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论坛里。林成实看见，他的粉丝们给他起了一个亲切的昵称：“肝王”。
林成实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又过了一个月，木村龙之介给他打电话：“小慎那个家伙，把自己作进医院了。”
林成实拿着花去看那孩子。
他在病床上输着液，还挣扎着去拿笔：“我还能画！”
木村怒不可遏：“你都这个样子了，画什么画？养好病再画不行吗？”
“可是，如果不画下来，我就会‘忘记’……”水门慎的脸被痛苦扭曲。
“别找借口。”木村将他的笔抢走，把所有跟漫画有关的东西都拿得远远的。
林成实却从少年的话里听出了蛛丝马迹。
等等，他突然呆滞。
他当时有没有给少年的梦设定频率？
好像没有。
林成实当初一周才入梦一次。而且他是全自动作画，完全不需要自己肝图。
但是这个少年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漫画世界的故事。为了不让梦里那栩栩如生的世界褪色，他恐怕一直都在拼命作画吧。
“肝王”的称呼，可能是被他逼出来的……
想到这里，林成实心虚地把花束插进花瓶，然后悄咪咪地修改了少年做梦的频率。
哎，毕竟是第一回，业务不熟练。以后一定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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