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的做法也很简单,她直接付了房钱,上了楼。
林仙儿气急败坏。
‘白痴!’
‘蠢货!’
听她破口骂街,林娴没有搭话,不一会儿她不由也开始觉得有些烦了。这女人说的话夹杂的私货太多,还总是不死心想摆布她。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林仙儿警告,‘恶人谷崇尚力量,你绝不能在这里示弱!’
‘凭借我们的手段,明明……’
‘什么我们,’林娴打断,她本就是心理暗示的行家,也是真不耐烦林仙儿话里话外留下的圈套,‘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从来不是一伙儿的。’
她放下话本,叹息。
‘林仙儿,那你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这辈子又到底追逐个什么?’
这还是林娴第一次叫她名字。林仙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沉默不语。
‘你原本是江湖第一美人,有身份也有名气,就算什么都不做你也能过得很好。’林娴问,‘为什么要去做那梅花盗?为什么非得搅动江湖一番腥风血雨?
‘还是说,只有走在钢丝上你才高兴?’
林仙儿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开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双手抱胸,静默的注视着林娴,半响,勾出个满是嘲意的笑:‘因为人性本贱吧。’
林娴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看不起我又都想成为我。男人瞧不上我,但最终还是拜倒在我脚下。’女人冷笑,多了几分愤世嫉俗,‘这副丑恶的嘴脸岂不可笑?我又做了什么?我做的只不过是揭下他们的面具罢了。’
美貌是她的馈赠,也是她的诅咒。
林仙儿在第一次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感慨。她躺在床上,注视着那些男人因欲望而潮红扭曲的面庞。她情绪抽离,只是想:看,多搞笑啊,这个人就像只狗。
这一刻,她明明仰视着对方,却又感觉她在俯视。
——她一个人,俯视他们所有。
‘你很享受这个过程?’
‘我当然享受。’
林仙儿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喜欢把人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喜欢所有风云都因她而起。她就是想看到上官金虹和荆无命因她心生嫌隙,就是想让李寻欢揭下伪君子的一面,恨极了她,却又杀她不能。
‘那阿飞呢?’林娴问。
林仙儿笑意淡了,垂下的眼眸遮住情绪:‘在他眼里,我是个神圣不容侵犯的圣女不是么?’
‘但你不是。’
林仙儿平静说:‘我不是。’
她曾有无数次和阿飞退隐江湖的机会,但她从没这么选。她也想过,如果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不会改邪归正就此收手?
——她想过无数次,可她心底深知,无论再来多少次,她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那时候的她是如此沉迷于支配别人的快感中,为自己拥有摆布别人的力量而着迷。
林娴沉默。
‘就像你说的那样,他的确真心喜欢过我,’林仙儿自己都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谈及此事。
‘而我更喜欢权力。’
林娴沉默地注视着她,半响,她叹口气。
‘那不是权力,林仙儿。’
林仙儿皱眉,有点不耐烦了:‘那什么是权力?’
林娴始终没有回答。
第二天,林娴再次出门去找万春流,没想到却在那里看到了小鱼儿。
“你来晚一步,万叔叔出门了。”
当林娴看到他时,这小孩整个人都被关在一个大缸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显得颇为滑稽。
“如果他知道你会来,说不定会留下来。”
林娴笑,没有问小鱼儿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那不一定,他只会跑的更快一点。”
她决定在这儿等等,便就近拉了把椅子坐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进来往小鱼儿的缸里倒了一桶药水。
这小孩顿时大叫起来:“烫!烫!齐叔叔再帮我加点冰水吧。”
那男人沉默点点头,拎着桶一瘸一拐的走出门。
林娴问:“那是谁?”
“那是齐叔叔,万叔叔的药仆。”小鱼儿回答,“他的脚筋曾经被仇家挑断,走起路来不太利索。”
“然后万春流收留了他?”
“也不算,一大堆人想要他嘞。”小鱼儿笑嘻嘻的,说出口的话却格外老成,“万叔叔的舌头被割掉了,所以他从不说话,也不识字。要让他干些脏活再方便不过。更何况,他的要求又不多,雇他性价比很高的。”
林娴觉得,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来讲,小鱼儿实在是敏锐聪慧得超乎常人。
她问:“那他要求了些什么?”
“只要包吃包住,让他能留在恶人谷就够了。”
林娴一愣,没想到有些人死也不想来的地方,对有点人来说却死也不想离开。
过了一会儿,林娴又问。
“这万春流的房子这么大,他的租金又是多少?”
小孩眼睛一转,从缸中伸出一根指头,笑嘻嘻的开口:“这个数,你猜猜?”
“我猜一百两银子。”
他摇摇头。
“难道是金子?”
小鱼儿再次摇摇头,最终公布答案:“十两银子。”
林娴:.......
想想自己和小昭住的那个连脚都伸不开的小隔间,再想想万春流这大平房。
她忽然觉得这苦不吃也罢。
“你也别太羡慕了,万叔叔和你不一样。”小鱼儿补充这句。
林娴故意问:“有什么不一样?”
“万叔叔医术高超,又是谷中唯一的医生,大家都求着他呢。而你嘛.......”他上下打量林娴几眼。
“其实你长得也很好看,这谷里上千人,住得豪宅的高手有很多,如果你勾搭上一个,那也能从司马烟那儿搬出去住大房子。”
他慢悠悠开口:“不过,你肯这么干么?”
林娴不答反问:“如果我真像你说的那样,利用美貌勾搭个男人仰仗他生存后,你还会和我聊天?”
小鱼儿理直气壮的回答:“会啊,怎么不会?我还等着你教我变戏法呢。”
林娴一愣,随即微笑:“你还不赖嘛小鱼儿。”
这小子还挺对她脾气的。
“什么?”
小鱼儿有些茫然,没多做反应他便听林娴又问:“那你住的又是什么屋?”
这下子,这臭屁小鬼忍不住得瑟起来:“我当然住的是这谷中最好的屋子。”
林娴相当给面子的惊叹道:“哇,那得多少钱。”
小鱼儿的表情更得意了:“自然是不要钱。”
“不要钱的房子别人不会眼馋么?”
“眼馋就来抢呗,抢不过就忍着呗。”再说谁有胆子敢抢十大恶人的住处啊。
林娴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小鱼儿反应过来:“你不是在套我话吧?”
林娴耸耸肩:“这些事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了,难道我还能从你口中推出什么机密不成。”
小鱼儿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但隐隐又觉得林娴似乎有什么在瞒着他。
林娴其实没有骗他,她的确没有推出什么机密。
她只是摸清了这恶人谷中,那看似毫不起眼,却又影响方方面面的权力结构而已。
在恶人谷内生活的人大致划分为四个阶层。
别的不提,就拿着最明显的住所来说——
最顶层的便是十大恶人这种级别的高手大佬,他们住着恶人谷中最上档的房子,却一分钱也不掏。凭他们的实力几乎能在这谷中横着走。
次一级是住平房的。他们人数是最多的,实力要么中规中矩,要么是像万春流这样别有所长。
再次一级的便是林娴这种了,没钱也没力量,被人看轻却又不愿离开恶人谷,只能花高价钱,挤在司马烟的黑店里。
最底层的是像这姓齐的药仆一般,没有钱也没有实力,只能依附这别人过活。
说到底这里的规则运转,只是将‘实力为尊’的丛林法则换了种形式而已。
这并不复杂,但却有效可行。
能投身进这恶人谷的,大多都是不为外界所容,作恶多端的恶棍,本身信奉的就是这一套生存法则。
林娴点着手指,思绪转动,将所有细节拼凑起来。
恶人谷在整个江湖闻名已久。
每年都会有相当一批数量的恶徒,从四面八方投奔到这儿来,既然是逃命,那他们身上必然会携带大量金银财宝来这儿安家。
而黑面具那个组织,不仅是这恶人谷的治安队,同时也维持着整个山谷的正常运转。
食材,衣服,住房,还有娱乐场所,虽然并不起眼,但他们的能量渗透到这个山谷的方方面面。
就拿司马烟来说。
林娴可不相信这孙贼能独立开起谷中这唯一一家酒馆来,他充其量就是个放在明面上的幌子。
黑面具树立谷中留人的规矩,司马烟的这家黑店就负责敲竹杆敛财。
而谷中的各种店铺,多是这个套路。
看上去都是个人经营,但实际都和活动在暗中的那个组织少不了联系。别的不说,那些日用物资就是靠阿玉这种人从谷外运进来的。
小鱼儿是自幼在恶人谷长大的。
也就是说,扶养他的那几大恶人至少在这谷中待了上十年。这么多年,身处权力结构上层的人始终不变,而下层的却来来往往,淘过不知多少轮。
呆在这谷中,住房要钱,食物要钱,布料要钱。
身手高超的人还好,而实力不济又想留下的人只能掏钱。等钱财耗尽后,等待他们的路也只有滚蛋,和留下卖身两条路可走。
而这样的压榨剥削,却偏偏被隐藏在财货交易下。看不见摸不着,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完全意识不到。
——入谷入谷,永不为奴。
其实这一‘标语’才是真的高明。
要是没有这一个标语凝聚人心。整个恶人谷充其量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刻在谷口石板上的这块标语,几乎嵌进了谷中每个居民的脑海里,所有人都对此坚信不疑。
自我洗脑才最要命。
为什么像吗齐姓药仆宁愿死也不愿离开?
——因为他们坚信,在外面他们永远被看轻被鄙薄,被过去死死纠缠,但在这里他们能做个人。
就像明明将人慢慢推进悬崖,却偏偏给人一个希望,告诉你只要努力你还能爬起来。
而希望才是最可怕的。
想到这林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她现在倒真对这恶人谷的幕后势力产生了几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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