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研说:“西子,有时候想想我是个坏人,你知道么,我离开了十几年,我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两人走到一处长椅坐下,谢闵西听着她说。
蔚蓝的天空,一颗老银杏树下坐着美如夏花的姑娘,谢闵西粉扑扑的脸听她诉说曾经。
“我不是婴儿时期被抱走的,我走的时候还有记忆,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我妈曾经叫过我回来看看,被我拒绝了。
这里有我太多不愿意回想起的目光,我总是一个人,承受着外界所有人对我的怜悯,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快死了,你好可
怜,你就是可怜虫,父母不要你,这个世界也不要你。”
江研说这话,她陷入了回忆中,她说话从来都二分真八分假,唯独这次说的全部是她内心的真话,也只有这一次真话。
她也想用此拉近和谢闵西之间的关系。
在来的路上,看似她们一如往常,但心中的隔阂只有彼此懂。
“这种眼神我从有记忆来就承受,还有的人抢我的饭。那时候的福利院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那会儿破的下雨漏水你知
道么,屋顶都要盖大棚子,我们的床、被褥有时候还会被淋湿。
钱要去给我们买粮食吃,那会儿过得啊,一言难尽。我记得有个男生去我的碗中抢鸡蛋,他当时的原话说:你都要死了,就别
浪费粮食了。
我听得多了自己都会告诉我自己,对,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应该把厚衣服给其他的小朋友穿,我的饭给别的小朋友吃。”
说着,江研的眼中不知不觉的有了晶莹。
她含着没有落下,她现在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回来的,自己是赢的一方,胜过了病魔,胜过了曾经的各种同伴。
她的养父母将她看成亲生女儿疼爱,她还有一个如同阳光一般帅气的哥哥,偶尔还很痞子。
生活过得锦衣玉食,也是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门谁不得敬几分?
她这次是回来藐视曾经嘲笑她的人,自己不能落泪。
谢闵西又忘记带太阳伞,哪怕在树下她也热得出汗,口袋中总是会装一包纸,她抽出一张递给江研,“不想让泪落下,就让她浸
在纸上。”
江研接过去,“说起来,我其实最应该感谢的就是那个男生,他把我饭抢走了把我赶出去,我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瘦的像个枯枝
,看着天空问老天爷,什么时候才会把我收走。
然后就被我的养父母看到了,他们说,看到我的那一眼,就觉得心疼,西子,很多人都可怜我,但是没人心疼我,只有我爸妈
说,我是她们最心疼的孩子,看第一眼就知道,我和他们是一家人。
我妈说了一句话特别让我感动,她说,她就是我命里注定的妈妈,因为她怕生产时候的痛,所以上天故意把我送到人间,让我
们在孤儿院相遇,我们命中注定是一家人,我们老江家只有你一个女儿。
从那一刻,我感觉好幸福啊,我觉得这个家太温暖了,温暖的我有点害怕,我害怕其他的小朋友又来我和抢。
办理手续的那一天,老师偷偷的把我叫走,她说,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我的身体有病,他们说这是我能治好病的唯一办法。
我当时真的不理解,不说我有病,这不就是等于欺骗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老师想让我爸妈帮我治好,如果知道我身体
有残疾,她们会不要我,换别的小孩子,西子,你说这个老师善良么?”
谢闵西手扇着暖风突然被提问,她点点头,“为你好,当然是好人。”
“不,她真实的想法不是这个,她要我带病去我爸妈家,等到病发的时候,去医院检查出我的心脏有病,这样我的病就是我在养
父母家造成的,如果他们想把我退回去,老师们就有理由告我父母一笔钱,然后养活其他的孩子们。”
谢闵西震惊,她不敢相信,“研研,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江研:“我自己感受到的,我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我活着太浪费资源,临死前能为孤儿院做贡献,最起码,在当时,是一
定有老师这样想的。”
“我遇上了我爸妈,我才活了过来,他们也是因为我,才有今天的慈心福利院。我一直不敢踏入这个门,噩梦太多,我没有一个
朋友,孤苦伶仃,孤立无援,我不敢来。
最近,我想了好多,我之前做了错事,我对不起你,我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西子,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也是唯
一一个我最真心相信的朋友,我今天带着你来,看我的伤疤,是因为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你在,我觉得很温暖,有就像是有
了一颗大树。”
“研研,你谢谢你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与我分享你不愿意面对的一切。”
谢闵西突然感觉身上的担子重了,一个人将伤疤解开暴露在她面前,她不是冷血心肠人,不会嘲笑。她对江研确实存在可怜之
心,她知道,江研最讨厌可怜。
随后善良的小姑娘又想到,自己或许是研研的一根救命稻草。
院长走过来,她是当年的一个老师,当看到江研的那一眼,一个鲜活的人站在她面前,她激动的,眼镜下的眼睛泛着泪光。
真好,当年她最心疼的孩子真的健康的活了过来。
她和谢闵西一起坐在树下,院长不用想也知道那个是她亲手喂饭吃的研研,“孩子,你快过来,让老师看看你。”
江研走过去,她看着头发白了的院长,印象是熟悉的,她起身,走过去。
“老师,我是研研。”
院长热泪盈眶,真的太好了,这个孩子病好了,她慢慢的走上前,伸开双臂,停顿在江研的身前。
她还在小心翼翼的看着江研的身子,她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研研,老师真的没有想到还有今日,你妈说你病好了,我还不敢
相信。”
江研不说话,泪硬生生的忍下去。
院长五十多岁,她将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每一个孩子都尽量的给他温暖,江研这个孩子并未有什么特
殊。
江研心想:“如果不是我养父母家资助这个福利院,恐怕,他们口中的研研是谁,也不记得了吧,孤儿院来来走走那么多人,凭
什么记住他?”
江研心中又萌生出这种恶寒,她:“老师,我是研研,我病好了,回来看看你。”
“孩子,老师终于见到你了。每次都是你妈传话,我听说你好了,但是没有亲眼所见,一直也不敢相信,你小时候浑身插着管子
,老师见一次心疼一次。”
院长终于抱上了她的孩子,她的背弯了一些,个子也没有江研的高。
院长在她面前像一个小人,环着江研的腰,慈爱的手心,拍拍她的后背。
谢闵西看着感人的一幕,她觉得研研在这个福利院并不是那样的可怜,你看还有一个真心待她的老师。
任何人都看不到江研的神情,她抬手擦掉眼角的仅存的泪,故事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她选择说出来,相信谢闵西也是真的。
她想进入谢闵西的心,想让她和江夫人一样对她百分百的信任,所以说出来。都说真诚是最大的套路,果然,不是么?
空旷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下课铃声,谢闵西看向两边,疑惑不解这是什么铃声?
难道这里还有人在上课?
院长修整好自己的容颜仪态,她手一直拉着江研的手,恐怕她离开,“这位孩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