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隽也要跟着跑去,却见曲岩心抬臂拦他一拦,偏头向前厅一点,轻轻扬眉,略摇了摇头,石隽便也噙着笑,在门口停了步。
偏厅安静得很,耳边却噼里啪啦不断,从余忞进去后就没消停过。
里头还有几个随佟烨一齐来的,见余忞撞开门奔进来,都抢来扑他,却见余忞手稍稍一提,颠入臂弯,两手团起,往厅内养荷的缸子里一扔,接连“扑通”几声,三个侍从都倒栽葱似地扎在里面。还有一个,初时还装模作样地跟过来,见了这情形,跪在地上不住告饶。
佟烨见他闯入门时就“噌”地站起来,见余忞一手一个又惊得瘫坐在椅上。
“狗日的逆贼!”余忞一声吼,双拳虚影似地甩在佟烨面上,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现在知道哭了,烂心臭肺的畜牲,狗闻了都嫌恶心!”
出拳快如飞星,声似群马奔腾,击在佟烨身上,他从椅上摔下去,躲到旁侧案后,余忞踅将过去,飞起一脚,踢中佟烨额角,两脚互换,又横踢出去,直飞在佟烨小腹。
室内回荡着哭至断气的嚎啕声,佟烨扒着那案几堪堪坐起,又要后倒,余忞向前一步,揪起佟烨的衣领,双拳正如当日战场上舞枪,交替而出,密不容针,佟烨被打得连带着案几都在不住后退,摩擦出刺耳的刺啦声,又一拳鹰击长空,案几翻倒,佟烨再起不能。
这屋里几人谁也不提去拦,袁鸣宇被那声吵得皱眉,叩叩桌面,“谁去看看我那梨花椅,别给打坏了,到时还得修。”
石隽瞄了一眼季息,见他无甚反应,磨磨蹭蹭地扯着曲岩心一道去了。
待此间拉扯罢,佟烨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打架劝架的三人各占一张椅子坐了,季息并袁宋二人才姗姗来迟,进门时季息恐宋照岄看了害怕,便护在她一侧,挡了那佟烨的惨状。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季息将宋照岄安置在佟烨前侧,背过身便可眼不见为净,自己坐了主位,冷声道。
佟烨张嘴就似北风吹过荒野,只有粗涩的呼号声,细看口中牙已被打掉大半,舌头亦伸不大直,满嘴是血。
季息剜了他一眼,又忍不住蹬着余忞,却见余忞似全没看到几人进来了,仍旧盯着佟烨喘粗气。
曲岩心走上前扳过佟烨的脸上下看了,又拍了数下,冲季息摇摇头,称其今日恐是难言语了。
“倒也不急”,季息绕他走了一圈,见这人身上还打着摆子,同石隽道,“先关起来,期间不予他与任何人通信,看得死死的,其他的无所谓,先把嘴治治,至少能说话,待高家的人回来了,再两两对质。”
“我们就这样扣着他,万一突厥借此发难……”石隽想起此事,仍有些不安。
季息嗤笑一声,“他们冬天不敢南下,等开春,他们不打,我们也会揪着他们打。”
他又示意曲岩心看好余忞,这房内的人哪个不是恨不得手刃佟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别让这厮坏了大事。
众人各领事散了,袁鸣宇也去打点封赏和节礼,季息留了宋照岄,仍坐回偏厅的炕案。
无人侍奉,季息亲泡了茶,又取了暖手炉,放入宋照岄手中。
“季将军总是这么体贴。”手上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心里,宋照岄将脸埋进手臂衣袖,沾了沾暖意。
只是对你罢了,季息不敢说出口,问候的话在口中转了半晌,出声却是道抱歉,“娘子并未答应参军一事,我还频频麻烦娘子,等高家这事了了,娘子便专心堪舆之事,我再不拿这些打扰。”
“将军说的哪里话”,宋照岄未想季息竟为此事抱愧,早已确定的答案盘旋在肺腑中,就要脱口而出,宋照岄将手里的物什放下,同季息道,“将军不怪某犹豫不决已是宽厚,哪需为此抱歉”,她顿了顿,打量着季息的神色,“某现下已想好了。”
季息呼吸一紧,他想开口问,又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某愿出任参军”,没等宋照岄说完,季息就绽出个极明朗的笑颜,倒把宋照岄的话噎在半路上,她缓了缓才道,“军中和案册登记就烦请将军多费心了,还须得遮掩过去。”
季息手上沾了茶水,在桌上划拉来去,这是他自小的习惯,每每高兴时,手上就爱寻着什么乱画,他“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应当正经答了才是,忙应承下来,直言宋照岄不必担心,自己会护她周全。
“何故改了主意?”季息问道,见宋照岄抬头看他,急补了两句,“我原先瞧你不大愿意,虽心里还是盼着你能应下,可也不愿强求,险些要弃了这想法。”
宋照岄明知季息大抵不理解她那些作为女子的纠结,可还是忍不住想倾诉,话到嘴边,想起那日季息说到往事时的支支吾吾,又歇了心思。
“嗯?”季息弯下身,侧头抬眼从下方小心地瞅着她,让宋照岄恍惚间看到了儿时姨母宫中养的幼犬,它也总这样抬着眼眸望她。
对着这样的神情,宋照岄再难拒绝,只能半遮半掩地将自己先前的顾虑讲了,左不过男女大防,闺秀自矜的那些俗套话,却不好说现下的想法,同万娘子聊起或自己心中想想尚可,但若要讲与季息,还是难以出口。
季息央求宋照岄将担忧全讲了,切莫自己憋在心里,他离了炕,绕坐到桌后,将所提种种一一记下,又召了石隽进来,连着拟了数条军令。
“是我考虑不周”,季息珍重地看着宋照岄,“你放心,我已与石隽拟了军令,往后谁敢多嘴或对你不敬,都有军法处置,但凡我能为你做的,尽可以同我讲。”
宋照岄在原地呆了片刻,有不听话的泪水偷偷从眼角跑出,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下意识的客气谦辞嗫嚅着含在嘴里,自父母去后,这世间再没有人会这样斩钉截铁地同她讲,可季息似对自己说了什么毫无觉察,仍旧是殷殷切切地望着她。
“怎么了这是?”季息眼见宋照岄的眼角一点点变红,刹那间慌得不知所措,从怀里揪了自己的巾帕出来,凑在宋照岄眼前,又不敢伸上去,怕冒犯了她。
看着季息小心翼翼的模样,宋照岄眼泪流到颊边,又噗嗤一声乐出来,“哪里就这样急了?”她嗔怪道。
季息见她流泪,早如油煎般,恨不得伸手到她心内去,护在怀里,一寸寸地将褶皱抚平。
“好了好了”,宋照岄取了他的帕子,在面上点点,“触景生情罢了,无碍的。”
什么景,又是什么情,季息不敢问,怕又引出一段泪来,见宋照岄神色恢复如常,不好再提此事,忙拿了方才拟好的公文来逗她开心,逐条同宋照岄解释,又问她可否有添补。
宋照岄细看那军纪,从言辞到礼仪,事无巨细,转眼间就一一列好,也不知这人是不是私下早想过,她实无可增添的,便推拒了。
“我如此规定无非一是怕有人将你的女子身份说破,二是怕有不懂事的,以女子之身看轻你,故提前给他们提个醒罢了”,季息怕宋照岄往后在军中不自在,疑心自己是靠裙带关系上任,又特意解释道,“军中都是因你曾助大军夺下岚州一战而尊你、敬你,现下你又做了参军,他们自当拿待参军的礼貌待你,与你我的关系无关。”
宋照岄本已准备起身行万福礼,以谢季息前后帮自己周全,正欲弯身时却听见了最后一句,今日又哭又笑,心内本就如荡秋千,忽高忽低,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宋照岄撑不住笑出声来,她一手扶了案,一手支在腰上,笑得方才的眼泪又挂在睫上,直看得季息摸不着头脑。
少顷宋照岄笑罢,才挤了两句出来,“谢季将军美意,只是某倒不知……你我是什么关系?”
季息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赶话说错了话,耳根红得近乎要烧起来,他难得结结巴巴,“意思你……你明白就行”,他若无其事地到前厅瞧了刻漏,回来时还有些不自在,“到论功行赏的时辰了,快随我去校场”,说着便独自一人迈步出去,到门口又停了步,在原地等宋照岄。
到校场时,众将士已按营分列,个个都笔挺颀直,如松如柏,高台之上除了正拿着名单的袁鸣宇,便是太原府尹武宣让。
这是宋照岄来河东后,初次见到这位武府尹,远瞧着不似个封疆大吏,却像个普通的乡绅老头,白发垂了几须下来,下巴浑圆与脖子连在一处,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正搭在袁鸣宇的肩上。
宋照岄停在高台一侧,在背阴处观礼,季息则迎着二人走上去,本欲直接开始封赏大典,却被武宣让拦住。
“季将军这几日可见到高扬旌并他女儿高雁翎?”武宣让悄声同季息道,观神情,袁鸣宇也是刚从武府尹处知晓此事。
“不曾”,季息不愿此时再生枝节,便示意其后再详说,径直走到台前。
不想武宣让扯住他的衣袖,急切道,“此事刻不容缓,事关河东命脉,你先听我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感觉季息现在不是醋醋的,而是茶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