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悦咽了咽口水,处于这种状态的白简所说的话,他根本无法摸准怎样的回答才能让白简感到满意。
或者不满意也行,好歹收敛一些。
这太明目张胆了。
斯悦凑近白简,小声说:“爱爱爱,爱死你了。”
这样行了吧,他看网上情侣都是这样的。
白简一把年纪,是在追随潮流了吗?
斯悦搞不懂他......具体点来说,是搞不懂返祖时的白简,返祖时的白简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为。
客厅那边有人大声在说话,大声在笑,也有人在哭,大声在哭。
白简往斯悦眼前靠近了点儿,准确无误咬住斯悦的唇吻下去,他咬得很重,让斯悦瞬间就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吻得也极重,让斯悦有些无法招架。
“我去招待他们。”白简退开,拍了拍斯悦的发顶,起身离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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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到了悼唁当天。
青北的雾完全消散,阳光无所顾忌,无遮无挡洒落在青北。
海浪阵阵翻腾,层叠浪花交织成了耀眼的金色。
山峦的香樟树青翠葱茏,树干笔直,树林茂密。
花圈从山上一直摆放到了山下,前来悼唁的人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三点都未曾断过。
天气晴朗,但空气闷热潮湿无比,斯悦着黑色正装,闷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人鱼本来就怕热,年轻的人鱼要再怕热一点,斯悦感觉自己离变成一盆水煮鱼不远了。
但他还好。
白简需要应付许多人,哪怕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负责悼唁的主要工作,但大部分人,凡是能够得上白家的,都要来与白简寒暄几句,几个小时下来,白简不累,斯悦都替他觉得累。
斯悦先打了个哈欠,他趴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枝白菊。
周阳阳“刑满释放”,一大早就过来了,但他脸色不太好,白白的,青青的,还有两个大黑眼圈。
斯悦头也没抬,就说:“萧暗出事了?”
“也,不算出事吧,”周阳阳挠挠头,“他那天不是被咬了吗?和我一样,不过我被咬得比较严重,他在到研究所之前就自己动刀直接把肉切了,回了研究所之后直接开始走后边的治疗流程,现在已经开始隔离了。”
斯悦缓缓点头,点了好几下,才猛然回头问,“我总觉得,江识意还有救,你觉得呢?”
“你出现幻觉了。”周阳阳说。
“总觉得还是以前。”斯悦看着不远处正厅白一善的遗照,周围摆满了各种花样的花圈,“人都会死的,但江识意,好像死得太早了点儿。”
无能为力的感觉加重了斯悦的疲惫感。
他耷着眉眼,昏昏欲睡,脑海里全是近几个月经历过的事情的片段,像复古老电影,被切割成零散的段落,最后回归至一片寂静无声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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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一善葬礼过后,斯悦重新开始回研究所实习。
李韧一直在咳嗽,咳了好几天了,说是那天的消毒雾呛进了气管,陆十八也跟着咳嗽,咳嗽得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喷。
“我觉得我也是被呛到了。”陆十八说道。
斯悦给他们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李韧没说什么,陆十八一边擦着眼角的老泪一边说道:“你跟那些富二代一点都不一样。”
旁边的助理忍不住嘁了一声,组长又想哄斯悦多干活。
AB组现在共同进行一个实验,写出异生物主要经历的几个病程;每个病程的临床表现;药剂主要成分;主要成分对身体各系统的影响,在体内的作用机制是什么,最后就是如何消除药剂在人类或者人鱼体内的作用。
B组抽中了临床表现和药剂主要成分的研究任务。
一组人,包括斯悦,对着已经做过防腐处理的异生物尸体吵了三天,斯悦不参与争执,他坐在一旁听老师们吵,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
“我想知道,我们接到0509的时候,它就已经是最后一个病程,谁知道之前的几个病程是什么?”
“难不成再拿一个活人做实验?我可不干。”
“而且,我们也没在三所翻到违规药剂啊,东西都没有,怎么查成分?”
斯悦看着外边的海鸟飞到了棕榈树上,晚霞分外耀眼漂亮。
“那什么,A组的0410不是还活着,去问问他,问检也是一方面。”
“谁去?”
李韧举起手,“我和斯悦去吧,斯悦和他是朋友。”
众人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实习生斯悦,斯悦回过头,“哦,好,我没问题。”
实验室中央的水箱中,异生物尸体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加之防腐的化学药水,混在一起更是令人作呕。
斯悦和李韧并排走着,他很久没见过江识意了。
之前还能来,现在跟了B组,拿不到权限,反而没有了探视的资格。
李韧和萧暗03的关系都不错,03是副组长,只有萧暗没在的时候,他才像个副组长。
“萧暗没事儿吧?”李韧表示了对同事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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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摆摆手,“没多大事儿,处理得快,没上次周阳阳一半儿严重,不过还是得隔离,昨天有个实验员助理炸了一楼的小实验室,组长跑出来,结果就发烧了,现在还在吊水呢。”
“正好,萧暗可以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他好几年没休息过了吧?”
“谁说不是呢。”
“难怪爬那么快。”
“谁说不是呢。”
03带两人行至江识意的隔离室门前,03打开了门,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尖,“只能进去一个,他毛病多得很,嫌吵,回头又要阴阳怪气说我们不把他当人。”
李韧没有多想,,将手里的记录本塞到了斯悦怀里,“你和他熟,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看他那样就不是一个好说话的。”
斯悦对此没有异议。
江识意在看书,他脚边也是书,桌子上也是书,墙角还有一摞书,无事可做,只有看书了。
看见斯悦,他愣了好半天,然后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斯悦晃了晃手里的记录本,在他面前坐下,“来工作的。”
江识意这才注意到斯悦穿的是研究所的白大褂,不是防护服。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开心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半晌无话。
最后还是斯悦先开口,“我们想不到办法。”
萧暗他们想通过这次的异生物找到治疗江识意的办法,但这是一场死局,进程已经开始,就无法再倒退回去。
李韧用比较通俗的说法给斯悦举例,方便他理解。
人类可以变成人鱼,但无法再转换回去,更何况周文宵采取的方法野蛮又粗暴,几乎是完全破坏了人类本身的基因构造,当然,也没有构造人鱼基因链,周文宵只是让他们变成与人鱼相像的异生物而已。
“我知道。”江识意垂着眼,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苍白单薄,像一樽骨架被折叠在椅子上,因为过于消瘦,眼窝深深陷进去,像两个黝黑的洞孔。
“我时日不多了,”江识意掀起眼帘,不想错过能看见斯悦的每一秒,“我很累。”
他露出来的小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针眼,淤青。
如03所说,0410很配合研究。
“你一定能明白,我为什么拒绝治疗,一是因为治疗无望,二是因为我的人生已经被我自己毁去了大半,我没办法再站到我原来的位置上。”江识意笑得无比释然,“阿悦,人都会迎来死亡,接着开始新的人生。”
“我不想再继续现在的人生了。”
“所以,可以快进到直接结束。”
斯悦眼皮缓缓覆盖下来,喉咙里的苦涩泛滥至口腔。
“好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江识意敲敲桌子,说道。
李韧和03站在门外聊天,时不时朝里边看一眼,怕0410异变跳起来和斯悦产生冲突。
03拍拍李韧,“放心,我跟你说,完全没这个可能性,0410有时候突然控制不住开始打砸东西,伤人,我们就给他放斯悦的语音,他立马就安静下来了,没事儿,放宽心。”
李韧讶然,小白人鱼的声音还有这个奇效?
可以考虑列入待研究项目之一。
记录本上都写满了。
斯悦从隔离室出来,将本子丢进李韧怀里,兀自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李韧低头翻着记录本,上边的每个病程,江识意都描述清楚了,关于他自己感受到的身体变化,他自己的主观感受,很配合嘛。
“可以下班了。”李韧在后头喊。
斯悦回了句“知道了”。
从研究所离开时,天已经擦黑,最后一抹晚霞还浮在山峦之间。
研究所到白家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家也不过八点出头的样子,斯悦在市中心耽搁了会儿,路过一家花店,店长正在外边桌子上包一束半人高的花束——白色绣球是主角,搭配了一些斯悦叫不出名字来的小花,几支尤加利也格外修长翠绿。店长包得很认真,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到。
“这个,我能买走吗?”
很礼貌又明朗的少年音。
店长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穿白T恤淡蓝色牛仔裤的男生,年纪一瞧就不大,超过二十算他白活了。
“这个要一千五,你确定要?”
站在眼前的人穿着很普通,不太起眼,虽然气质很出众,但一千多买束花......
斯悦抬手,扫了付款码,付了钱后,他指了指花,“我能带走它了吗?”
斯悦是不太喜欢这个东西的。
他对花啊草啊蓝天白云啊这些玩意儿,他觉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白简喜欢,白家的院子各种各样的花都有,绣球也有,只不过斯悦很少见着这样雪白的,是有点好看,白简应该也喜欢。
斯悦抱着花,小心翼翼塞进了副驾驶,关上车门后,他沉思两秒钟,又重新打开车门,给花绑上了安全带,才满意地回到主驾。
圆月悬挂于夜空。
黑色宾利驶进车流,很快不见了踪影,店主看着车尾砸吧嘴,这么有钱的吗?难怪买这么贵的花眼睛都不眨,他本来还担心价格定得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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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16。
斯悦也不知道这算一个什么日子,但至少不算坏,白简不用再独自面对月圆时的返祖,他会变成谁,他会变成什么,斯悦都会陪着他。
和过去和解后,诅咒也将不再是诅咒。
院落繁华盛开,斯悦抱着花,看不见路,笨拙地挤进小门,入夏在院子里有它的豪华狗别墅,它此刻已经被迫进入梦乡,如果它不进入梦乡,它就要进入返祖后人鱼的口腔。
陈叔从后门来,又从后门回。
“白简看起来怎么样?”
陈叔也不好说,但还是得说:“挺正常的,已经睡了。”
“睡了?!”斯悦不可思议,这就睡了?这才几点?
斯悦不信。
进了主屋,斯悦直接往楼上跑去,他气喘吁吁冲到了三楼主卧。
主卧的灯是亮着的,但床上没有人,斯悦踩在地毯上,听见水面被拨动的声音,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声源来自于哪里,来自于谁。
白简趴在岸边,他黑色的长发散在脑后,沉在水下,漂浮在水面,不像温顺的海藻,像魔鬼的爪牙。
池水泛着蓝,水纹层层推开,能看见底下巨大黑色鱼尾的虚影。
斯悦抱着花,站在距离白简约莫三米远的地方,不敢再往前挪动。
他在路上时那股轻松的心情全都被此刻的白简给冲散了,亏他还觉得现在的白简一定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疯狂白简,现在肯定是温柔白简。
实际不然,返祖后的白简,仍旧与以前别无二样,他用不见任何的杂质的黑色瞳仁紧紧盯着斯悦,斯悦每呼吸一次,他的尾巴就在水下拨动一次。
哪怕只是伴侣的呼吸,也令他感到兴奋。
“这个花,我在下班路上买的,感觉很好看,送给你。”斯悦咽了咽口水,没得咽,他嘴里因为紧张而发干。
白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谢谢。”
“来。”
“阿悦,来我这里。”
人鱼现在对花不感兴趣,不管是绣球还是百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都不配与它的伴侣相比较。
甚至,它们很碍眼。
斯悦将花放在了靠墙的柜台上,慢慢朝白简走去,还好,白简并未显得像第一次返祖时那样穷凶极恶,令人毛骨悚然,还好,还好。
斯悦在白简跟前缓缓蹲下,还好,还好。
“你......”
一个字只说出了半个音节,斯悦的脖颈便被人鱼的蹼爪一把掐住,拖入水中,人鱼自身的反应速度快过于斯悦的意识,纯白色的鱼尾像一轮月牙一样滑入水下。
斯悦喝了很大一口水,再浮出水面时,小人鱼雪白色的头发又几缕黏在了脸颊上,顺着往下,缠绕着他的脖子。
白简用手帮助斯悦将头发撩到耳后。
斯悦的面容被池水浸透,显露出一种神像雕塑般的精致与圣洁。
雪白色的鱼鳞出现在斯悦的手臂上,耳后,脖颈上的零星几片,肩头,腰侧,沿着腰线往下,颜色越来越深,由透明到半透明,由半透明到浓重的白。
黑色人鱼的蹼爪沿着那线上的鱼鳞一片一片抚过。
斯悦感觉自己鱼尾上的鳞片也在被抚触。
是黑色人鱼的鱼尾,和它的鱼鳍。
斯悦还是小人鱼,比不得白简这般年长的人鱼,他尾巴小一些,精致一些,而黑色的鱼尾,阴暗,乌黑,强壮,尾鳍可以将白色小人鱼鱼尾的三分之一尽数包裹。
包裹,任他所为。
白简的表情格外温情脉脉,他单只手就能将斯悦的脸捧住,它垂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斯悦脸上,潮湿,冰凉。
“阿悦,你觉得如何?”
鱼鳍的其中一条来到了隐秘的地方。
它拥有主人的意志,它会自主探索,它会帮助主人获取主人想要的东西,它是主人表达想法的工具。
斯悦对人鱼还不足够熟悉。
白简咬着斯悦的下颌,留了一排牙印,他摸着那牙印,兀自笑起来,“阿悦真好看。”
斯悦眼眶被池水浸洗得湿润,他觉得白简又疯了,比第一次返祖时还要疯。
“你觉得我很可怕?”白简单手掐住斯悦的腰,将他托起来,让斯悦与自己平视。
斯悦眼前,是半边脸都是黑鳞的黑色人鱼。
像一张面具。
它们从白简的皮肤底下生长出来,沿着耳后,沿着脖颈,在白简胸膛处停止生长。
斯悦摇头,他抬起自己比黑色人鱼要显得精致许多的手,白色鱼鳞与黑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动物界最原始的美迸发在此刻。
“我觉得,很酷。”斯悦凑过去吻了一下白简眼角的黑鳞。
话音一落,斯悦就听见了来自于白简喉间一声低而短促的兽鸣。
缠着斯悦鱼尾的黑尾也紧了几分,而那鱼鳍,越发放肆,它获得继续探索的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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