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连着抄了好几天,趁着上午雪停时,连忙去了书坊,费大娘如约交给了她五两银子工钱。
沈黛末掂着钱银,忽然发现今日书坊有些异常,平时这个时候,书坊里总是聚集了一些年轻的读书人,但今天书坊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大娘,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怎么店里没人?”她问道。
费大娘将她抄好的书锁进抽屉里,等着一会儿给那大乡绅送去,听到沈黛末这样问她,反问道:“你不知道?”
沈黛末很疑惑:“知道什么?”
“今天可是县试报名的日子啊,她们都去礼房报名去了,等着参加二月份的县试。”费大娘说道。
在古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参加科举,高中状元,当官入仕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县试则是科举的第一步,考上了就是秀才,之后再通过乡试、会试、殿试,要是能中状元,简直一步登天。
只是‘原身’对科举县试并不关心,所以才不关心科举考试报名的日期这些。
沈黛末心道:怪不得今天店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又问道:“大娘,通过县试,考上秀才有什么好处吗?”
费大娘笑道:“那可多了,一旦考上秀才,以后还可以参加乡试考举人考进士当大官,见官不跪。关键是还有廪米拿,每月一石。”
一石就是120斤,一个月120斤米?
沈黛末将银子往袖子里一揣,抬腿就走。
费大娘:“哎,你干什么去?”
沈黛末:“我要参加县试,当秀才!”
每个月120斤米,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多么大的诱惑啊。
沈黛末读了这么多年书,除了书法之外,唯一的特长就是考试。
虽然她知道古代科举的难度可不是高考能比的,录取率极低,但她一个文科生,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费大娘笑道:“你以为秀才是那么好当的?考过县试还有府试,考过府试还有院试,三道考试都通过之后,才能获得秀才的称号。当然除非你天赋异禀,第一轮县试就是第一名案首,就可以直接获得秀才称号,不用参加后来的府试和院试,不过沈四啊,虽然你字写的不错,可你终究没有读过几年书,还是别异想天开了。”
沈黛末微微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考不上也不会让我坐牢不是吗?”
费大娘表情微微惊奇。
参加县试,需要准备好自己祖上三代清白履历,以及一起参加考试的考生作保。
履历倒是很好准备,沈家虽然没落,但家世还算清白,就是需要同考生担保有些困难。
因为原身风评一贯不太好,本地考生都不愿意冒着风险替她担保。
所以沈黛末就站在礼房门口,准备找不了解‘沈黛末’黑历史,又恰好同伴的乡下考生互相担保。
就这么一直蹲守着合适目标,连晚饭都来不及回去吃。
另一边,绿柳巷,沈家,西厢房。
淡淡清茗香气从纸窗中渗透出来,茶香淡雅,雪意清冷,墨衣男子斜坐窗边品茗,眉间清幽疏冷竟能将人间雪色也艳压三分。
“公子,咱们家太爷来了。”
正在院子里的白茶紧忙进屋道。
冷山雁抬眸,眸中流转一抹冷意:“还是来了。”
前几天他就收到消息,因为辛佼兰为了息事宁人,让自己的亲生嫡子,冷清风嫁给顾家病秧子冲喜。
“公子,那毒夫一定是来报复您,给冷清风出气的,怎么办?”白茶担心道。
冷山雁放下茶杯。
辛佼兰从一开始就打着把他推入火坑卖钱的主意,他自救出来,辛佼兰又打算如法炮制,将庶子冷惜文推进去,给他的亲生女儿做嫁衣。
他只不过戳穿了辛佼兰的歹毒心机,又有什么资格报复他?
况且如果辛佼兰真的疼爱冷清风,把那1000两彩礼退还顾家就是,这个时候来找他麻烦,就显得他辛佼兰父爱如山了?可笑。
不过他也不怕招辛氏记恨,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了。
辛佼兰和胡桂华一起坐在堂屋里热络地聊着天,阮青鱼则也抱着孩子兰姐儿,跟和辛氏一起来的小儿子冷折月寒暄。
忽然,冷折月幽幽道:“大哥怎么还不来?真是的,也怠慢了吧。”
话音刚落,冷山雁就带着白茶走了进来。
“见过父亲,父亲来怎么不说一声?”
看到冷山雁走来,辛佼兰恨得直咬牙,却面上却笑道:“本来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的,不过我今天和月儿刚好逛到附近,心里惦念你,就过来看看。”
和辛佼兰的假意温和不同,冷折月盯着冷山雁,刺道:“我爹爹大老远来看你,关心你在妻家过得好不好,大哥不领情,还怪父亲不该来了?”
作为冷山雁的同母异父弟弟,冷折月一直不惯他那副假清高的模样,处处跟他作对。
这次他亲哥冷清风跟顾家病秧子定亲,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冷折月听说跟冷山雁脱不了关系,心里更是厌恶他。所以才故意刁难他。
白茶立马解释道:“我家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冷折月立刻骂道:“多嘴多舌的奴才,我们说话,有你什么事?”
阮青鱼一看白茶和冷山雁主仆俩被下了面子,心下得意,立马见缝插针道:“可不是嘛,原先我就跟妹夫说过,该好好管管仆人,一点规矩都没有。”
“雁儿就是这样心软和善的人。亲家,让你看笑话了。”辛氏没有替冷山雁分辩一句,反而对胡氏说道。
胡氏随口道:“哪里哪里。”
“这孩子父亲过世的早,不怕您笑话,我这个做继父的也不好管的太严,对他比对亲儿子都要亲,因此才养成了他这样软和的性子。现在他嫁了人,我想再教教他也来不及了,只盼着亲家你多教教他,我也就放心了。”辛氏对着胡氏语重心长道。
胡桂华面上平静微笑,心里却激动无比。
辛佼兰这意思就是表态,他这个做岳父的无论怎么对女婿,他都不会出手制止了?甚至还有暗戳戳鼓励他磋磨冷山雁的意思?
太好了!
原本胡氏还以为辛氏这次来是为冷山雁出头的。毕竟虽然是继父子,但好歹是举人家庭,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装作父慈子孝的样子,没想却是意外惊喜。
看来这继父子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差,说不定就算把冷山雁折腾死,辛氏也不会说什么。
胡氏心里无比得意,越发放肆起来。
送走辛氏后,就随便寻了一个理由,让冷山雁不许吃午饭晚饭,一直在主屋里罚站。
晚上,沈黛末甫一到家,看到西厢房内空无一人,便直觉不对,来到主屋寻人。
胡桂华和阮青鱼以及兰姐儿三人在屋里吃得好不欢乐,旁边还烧着炭盆,屋内暖烘烘的,冷山雁却站在一边。
沈黛末很无语,都不用了解事情原由,就知道这两个男人又在作妖。
“末儿回来了,快吃饭吧。”胡桂华招呼道。
沈黛末摇摇头:“不了,我在外面吃过了,父亲和姐夫慢吃吧,郎君,跟我回屋,你说要给我缝的衣裳现在还没有缝好。”
她故意冷着声对冷山雁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替冷山雁出头。
谁让胡桂华是她嫡父,她打不得骂不得,不然就是不孝。况且胡氏既然敢在她面前磋磨冷山雁,自然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新婚第二天那个破花瓶一样。
争执无用,还是赶紧把冷山雁带走。
胡桂华对沈黛末的反应也颇感意外,也就直接让放人。
“是。”冷山雁应着,跟随沈黛末离开。
当他抬脚时,沈黛末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应该是站了很久腿脚麻木的反应。
回到西厢房,沈黛末看着一脸淡定的冷山雁,仿佛受委屈的人不是他,身姿永远清贵如松,光是站在她面前就如一块质地上乘的墨玉。
“郎君,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她问到。
冷山雁微微摇头,但突然极轻微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出卖了他。
沈黛末惊讶,微微眨了眨眼。
冷山雁顿时紧抿着唇,下颌线紧紧绷着,脸色苍白难看至极。对男子来说,发出这样的声音是极为不雅、没有教养的。
女人都喜欢举止温柔雅致的男人,这样粗俗的男人没人会喜欢。
白茶吓得连忙说道:“娘子,我家公子不是故意的......”
沈黛末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起身略过冷山雁。
白茶暗道不好,沈黛末不会嫌弃地要走吧?
沈黛末打开衣柜,开始翻找。
白茶:遭了,她真的要走。
“娘子——”他赶紧道。
“找到了!”沈黛末从衣服堆里找出一顶帷帽,不等冷山雁反应过来,就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是她生父席氏留下来的东西,幸好因为不值钱没有被原身卖掉。
“妻主,你......”冷山雁怔愣着,隔着似雾非雾的帷帽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拉起他宽大厚重的袖子,笑眼盈盈:“你不是没吃饭吗?今天我拿了工钱,咱们下馆子去,不管他们!”
说完,她拉着冷山雁就往外走。
帷帽下,冷山雁的表情不敢置信,直到脚踩在巷子口厚厚的积雪上,这才反应过来。
出嫁前,他被辛氏困在封闭又狭窄的绣楼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被允许去花园走走。出嫁后,他更是关在暗无天日的祠堂里一点多,一点光都不见。
后来他慢慢夺权,执掌顾家,可他终归是男人没有自由,困囿于大宅子里跟其他男人斗得你死我活。
偶有几次出门去道观祈福,也是在白天,被无数佣人簇拥着,是艳羡的华贵也是监视他的眼线,趁夜出门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夜色下的苏城县。
冷山雁的眼神晃了晃。
这是他从未接触的陌生世界,沈黛末拉着他的袖子,力道不轻不重,却能很精准地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像一根丝线引领着他,走过安静的居民巷子,来到热闹的街道,街道两边挂着明晃晃的灯笼,照着各色招牌,小吃、杂耍、酒肆里传来阵阵歌声,仿佛不是他记忆中的世界。
“这里是夜市,热闹吧,可比白天有意思多了。”沈黛末回头看他。
冷山雁低着头,倏而,淡淡的嗯了一声。只是这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很快被隐去,沈黛末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突然沈黛末脚步加快,像是要离他而去一样。
冷山雁顿时心一紧,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沈黛末被拽得停下脚步看他。
冷山雁冷淡如冰的表情帷帽下变得极不自然,耳根也有些红。幸好有帷帽遮挡,沈黛末看不见。
他嘴唇动了动,说道:“妻主,夜市人多杂乱,很容易分散。”
沈黛末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别担心,我一直拉着你呢。”她抬了抬手,向他展示着她手中的一截墨色衣摆,
“老板,来一份煎燠肉、两份决明兜子、两碗三脆羹。”沈黛末拉着冷山雁坐下,说道:“这家老板的手艺很好,你在家里饿坏了吧,一定要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妻主您知道我在家里被父亲......”冷山雁一袭墨衣却难掩清冷贵气,坐在这寒酸的小摊位上,显得很是突兀。
“猜到的,嫁给我也是苦了你了。”沈黛末由衷说道。
冷山雁眸光一闪,淡漠道:“雁不苦,嫁给妻主是雁的福气。”
这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架势,沈黛末听得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不论是原著中嫁给顾家,还是莫名其妙嫁到沈家,命运似乎都没有善待冷山雁。她心想。
煎燠肉等很快上齐,冷山雁摘下帷帽和她一起吃了起来。
小摊位的桌子和小马扎都很矮,坐起来很随性不算好看,但冷山雁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坐姿还是吃饭的仪态都没得挑,倒像是公子哥屈尊降贵来体验生活的,呃不,他本就是公子哥来着。
饭后,沈黛末结了账,冷山雁带好帷帽,刚要起身,突然身边来了一个兜售小零食的小贩。
“娘子,郎君买点吗?都是最始兴的小吃果子。”
沈黛末瞄了一眼小贩小箱子里展示的西川乳糖。
摊主立马道:“娘子可真有眼光,这糖可好吃了,不信你尝尝,免费试吃。”
沈黛末拿起两小块,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伸进帷帽里,干干净净的手指捏着奶白色乳糖,甜甜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他本不喜欢这种过于甜腻的味道,但莫名的,心好像被这味道给拿捏住一样,接过乳糖含在嘴里。
“好吃吗?”沈黛末问他。
帷帽下的人点了点头,看不清神情。
“那老板称点这个乳糖。”沈黛末说道。
“好嘞!”小贩又道:“娘子,其他的也可好吃的,来点吗?”
沈黛末又拿了几样其他的,自己吃一块,给冷山雁也尝一块,只要他点头,她就会买。
小贩连连感叹:“娘子可真疼郎君。”
帷帽下的冷山雁神色愕然,想要跟摊主解释,一种奇异的情绪却在心中升起,没有反驳。
吃饱喝足,沈黛末抱着买来的西川乳糖、梨条、旋炒银杏等小吃,拉着冷山雁的袖子,往绿柳巷的方向走。
“怎么样,逛夜市可比在家里有趣多了吧?”沈黛末拉着冷山雁的袖子,笑着问他。
“这是雁第一次来夜市。”
不对,他突然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冷山雁皱起眉。
沈黛末沉默了一下,说:“那以后我多带你出来玩。”
“......嗯。”冷山雁停顿良久,默默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而立,慢慢走向回家的路,夜色清静,只有簌簌踩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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