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一名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冲向囚车。
少年看着十四五岁,头发披散着,身上的缎袍虽是华贵,这会儿却看着脏兮兮的。
众人皆以为,少年只怕与这贪官有仇,却没想到,他一下子跑上囚车,攀住栅栏,随后竟用身体,挡住了有人迫不及待泼过来的一盆脏水。
“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我爹爹是冤枉的!”
那少年大声吼道:“他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你们偏听偏信!”
原来是个来替死囚喊冤的。
众人一片哄笑,便在这时,一枚烂果子朝着少年头上砸了过来。
少年被砸中,身子晃了晃,却没有躲。
“盛儿,赶紧下去,日后同你娘好好过下去,把这家撑住。”
死囚江勉在车里,竟是哭了出来。
有衙差冲到跟前,到底把少年从车上扯了下来。
少年被人按到了地上,手伸向回囚车离开的方向,大声喊道:“爹爹,儿子在这儿起誓,终有一日要为您报仇雪恨,让那些害你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没一时,少年的声音便淹没在众人的哄闹声中。
此刻囚车已然到了前面,众人蜂拥跟上。
少年到底被衙差甩开,爬起来时,纵使满脸悲愤,可此刻被人挤来搡去,竟是无能为力。
便在这时,少年被人从后面推倒,狠狠摔到了地上。
少年待要爬起,却被不停涌过来的人一次次压住,到后头只能任由无数只脚,在他身体上踏过去。
少年唯一能做的,便是抱住自己的头,大颗眼泪落在了地上。
便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那少年从地上扯了起来。
少年看过去,救了他的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男子。
几声炮响之后,午门外传来百姓的大喊。
犯人已被行刑,人头落了地。
与此同时,少年将脸埋一处墙边,失声痛哭。
倒是旁边一人拍了拍他,“死的真是你爹?”
少年翻过身,抹了把泪,朝着午门而去。
他要去替爹爹收尸。
倒是那人跟了上去,眼睛瞅着少年腰间挂着的玉佩,“公子,方才是在下救了你。”
少年忽地站住,看向那人,“多谢,恩人如何称呼?”
若不是这位拉他了一把,少年自知,只怕被人踩死。
那人抓了抓脸,“在下林少府。”
少年注意到那人视线,低头看看身上玉佩,用手摘下,递了过去,“不知公子可愿帮忙?”
“怎么说?”
“帮我为我爹收尸,这玉佩便送你了!”
林少府眼睛一亮,“就这么说定了!”
今日监斩,言念也跟着去看了热闹,多待一会,后头一打听,晏闻早回了府,也无所谓人家是否邀请,一路追了过来。
进了郡王府的北院,言念喊了几声,才想起明容带着孩子和韶儿,去公主府做客了。
言念跟着晏闻进了书房“方才听说江勉的儿子去收了尸,嚎得那个厉害。”
“人之常情。”
晏闻坐到书案后。
言念一乐,“后头包胜举出了面,老小子今日倒是装起了好人,可要不是他,江勉何至于连命都丢了。”
晏闻拿出书,看了一眼言念,“如今你也是个有家有口的人了,还不赶紧回你的公主府,那儿才是你的家。”
这就下逐客令了,言念心下不乐意,“你这上门女婿当得倒是自在,把自个儿妹妹也带进来了。”
“明容想跟他爹娘在一块儿,我总要体谅她心情。”
晏闻笑了笑,“韶儿也是怕了老太妃,想出来散散心,明容也就把她带来了。”
两人寒喧几句,言念又提起江勉,“江勉是个怂人,当日一进到刑部衙门,刚问两句,腿都软了。倒是他儿子还有几分胆子,听说跑去拦囚车,还起誓要为他爹报仇,看着带种!”
晏闻淡淡说了一句,“为官不正,就为了那几百两银子,连良心都出卖,得此下场也是意料之中,如今便是后悔也晚了,反倒是害了一家人没了依靠。”
不过话说回来,叛个斩刑也是重了,本就罪不至死,无奈皇帝非要让他死。
等到仆人上过茶,言念拉了把椅子,坐到了晏闻的对面,“你说的那个姓林的,我已然让人在上京城里秘密查找了,他若乖乖躲在阴沟里不出来,倒也罢了,但要冒出头,自不会有他的活路。”
晏闻点了点头,此人虽有些危险,却还不至于能翻天覆地。
“你还真不担心?”
“行得正,做得直,又有何担心可言?”
晏闻看向言念。
言念故意问道:“万一燕北郡的事被捅出来,你觉得皇上会做何反应?”
略思忖片刻,晏闻说了一句,“便是在皇家档案里,也再没有‘燕北郡’这三个字,赵氏先祖早已抹杀了那一段旧事,如今有几个人知道,这大周到底由谁创立,真正的太祖又是何人。”
倒是言念突然来了兴致,凑近了晏闻道:“咱们在一块多年,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玩到什么程度,让我心里也有个底?”
“此话何意?”
晏闻随口问道,语气平静好似真的不解。
言念呵呵一笑,又去窗口绕了一圈,转回来道:“费了那么多工夫,混到如今这地位,你总是想得些什么吧?难不成还真打算在这当一代贤臣,名垂千古?不怕你家老祖半夜托梦,过来找你这不孝子孙?”
瞟了言念一眼,晏闻轻笑了一声。
“这么说吧,咱俩放开天窗说亮话,若真要当乱臣贼子,这会儿也该准备准备了。宫里那位对你这般器重,抓紧机会,待大权在握之时,自然是水到渠成,回头说不得,我也是个从龙之臣。”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还真敢说。”
晏闻摇了摇头。
言念不免啧啧两声,“便是同我也不肯说实话,这些年我为你鞍前马后做了多少事,合着你这会反而没了胆量?”
“你这么急着当乱臣贼子?”
晏闻反问一句,随后道:“你若不急着回府,把秦风、李坤都叫过来,咱们好好喝上一杯,今日是我父王生辰,做儿子的不能陪在左右,也是我不孝,便当我在此遥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