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常羡人间琢玉郎

作为闺女,明容是没有自己独立的屋子的,李家人多屋少,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她。

可如二叔家也好,三叔家也好,孩子们小时候可以跟着父母住,长大了也能住父母房间的隔间里,只有明容,因为是李大爷前头元配留下的,关氏看着膈应,所以不许她住一起,但李家也没有别的房屋了,明容就只好睡在正屋里头,在正屋里头打地铺一打将近十年,夜里铺上稻草,白天把被褥稻草都收起来。

李大爷踢开门,正要发作明容,就见她抱着一个枕头泪流满面的窝在墙角。

这个枕头是一只青布枕头,乃是他前头妻子一直用着的,后来福薄的走了,他把东西收起来,见明容傻傻呆呆的,这才把枕头留下给了她。

如今一看明容这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想娘了。

李大爷满腹怒气,想起前头妻子的温顺勤劳来,也不由的心下叹气,过了会儿才没好气的说:“做出这一副模样是为了叫谁看?还不赶紧起来去打猪草?”

明容连忙擦了脸上泪水,坐起来。

她从房间里头出来,还听见东屋关氏在哭,身体故意瑟缩了一下,埋头缩着肩膀去拿镰刀。

若是往常,她拿了镰刀之后还会去灶房拿一个窝头,打猪草耗费时间,中午回来吃饭是来不及,再说家里也没有她的饭,这个窝头是她的午饭了,可现在刚经历了继母跟婶娘的吵架,她不敢拿。

关氏抽抽噎噎的哭,却时刻关注着外头的情况,见她在灶房那里犹豫着,到底没有进去拿窝头,顿时心里一阵舒爽!

明容出了门,没有走远,到东墙根下一站,就听见李大爷在说关氏:“行了,号丧么,人都走了,哭给谁听?你自进了家门,侍奉的你跟那些地主老爷家的太太们似的,若是还不满足,也太过了。”

明容听了这话,心中涌起一阵怒气。

越发的认清这些人当着她面做戏的真面目!

她早晨饭还没吃,要是午饭也不吃,本来身体就虚弱,早晚非要饿死不可。

看李家的样子,只想着榨干她之前把她卖出去,并不关心她在外人家里的死活的,为今之计,还需自救!

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饿得闹饥荒的肚子,拿着镰刀毅然决然的往水边走去。

到了河边她额头已经开始冒汗,整个人也摇摇晃晃的。

但仍旧咬牙切齿地看着河水。

就在她弯腰的当口,突然一个声音冒出来:“哎!别!”

说时迟那时快,明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一个影硬是从斜刺里头撞过来,把她一下子撞回了岸边!

而那个人却因为惯性一下子没有站稳,只见他张着双手张牙舞爪似的喊叫:“哎呀,我不会游水!”

说完噗通一声掉到了水里!

明容脑子都空了,这个人她认识!

她连忙扑过去,刚要伸手去救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河水不深啊!

她刚才是预备下水先捉条鱼来着。

“你别急,河水不深。”

可那人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自己扑棱两下子,竟然要横着躺倒了往水里沉去。

明容心里一惊,也不是说河水不深就淹不死人的,从前不是有人在水盆里头还淹死了么?

当下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抓着岸边的草,下水去救人。

等叫那人头露出水面来,咳嗽几声,她连忙在他耳边高声说:“别害怕,水不深。”

这时候那个人总算站直了,抬手摸了一把脸,露出一张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俊脸。

明容只看了一眼就撇开眼去,却又忍不住再看他。

这个人她认识,并且是她前世里头少有的令她觉得温暖的人。

他是李家隔壁的秀才,名字叫晏闻。

说是认识,但她跟他其实并不是太熟悉。

年少时候李大爷跟关氏一个劲的教导她要离男人远一些,不要不守妇道,导致她性子越来越畏缩,看见男人就跟看见老虎一样,是巴不得离得远一些,这种情况在嫁到常家去之后更是厉害。

所以当晏闻跟她认识之后,她越发的避忌,寻常只要见到他,便如耗子见到猫一样躲着,直到晏闻请她缝补衣服,她才终于爆发,指责他不庄重,然后毅然回到家里躲了起来。

说起来是个笑话,出嫁的时候她竟然还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离开那个阴魂不散的人了!

她用了一辈子才明白自己是如何的自作多情!

前世的她得愚笨到什么程度?

估计那一对狼心狗肺的爹娘就是指着砒霜说是糖让她吃,她也能吃了。

她被教傻了。

晏闻呛了几口水,没等到岸边先训斥她:“你刚才想干什么?怎么年纪轻轻的还想不开呢?”

要是换了前世的明容,这会儿估计得羞得说不出话来,不,甚至她绝对不会下水去救人,只自己慌不择路的逃走。

经历过惨烈的一世之后,她才顿悟过来,一个人应该要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时刻去准备着听别人怎么安排自己的人生。

所以这会儿晏闻问她,她就回答了他:“我没有想不开,只是因为没吃早饭,想从河里抓条鱼。”

晏闻:“!!!”

晏闻的俊脸渐渐红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做的好事竟然成了多管闲事。

明容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忍了忍终究是勇敢的开口:“不过还是谢谢你。见义勇为,你是个好人。”

要是换了别人说这种话,晏闻一定怀疑对方在讽刺自己,不过明容么,他是认识的,知道她是李家的闺女,更不会开玩笑的。

两个人做邻居多年,这还是自长大后第一次正经交流。

晏闻坐在草地上,亏得天气热,所以下水也不怕冷,到底湿衣服在身上不舒服,于是就偷偷拧着衣角,有一搭无一搭的问明容:“你怎么没吃饭?李家连饭都不给你吃了?”

明容想了想道:“我不敢吃,一大早,娘跟三婶娘就为了我的亲事吵架了,我很害怕,爹叫我出来打猪草,我就赶着出来了。”

晏闻:“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下轮到明容吃惊了,她张着嘴,重复着他的话:“不是我的错么?”

晏闻:“当然啦,你是不是傻?是你叫她们俩吵架的吗?如果不是,又关你什么事?”

可是李家所有的人,看她的目光,就是嫌弃的,仿佛是她生来带了罪孽,因此活着的每一日都是在赎罪。

潜移默化之中,已经不用他们说话,她就能从那眼神里头读懂他们的厌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