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锦书一路冲到了抚善堂,对着彩珠夫人一顿比划,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通。
彩珠夫人从头到尾也没听明白,给她倒了杯凉茶:“你慢点,先歇歇。”
苏锦书喝着凉茶,缓过一口气。
彩珠夫人不听她乱比划,已自行安排人下山打听了。
苏锦书问:“那人呢?您把他安顿在哪?”
彩珠夫人道:“昨日他喝了我一碗药就告辞了。”
苏锦书“啊”了一下:“他走了?”
彩珠夫人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别一惊一乍,给我坐下,安心等着。”
苏锦书坐立不安,心怀戚戚,他竟然是个坏人……
她竟救了一个坏人!
等了小半天,打听的人把消息带了回来。
彩珠夫人的手下一向办事妥当,他竟直接到衙门讨了一张海捕文书。
苏锦书语气可怜:“夫人,我是不是闯祸了啊?”
彩珠夫人没回答,她手执海捕文书,神情凝重,聊聊几行字,她看了许久,最终目光落在那画像上,轻叹了一声:“陆锡,原来是他啊……”
苏锦书莫名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一股余味悠长的怅惘。
于是她安静下来,不再闹腾了。
彩珠夫人放下文书,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捞回来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您认识他啊?能给我讲讲吗?”苏锦书带了十二分的小心:“如果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彩珠夫人捏了捏她的脸:“你这性子养得真是招人疼,没什么不方便的,可以讲给你听。这个人,我不认识,但我知道他。”
苏锦书心想,他这么有名气呢!
彩珠夫人先道出他的身份:“他姓陆,他父亲是京城的阴平侯,陆锡是侯府次子。”
苏锦书目光茫然,一脸懵懂。
听得出很厉害,但具体无法想象如何厉害。
京城、侯府……这些离她太远了,是飘在云端上的东西,虚渺无踪。
苏锦书迫切想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他为何会被通缉?”
“阴平侯家世代与皇室结亲,到了陆锡这一代,皇上下旨将公主指婚给陆锡……”彩珠夫人一言难尽道:“陆锡这家伙竟然拒婚了,皇上盛怒,以抗旨之罪捉他下狱……嗯,半个月前他又越狱了。所以我们现在才能看见这份海捕文书,就连咱们莲沼镇这种小地方都收到了消息。”
苏锦书:“就因为这?”
她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奸掠的恶行。
彩珠夫人敲了敲桌面:“抗旨,越狱,都是可以掉脑袋的死罪哦。”
苏锦书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抱住了胳膊,嘟囔道:“寻常百姓家对婚事不满还可以商量,他们皇室侯门竟然要为了一桩婚事定死罪。”
彩珠夫人故意吓唬道:“你妄议皇室也是要定死罪的呢。”
苏锦书立刻抿紧了双唇。
彩珠夫人叹了口气,道:“幸好这尊大佛已经送走了,你就当没见过他,回去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点着苏锦书的鼻尖,郑重警告:“明白吗?”
苏锦书重重点了一下头:“明白。”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的难过起来:“我好不容易捞上来的人,他居然要死了。”
淡淡的悲伤之后,她又开始心疼送出去的那枚戒指。
算是打水漂了,连个响都没听见。
彩珠夫人端了一碗酥酪回来,见她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害怕,劝慰道:“好了,别想了,他不会有事的。”
苏锦书没精打采道:“是吗?”
彩珠夫人道:“陆锡闯下这样的大祸,按理说,阴平侯一家都得遭迁怒,可据我所知,阴平侯盛宠不输往日,完全没有因儿子的过错受到牵连,可见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更何况……我还可以悄悄给你讲个小秘密。”
苏锦书端正了身板,眼巴巴望着她。
彩珠夫人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娓娓道来:“三年前,皇上在行宫遇刺,当时多亏了陆锡救驾。陆锡替皇上挡了一剑,重伤差点没命,伤口紧贴着心脏擦过,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足足三年,他一直呆在别院养伤,没怎么露过面……难怪他心肺不足呢。他救驾有功,皇上念着这份忠义,不会对他怎样的,放心吧。”
苏锦书听得出神,像话本里的故事一样。
碗里的酥酪一口没动。
彩珠夫人:“再不吃我端走了啊。”
苏锦书忙双手护住碗,道:“谁说我不吃了……不过,夫人你知道的真多啊。”
彩珠夫人笑了笑:“等你再大一些,也会懂得这些,你若是能嫁一个体面的好人家,没准以后还能亲身经历这些事呢。”
一提到嫁人,苏锦书的脸垮下来。
彩珠夫人一挑眉:“怎么不开心了?”
镇上唯一能听苏锦书倾倒心事的人,就是彩珠夫人了。苏锦书闷闷道:“我不想嫁人,我能不能像夫人一样,留在抚善堂,我情愿终身不嫁,一辈子照顾失怙的孩子们。”
彩珠夫人只当她这是孩子话,道:“正经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夫人我年轻时也嫁过人,你想孤老终生,除非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不过佛门清净地须得戒荤腥,终生茹素,你个小馋猫可能舍得下口腹之欲啊?”
苏锦书觉得自己被看轻了,不服气道:“茹素就茹素,有什么难的。”
话虽这么说,但苏锦书莫名想起了抚善堂厨房的手艺,八宝鸭,粉蒸肉,炒蟹,紫苏鱼……倒还真舍不得。
彩珠夫人玩笑了几句,敛了神色,说道:“小锦儿,我听说你舅母已经开始给你物色人家了,别怕,终身大事不能儿戏,我断不会允许她们胡来,你放心。”
苏锦书小声道:“夫人待我如此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彩珠夫人看着她,说:“等明年……”
这话说了一半顿住了。
苏锦书歪头,不明所以:“明年?明年怎的了?”
彩珠夫人对上她那双天真的眼睛,忽然改了主意,道:“没什么,等明年再说吧。”
苏锦书告别了抚善堂。
侍女剑兰收走了苏锦书用过的空碗,端上一碗冰镇的瓜,笑道:“夫人是想帮她和云峥说亲吧。”
彩珠夫人招呼剑兰一起吃瓜:“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情分匪浅。云峥是个好孩子,将来必有大出息,更难得的是他性格温雅,又一向对苏锦书疼宠有加,等明年他考完院试,我再问问他的意思。”
苏锦书下山之后,不想回舅舅家找气受,漫无目的乱走一气,等回过神的时候,周遭一片荒凉,树上的乌鸦叫了一声,苏锦书看着面前的废墟焦土,心头的那股悲意慢慢散去了。
苏宅。
——她回家了。
镇上的人都说苏宅有鬼,可苏锦书常来转悠,从未碰见过所谓的鬼。
她好想见见那些鬼啊,看看是不是她夜思梦想的人。
这里是她的家,死在里面的是她亲爹娘。
她无数次徘徊在荒墟之上,睁眼闭眼都是熊熊的烈火,还有娘亲那已经辨不清面容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有鬼!”
一声破了音的哀嚎撕破了此处的宁静,苏锦书一惊,只见苏宅的破败的门内,两个人影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苏锦书站在一颗老槐树下,瞧得分明,那二人正是她的舅舅、舅母。
他们像是碰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跑出的逃命的架势,尤其是她舅母,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没敢回头捡。
他们一定是来挖宝贝的。
倒是急得很,今天就来了。
苏锦书顾不上想别的,几乎是立即冲进了宅子里。
鬼呢?鬼在哪呢?
正午日头当空,一切都暴露在烈日下。
苏锦书茫然四顾,没发现有任何异常,她怔怔的踩在一截枯木上,心头翻涌的冲动慢慢退去。
废弃的土地上已有新草长出,覆盖了曾经焦黑一片的土地。
就在这时,角落里咔嚓一声轻响。
苏锦书转头盯着墙角看了一会儿,然后放轻脚步靠过去,掀开了一块薄石板。
石板下是一道低矮的缝隙,里面藏着一窝猫崽子。
它们毛茸茸的,花色各不相同,都只有巴掌大,陡然见了光,惊惶地爬出来,跌跌撞撞想要逃走。
苏锦书急忙把石板盖回去:“别跑,别跑,让你们住,我同意了。”
她把跑出去的猫崽子抓回来,重新送进石板下。
这凶宅闹鬼,人不敢靠近,倒成了这些小东西的庇护之地。
苏锦书蹲在地上,歪头透过石板缝隙,欣喜的看着一窝毛茸茸的猫崽子。
正午她的影子又短又小,就踩在自己的脚下。
她正笑着,忽然间,脚下的影子蠕动了起来。
苏锦书一僵,她分明没有动作,影子怎么会自己动起来呢。
盛夏正午的阳光照在她的背上,暖烘烘的,可她心头却发凉。
苏锦书紧紧盯着那个影子,打量了好半天才辨认出来,正在蠕动的不是她的影子。
她的身后另有其人。
那道影子从下面覆了上来,已将她整个人完全吞入其中了。
苏锦书缓缓回头去看。
日光烈得刺目。
破瓦颓垣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
苏锦书尚未看清他的模样,先被他衣裳上的绣金云纹晃了眼。她浅眯了一下眼,视线缩紧成一线,莫名一阵恍惚,盛夏的气息好似在这一瞬间全都挤进了她的感观里。
苏锦书使劲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那人叫了一声:“小荷叶精。”
苏锦书认出他了:“陆锡。”
他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换了一身好尊贵的衣裳。
苏锦书:“你怎么在这里?”
陆锡慢悠悠地从屋脊走下来,站到苏锦书面前:“我无家可归啊,看到这有一处荒废的宅院,便暂时借住几天。”他指了指地上苏宅的牌匾,道:“它姓苏,你也姓苏,果然是你家啊。”
苏锦书连小猫小狗都肯容纳,自然不会介意多收留一个大活人。
她没有心思计较旁的无关紧要的事,急切地问道:“你一直呆在这里?你刚才有见到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我打扮这么闪亮站在你面前,你竟然去打听一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