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多逗留两日,胤祚心中自然是十分欣喜,迫不及待地领着哥哥去太湖上泛舟。
“哥,我跟你说,虽然一开始我是真的不想回去,可后来却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有些囊中羞涩。”
胤禛微微蹙起眉头,问他:“皇额娘说你带了不少银两在身上,按理说不至于如此,可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江南虽然是富裕之地,但山贼还是有的,我跟顺风顺水三人毕竟人少势弱,遇上实力悬殊的境况,只得舍些钱财以求平安,不过哥哥你放心,我过得好着呢。”
“能有多好?没了银钱你不会写封信给我么?难怪今日瞧你瘦了许多。”胤禛开始心疼了。
“我瞧着虽然纤瘦了些,但长了肌肉,身上可结实了,我都快满二十了,哪能处处让哥你替我操心,又不是小孩子,还哭着回家不成,多丢人啊。
我后来跟着一个在山间隐居的师傅学石雕,成品呢,在苏州一带还算比较受欢迎的,再加上偶尔也会卖画,真的没吃什么苦,还一直在攒车马费。
不过你也知道我的,爱吃,隔上三五日就想着上酒馆吃一顿好吃的,再加上租赁屋子的花费,天气转凉,置办衣衫也要画不少钱,这钱就一直没攒够,不知不觉就拖到了现在,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去的!”
一路上胤祚不停的说着自己这几个月在江南独自游历遇到的人和事,他的语气轻快,神态愉悦,胤禛知道他过的很快乐,所以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才搭上一嘴,追问一句。
兄弟俩说着闲话,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湖上起了雾,如梦似幻,亦真亦假,胤禛看着身旁面容有些模糊的弟弟,忍不住拽住了他的胳膊。
胤祚疑惑地朝他看了过来。
“哥?”
胤禛晃了晃神,片刻后才说:“下雨了,回去吧。”
“那不行,今日还没钓着鱼呢,哥你等我一会儿,我让顺风顺水拿两件蓑衣过来,咱们继续。”
这边话音刚落,旁边候着的顺风顺水就一人捧了一身看起来十分朴素的蓑衣来。
苏培盛可是犯了难了,他哪会帮着穿这个啊,从前碰都没碰过,最终还是胤祚还帮着哥哥换上了虽然不甚美观但确实挡雨的蓑衣。
“好了,哥你仔细听,这雨水落在湖面上,声音十分悦耳,自成一曲,我每每听着,都觉得自己从内而外都平静下来了,什么烦恼忧愁尽数抛之脑后,你也试试。”
“嗯。”胤禛轻声应道。
兄弟俩不再说话,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两岸的林间时不时传出来的鸟鸣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胤禛静静地看着身旁面带微笑,沉浸在这山水中的弟弟,他此刻十分确信即便出身皇室,有的人也确实是可以不染尘埃,心无旁骛地享受这样朴实无华的生活。
湖面上突然传来重物击水发出的声响。
胤祚的鱼竿动了,他动作十分娴熟地开始收杆,片刻后,一只通身银白色的大鱼被他握在手里,胤祚轻轻松松地从鱼钩上将其取下,放入一旁的小木桶中。
“哥今日有口福了,这是太湖三白之一的白鱼,细骨细鳞,肉质鲜嫩,味道极其甜美,不过因其出水后极容易死,就连味道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最适合在这太湖边上即烹即食,咱们今日就在这船上用午膳吧。”
“都随你。”
单单就这么一条鱼自然是吃不饱的,那船夫还帮着用细网打捞了一些旁的鱼虾。
除了游湖垂钓,胤祚之后还带着哥哥去周边品尝自己认为最美味的吃食,去欣赏最有意思的风俗,把玩当地特有的玩意儿,两日的时间几乎是眨眼间就过去了。
启程回京的时候,胤禛陪着胤祚一起站在船头,望着这逐渐远去的繁华之地,心生感慨。
“难怪历代来过江南的文人才子都称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真是令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
“哥哥也开始有‘乐不思蜀’的感觉了是不是?要不咱们顺便去山东游玩些时日,那儿的孔府菜我可还想念的紧呢。”胤祚故意打趣兄长。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你若是不怕皇阿玛亲自派人来抓你回京,尽管去。”
胤祚立刻抓住了关键,追问道:“这么说,这次不是皇阿玛派哥你来抓我的?”
“可我离京皇阿玛是知情的,他也并未让人阻拦,你应当明白他的意思。”
“哦。”胤祚这才打消了继续出去浪一圈的打算。
“哥,最近家中长辈的身体可还都康健?宫里可发生什么大事了?”
胤禛把几位长辈的近况跟他细说了一遍。
“都还好,宫里一切如旧,只是大家都想念着你,还时常问起你。”
胤祚这下愈发愧疚了。
“我自会向长辈们一一请罪,对了,哥,嫂子还好吧?弘晖可是又长高了?”
“嗯,还好,府中有她操持,省了我不少心,弘晖身子有些弱,他又素来怕我,与我并不亲近,想来应当是长了一些,不过他还小,瞧不大出。”
“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你要多关心他,陪他玩儿,他还那么小,你就成日板着脸训他,他当然会怕你,又如何敢跟你亲近。”
“可你小的时候就不怕我,也与我十分亲近。”胤禛眼中带笑望着他。
胤祚哑然,只能小声咕哝着:“那不一样。”
“那十四,琼华还有瑶华他们几个怎么样了?”胤祚到底是没有问及其他兄弟。
“他还是那副调皮的性子,到处惹祸,不过有额娘护着他,皇阿玛也纵着他,他倒是没什么,他闯了祸,却有人记在了我的头上,还差点、算了不提他了,琼华明年开春就要出嫁了,日子就定在二月,瑶华在额娘身边,一切都好。”
胤禛这番话看似客观,可却实打实的将十四贬低了一番,又抬高了自己。
“这个十四,就知道闯祸,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好训他一顿,省得他再给哥你惹麻烦。”
这一路上,胤祚憋着没有问其他人的近况,胤禛却屡次不经意间提及,当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老九老十频频出入老八府上,整日吃喝玩乐,寻花问柳,过的可高兴了,言外之意,丝毫没有将他这个将他们一手带大的六哥放在心上,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老五如今有了娇妻爱子,整日躲在自己府里偷闲,鲜少出门。
至于前头那几个年长的,如今忙着争权夺位,在朝堂上互相厮杀,还屡次伤及他这个无辜之人。
胤祚听完之后,心里对兄弟们的期望又减少了一些,他趴在栏杆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碧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胤祚,在杭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突然半夜一走了之?”胤禛终于张嘴问了。
胤祚并未隐瞒,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述说起他离家出走的那个夜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随皇阿玛检阅完毕,晚上有一场宴饮,皇额娘一直想让我娶妻,她觉得京中的女子命格压不住,先找个江南的女子放在身边试探试探。
皇额娘既然有这个心思了,当地的官员与他们的家眷可不都盯着我了,如此一来,其他人自然受了冷落,我对此避之不及,躲到了暗处,不巧,正好听见大哥他们凑在一处说话,他们说、说我……”
胤祚说到此处,自嘲地笑了一声。
“说我心思深沉,看着不争不抢,其实最爱出风头,打小就会讨长辈欢心,还说额娘的那些心机手段都传给我了,所以哥你还有十四才会一个成为只知道埋头干活的闷葫芦,另一个只会闯祸惹事的纨绔。
还有好多更难听的,我不想说了,我知道他们都喝醉了,所以才会把心里一直压着的话说了出来,一时之间很伤心,半夜里就一走了之了,哥,我是不是有些矫情?”
并没有说话的胤禛走上前抱着他,有些后悔问起此事,其实他心里早有猜测,只是希望胤祚自己说出来,彻底对那些所谓的兄弟失望,免得将来被伤的更深。
“哥明白,哥知道你是怎样的性子,绝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样,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还有,无论是乌库玛嬷、皇阿玛、皇额娘或者是额娘,他们这辈子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你真的是他们口中那汲汲营营之辈,长辈们怎能不知,又怎么会如此宠爱你。
所以不要去在意那些根本不了解你,只会伤害你、污蔑你的人,只有我,我才是你的兄弟,唯一理解你,明白你,在意你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胤祚长大后,已经鲜少在人前掉眼泪了,在哥哥说完这一番话后,心里的委屈却压抑不住,喷涌而出,他把脑袋抵在哥哥的怀里,放肆宣泄心中的难过。
自此之后,胤祚变得更为依赖他,又恢复了小时候那话痨的属性,在他面前说了好多好多的话,但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对其他兄弟们的埋怨和指责。
兄弟俩像小时候一样同塌而眠,胤祚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胤禛却没有睡着。
瞧见胤祚缩着脖子十分畏寒,他替胤祚将被子掖紧,亲自给屋子里的炭盆里添了些炭,好让这屋子里更暖和些。
胤祚心软,所以更容易受伤,也许一直将他强留在京中并非好事,到了特殊关头,让他出去游历更妥帖,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