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安静了许久。
等梁适意识到安静时,她尝试再次和系统沟通:“你在吗?”
没有了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也没有了那道诡异的机械音。
一切都仿佛是梁适的错觉。
从巨大的落地窗望去,这座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城市被尽收眼底,远处天际星光点点,刚冒出绿芽的树枝在风中摇曳。
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忽地像蒙上了一层雾。
逐渐看不真切。
梁适继续道:“送我回去,听见了吗?”
系统没有反馈。
……
在平静的几分钟过后,梁适再次失望。
她蜷缩进沙发里,电视上的老电影仍旧延续着之前的进度条播放,茶几上的桃枝告诉她,这里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有花香和从南方飞来的燕。
并不是那座开车一小时就能到海边,看见蔚蓝无垠大海的海滨城市。
不是那个她想去的地方。
中午和齐娇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喝了些酒,晚上回来又喝了一些,此刻意识逐渐涣散,在涣散之际,她再次听到了突兀的机械音:【抱歉抱歉,宿主,我回来了。】
梁适:“?”
这次没有刺激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声,一切都很平静。
梁适却有些不敢相信,她保持沉默。
系统:【宿主!这次!我真的回来了!】
机械音激动起来也改变不了诡异的本质,猛然拔高了的声调并不会调动人的情绪。
反倒让人不可置信。
良久,梁适才沉声问:“我还能回去么?”
系统:【能的!必然能!之前由于在传送时大气层出现误差,导致系统故障……】
“我不想听你们为什么出了问题。”梁适说:“我只想知道你们能不能解决问题。”
系统:【……】
沉默过后,系统很正经地说:【我希望是能的。】
梁适:“?”
垃圾系统,一点都不可信好嘛?!
系统急了,【宿主你听我解释,在我们生活的宇宙中存在着无数位面世界,位面世界一旦出现偏差就会带动蝴蝶效应。负责管理位面世界的主神管理局中,会有很多位主神各司其职,譬如幸运神会赋予各位面世界中的某些人幸运值,风神会负责解决各位面世界里的风向。】
【宇宙万物,皆有自然定律,但在亿万年的发展之中,难免会出现偏差,主神是为拨正这些偏差而存在的。】
【在拨正的过程中,偶尔会犯一些错误,就会再次由各类管理局出动去解决,但我们会遵循一个定律——能量守恒。即宿主之前猜到的平衡机制,尽量确保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会是一成不变,无论顺境或逆境。】
梁适:“……”
片刻后,梁适反问:“所以齐娇会来这里是因为在那边过得很痛苦,你们给了她机会重生,补偿给她温暖的家庭却剥夺了她的记忆和智力,对吗?”
系统沉默。
过了几秒,系统道:【抱歉,宿主,为尊重她人隐私,个人只能查看个人相关世界线,无法查看她人命运。】
梁适:“……哦。”
她已经彻底对这个系统无语了。
不过从系统这话里也能猜出大概,齐娇就是异世界的齐娇。
梁适之前的猜想都没错,但……
“那孙橙橙呢?她是和我世界线相关的人,她为什么能在两个世界里自由穿梭?”梁适问。
涉及到梁适自身的问题,系统回答得也很流畅:【为修正宿主世界线,进行拨乱反正而产生的蝴蝶效应。这件事用你们人类世界中的一句话来说,你应该更好理解——每个人都有人权。】
【主神对所有位面世界中的人都是一样的,自然法则对所有人类都适用。她所具有的自由穿梭能力是在其执念下产生的双刃剑。】
这话也再一次印证了梁适的猜想。
孙橙橙的穿梭能力跟自己的互换有关。
梁适还想问,系统却着急忙慌地说:【抱歉宿主,在经过之前的系统破损之后,主神管理局已做出决策,将暂时关闭位面世界的通道,对各个位面世界进行修复,再次开放时间未知。】
那道诡异的系统音正说着,忽地有另一道更浑厚的更沉重的声音响起。
这道声音更仿人,像是梁适很多年前常听到的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比那个更要厚重几分。
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进行播报:
【世界之门即将关闭,请宿主选择要留下的世界。】
【世界之门即将……】
他一连播报了三遍,与此同时,梁适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蓝底白字的透明全息面板。
选项A:B179世界(现空间)
选项B:C876世界(ABO空间——你出生的世界)
最下边还有一行小字:
[请宿主严格遵守世界穿梭法则,在做出选择后,该世界会彻底抹去你存在的痕迹。鉴于你在ABO世界表现良好,在做出选择后,你的身体和灵魂将被一同投放,且无法更改,请谨慎选择。]
而在最下边还有一行红色的选择倒计时字样:00:15:00。
“意思是我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梁适问。
系统:【是的,你也可以立即选择投放,会即时生效。】
梁适又问:“在这里和那里的时间流速一样吗?”
系统顿了顿:【各位面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会因个人而异,但对你来说,是以1:1的流速在行进的。】
梁适心里有了底,“那个世界的原主呢?还在星际监狱?”
系统:【是的。请宿主放心,我们星际监狱采用了最高端最前沿的技术,不可能有人从那里逃出来,哪怕是一只苍蝇。】
梁适:“……”
在经历过这么多动荡以后,梁适已经不敢相信这垃圾系统的话了。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她怎么还会在这里?!
不过……
“那个世界的我现在是什么状态?还有,在我的身体和灵魂统一投放到那里之后,原来的身体呢?”梁适快速地问。
系统也被她的语速影响,回答得很快:【目前的你陷入昏迷,和之前在此世界中相差无几。原主的身体会由怨气管理局回收,在你完成任务后,管理局会将所有证据递交星际法庭,为她申请保释和重审,在她的危害程度降低到可控范围内,会将其抹去记忆投放到位面世界中。】
系统的解释也算是很清楚。
且今天的系统非常好说话,不仅给她解释了主神管理局,还给她解释了这一切出现的原因,以及耐心地解答她对原主的问题。
好说话到……根本不像是狗系统。
在她如此思考的时候,系统再次出声:【由于客观因素对你造成伤害,管理局也会在某方面对你进行补偿,这也是世界法则中的平衡机制。现在,你还有十四分钟可以做出选择,若到时间后没有做出选择,即默认留在该世界内。】
在说完之后,系统顿了顿,【以及,关于主神管理局的内容,在对你进行投放时会消除掉你该部分记忆。】
一个AI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有点儿轻蔑,仿佛在说——你一个人类不配知道我们宇宙中的秘密。
不过梁适对此也不感兴趣。
她没再和系统说话,抓紧时间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告别。
如果她没有回来,她大概也不会很真切地体会到——她在被这个世界好好爱着。
仗着在十几分钟后,在这个世界里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都会消失,她的行径异常大胆。
在继上午开记者发布会发表澄清和退圈声明之后,她在晚上8:47分发了一条朋友圈。
【谢谢如此包容我的世界。
谢谢你们曾真切地爱我。
你好,再见。】
这条朋友圈一发就被很多人评论:
[干嘛?别想不开。]
[退圈就好好过生活啊,三次元有很多美好的!]
[适姐,我开了一家咖啡馆,明天跟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
评论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地冒出来。
有很多名字都是跟她一起合作过的演员,有一线大腕儿,有无名群演,在看到她这条朋友圈后,都是在隐晦地安慰她。
有人直白地劝她别想不开,有人和她一起约定明天。
梁适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将自己的感谢以这种方式传达给世界。
然后给王昭昭打了个电话。
接起来的人是小白,她紧张兮兮地问:“梁姐,你干嘛啊?发那么一条朋友圈很吓人的,一些朋友都来问我是不是你寻短见了,我都要吓哭了。”
“没有,怎么会?”梁适笑了笑,“对了,怎么是你拿着王姐手机?王姐呢?”
“她在洗澡。”小白说完以后意识到不对,立刻解释道:“是她手机放在客厅忘记拿了,我刚好想给你打电话,就看到你给她打过来了,我就接了。”
梁适应了声好,她始终是淡淡地笑着,温声喊道:“小白。”
小白应:“嗯?”
“好好听王姐的话,她虽然嘴上总说不喜欢你,看不上你,但她其实很喜欢你的,你要踏踏实实地工作、生活,我卡上还有一些钱,一会儿都给你打过去,人生就这么短,你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梁适说:“我希望你的每一天都像现在一样开心。”
小白顿时更慌了,“姐,你……你你怎么像在交代后事啊?可不兴这么让人难受的,你才刚醒,不是说好要做我烘焙店的大股东吗?你还没吃到我烤的蛋糕呢……”
小白说着说着就哭了。
“姐,你在家吗?我现在去找你……你不许做傻事。我来这边以后就你和王姐对我最好了,你不知道你昏迷以后的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我我……”
小白泣不成声,梁适的眼里也含了泪,却温柔地说:“哭什么呀,我真不做傻事,你以后好好听王姐的话,明天吧,明天到我家里来给我烤蛋糕吃。需要什么原材料吗?我早上去早市买。”
小白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梁适全都应下。
然后是王昭昭接的电话,她声音寡淡,隔着听筒,梁适也能听出她的无奈。
在几秒的沉默过后,梁适温声说:“王姐,好好照顾自己,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尽情地谈一场恋爱吧。还有,照顾一下小妹妹啊,这几年谢谢你了。”
王昭昭冷声道:“最终还是决定了么?”
梁适点头:“是啊。”
她说:“或许我本该就是属于那里的,属于——”
在王昭昭的叹气声中,梁适轻笑一声,声音愈发温柔,很轻地说出后边那两个字:“她的。”
王昭昭知道劝不住,那道严肃冷冽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哽咽。
本以为她会说点儿温情的话,结果她轻嗤:“还真是个恋爱脑。”
梁适一下就被逗乐了。
小白在一旁附和,“就是!恋爱脑!梁姐你能不能支棱起来?”
梁适笑道:“那可能……以后?”
王昭昭问:“那她呢?对你好吗?”
一提起她,梁适脑海中那些记忆瞬间变得鲜活。
许清竹身上总香香的。
她会告诉梁适,“你可以吻我,不必负责。”
还会在梁适喝多了以后的雨天去接她回家。
会在大半夜陪她发疯去看海。
会在分别的时候进车里亲她,告诉她:“记得想我。”
她们在海边亲吻,在房间里拥抱。
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和她在一起经历的一切是她过往从未经历过的。
梁适停顿片刻,声音里都是甜腻的笑,“好啊。”
梁适说:“她也是个恋爱脑。”
不然怎么放着大好的事业不做,一毕业就选择嫁给了她的“姐姐”。
王昭昭闻言,忽而笑道:“那就好,祝你们两个恋爱脑结婚愉快。你……”
她顿了下:“一路顺风。”
梁适说:“王姐,我会记得你们的。”
——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还有那些温暖的、闪着光的、一起抱团取暖的日子。
王昭昭笑:“嗯,知道了。”
梁适挂断了电话,还有最后的三分钟,她选择打给了齐娇。
“在做什么?”梁适问。
齐娇那边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她压低声音说:“写日记,怎么了?”
梁适忽地喊了声:“姐姐。”
齐娇:“嗯?”
“齐娇姐姐,谢谢你。”梁适真诚地说:“你不是什么金鱼脑子,你以前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你要好好生活,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过每一天。”
齐娇一脸懵:“你在说什么?喝多了吗?”
梁适温柔地笑:“那就当我是喝多了吧。不过……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很认真地回答我。”
齐娇错愕,虽不解却陪着她闹:“是什么?”
“如果有天见到陈眠的话,你会和她说什么?”梁适问。
在问完之后又补充道:“陈眠是个孤独且忧郁的画家,因为失去了爱人一直不快乐,如果……如果你是她的恋人,你会跟她说什么?”
齐娇迟疑且沉默。
梁适面前的那块蓝色透明屏下边倒计时显示:00:01:20。
时间所剩无几。
在迟疑过后,齐娇真的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你告诉陈眠,晚上睡觉前记得听《孤鸟症群》,会有人爱她。”
倒计时00:00:43。
梁适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一侧,点击了最下边的选项。
一瞬间,四散的大雾遮住她的眼睛,整个世界便陷入朦胧状态。
灯红酒绿的夜,高耸入云的钢铁建筑,都染上了一层云雾。
梁适就感觉漂浮在空中一样。
那一刻,宇宙星河在眼前铺散开,过往经历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一帧帧闪过。
有记忆正在从她的脑海中剥离。
无数个蓝色的碎点铺满黑色的背景,宛若流星一般划过。
她听到那道厚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世界之门正在关闭,祝各位生活愉快。】
在同一时间段里,孙橙橙也听到了同样的问题,面临了同样的选择。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C876。
数个世界里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雾蓝色的星光散在夜空之中,将这黑色的夜搅碎。
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降落人间,刚刚穿上外套站在玄关处的白琦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等她扶着鞋柜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懵地问站在客厅的王昭昭,“姐,我刚才是想干嘛来着?”
王昭昭拿着手机,眼睁睁看着通话记录里属于“梁适”的名字消失。
在片刻晃神之后回答:“我怎么知道?要去超市?”
“应该是。”白琦继续穿鞋,“我想吃冰激凌,姐你吃么?”
“我不吃,外边下雨了。”王昭昭看了眼窗外,雨线在窗户上勾连,“你记得带伞。”
“知道啦。”白琦拎起玄关处的伞,她盯着这把有点陌生的黄色皮卡丘折叠伞,略有些疑惑地问:“王姐,这把伞我怎么感觉没见过啊?”
“之前在横店买的吧。”王昭昭瞟了一眼,“花两百三呢。”
白琦一不小心摁下开关,折叠伞在室内嘭地打开。
王昭昭皱眉,“就不能小心点儿?”
白琦合上伞,撇嘴道:“我记起来了,是跟陆沉舟拍戏那次吧。”
“对的。”王昭昭说。
白琦把卫衣帽子戴上,拿着折叠伞出门。
可她忘了,这把伞是梁适当初去买的,且是为了遮阳。
在白琦离开之后,王昭昭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正坐在窗边开着台灯写日记的齐娇发现有雨飘进来,她立刻起身去关窗户。
细密的雨丝落在玻璃上,凝聚成大水珠,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水雾之中。
齐娇日记上只落笔了两个字:【陈眠。】
但在两分钟以前,她的日记本上还写着:
[梁适问我:如果你是陈眠的恋人,你会和她说什么?我想问她:为什么没来找我?我等了你很久。
虽然一直没等到,但我知道她会来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陈眠。
这个名字很耳熟,像是曾听过千次万次,念过千次万次。]
那些字迹消散,就像是拨前了的时钟在一瞬间退回到原位置。
热搜上#梁适朋友圈#的词条在瞬间消失。
有人和朋友讨论:“你还记得之前热搜第三是什么吗?”
“哎……你这么一说,是什么来着?”
“忘了,就是现在这个吧?”
“这个之前不是第四吗?”
“那第三呢?”
“不记得了。”
“算了。”
“……”
淅沥春雨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潮。
突兀的光线在一瞬间将黑色的夜空划开巨大的缺口,又一瞬间合上,漫天乌云聚拢。
斑驳的星光消失于暗夜。
雨更大了。
大抵是临海的缘故,海舟市的冬天总会吹来凛冽的海风。
空气湿度很高,还带着淡淡的咸腥味。
不过比起夏天来好太多。
许清竹双手抱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Sally和林洛希一如既往地拌嘴,又一如既往地以Sally的落败告终。
这几日天气降温,许清竹已经穿上了高领毛衣,长发垂在肩侧,显得安静又温暖。
咖啡杯上有淡淡的红唇印迹,许清竹轻抿了一口带着热气的咖啡,在放下咖啡杯时,指腹轻轻摩挲过杯壁,擦掉那一抹红。
她低敛下眉眼,Sally和林洛希顿时安静。
Sally忍不住:“Bnche,你还要保持闷闷不乐多久啊?梁适醒了看见你这样,得骂我们。”
许清竹眉头微蹙,眼中水波流转,嘴角轻轻往上扬,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骂你们做什么?”
“瘦了啊。”Sally说:“准得说我们没照顾好你。”
林洛希附和,“这倒说不准。”
许清竹温声,目光扫向窗外人潮,三三两两的人闲庭散步般地路过。
她纤白的手轻轻落在浅色木桌上,眼睫轻轻扇动,低声道:“我最近还吃蛮多的。”
“吃了吐?”林洛希问:“你是不是胃出问题了?”
许清竹摇头:“没有,就吐过那一次。”
上次和林洛希她们一起去学校外吃了碗米粉,回去的路上就吐了。
没有发烧,也没有感冒。
单纯就是在过度吃东西后,会吐出来。
林洛希还当是她生活中的常态。
事实上许清竹只经历了那一次,是因为吃饭时她们提起了梁适,而她为了让自己再胖一点,吃得太多,再加上路上颠簸,Sally开车莽撞,她没忍住。
其余时候她都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梁适昏迷了大半个月,她除了心情不好,其余都还不错。
工作上更是忙碌。
苏哲有意让她插手海薇的事业,正在做联手的冬季新款。
愈发忙碌的事业让她会暂时忘却梁适昏迷的事情。
但和梁适有关的记忆总会在不经意间跑出来。
自从孙橙橙给她传过那句话后,她坐在病床前低语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边好吗?你快乐吗?”
如果梁适能快乐,那她便认了。
这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总归是会想很多。
她在脑海中描绘过一次又一次梁适的世界。
却总是不得其法。
未能亲眼看过,又怎能知道她那边是怎样的繁华?
林洛希看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你少喝点咖啡。”
许清竹那涣散的思绪才缓慢聚拢,她抿唇轻笑,“知道了。”
“咖啡只适合Sally这种一天不睡够十小时就会死的人。”林洛希在安慰许清竹的时候也不忘拉踩自己女朋友,引来了Sally的怨愤,但林洛希一个眼神过去,Sally立刻安静如鹌鹑。
林洛希说:“你本来就失眠,还喝咖啡,晚上能睡得着吗?”
“还好。”许清竹说:“现在每天晚上都能睡七个多小时的。”
就是浅眠的状态会持续比较久,总断断续续地睡觉。
林洛希见她如此,只能无奈地叹气,也做不了太多。
反倒Sally说:“你们这边不是有道观吗?我们明天去拜一拜?据说很灵的,或者佛寺也行。”
林洛希:“……你倒是不挑。”
Sally一撩头发:“谁能保佑我们,我们就信谁。”
林洛希:“……”
她也不知道Sally是学到了国内人的拜神精髓,还是全世界的人都如此。
遇到事儿的时候谁都得拜拜,有一个管用就成。
没事儿的时候就只信自己,还会告诉别人那都是迷信。
不过林洛希觉得这也算一个办法。
即便求神拜佛没管用,也算带许清竹去山上逛了逛。
就是到了冬天,沿路都没什么好风景了,远比不得夏天。
海滨城市的冬夏就是各有各的好处。
“要不我们明天去云峰山?”林洛希说:“去年我有个朋友去那儿拜了拜,今年就怀孕了。”
许清竹诧异:“云峰山不管生子吧?也不是送子菩萨。”
“心诚则灵。”林洛希说:“他都是神仙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许清竹:“……”
林洛希继续道:“无能为力的只有我们凡人罢了。”
许清竹有些被说服,沉默片刻后,低声笑了下,“也是。”
这笑里总归带着几分苦涩。
午休时间结束,她们一同从咖啡店出来。
Sally用手挡住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冷阳。
天空是蔚蓝色,不算很晴朗的蔚蓝,有几朵白云飘在上面。
这条街上的公司很多,在外边吃了饭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办公楼。
起风了。
许清竹抬手拢紧领口。
Sally有些遗憾地说:“今年的雪怎么还没下啊?”
“谁知道。”林洛希说:“天气预报说今晚降雪。”
“那还能看到我们大学时那种雪吗?”Sally问。
林洛希一滞:“那你得看老天爷。”
许清竹记得那年的雪,那天雪大的快要没过人的小腿,宿舍楼下都是打雪仗的人。
那是海舟市难得一见的大暴雪,很多人都没去上班,公交都停运。
恰巧那天是周日。
她和白薇薇约着出门去弄头发,白薇薇想烫一个卷发,顺带染成棕色,还问她要不要弄,她在手机上挑了半天,最终选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奶茶灰,就连褪色也很慢。
她们一起去店里弄头发,在弄的时候外边还飘着雪。
当时听店里的人说,这雪要下一天一夜。
白薇薇还开玩笑,总不会是世界末日来了吧?
那次的雪格外大,给许清竹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时她才刚成年,回学校的时候白薇薇接到了她父亲的电话,直接回了家,她一个人往学校走。
在回去的路上,她请一个趴在雪地里的人喝了奶茶。
那个人趴在白茫茫的雪上,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戳了一下,对方闷声道:“滚。”
那个人染着蓝色的头发,就穿一件黑色的毛衣,一条很薄的裤子。
许清竹这个穿棉服的人看着她就冷,也不知对方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正好许清竹手上有两杯奶茶,一杯是她买给白薇薇的,结果白薇薇走了。
她便将那杯奶茶放在雪上,触及到热源,雪飞速融化,竟像是给奶茶空出一个杯托。
许清竹清冽的声音里夹杂着风雪,“喝杯奶茶暖暖身子回家去吧。”
说完以后,她起身要走。
而那具一直趴在雪里的身体忽地起来,她的脸上满是白色的雪,显得狼狈不堪。
那人冷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清竹回头,看见对方一脸的雪,不仅如此,毛衣上裤子上也全是雪,和这天地几乎要融为一体,看上去有些好笑。
十几岁的她根本不会遮掩情绪,觉得好笑便笑了。
笑完了才说:“许清竹。”
“你要好好生活啊。”许清竹说。
那是她难得一次和陌生人搭话。
许清竹对此记忆尤深。
因为那人那天看上去像是想死。
那场大雪还是她们刚上大学不久的事情了,此后的海舟市冬天再没下过那样的大雪。
Sally有些遗憾地说:“想打雪仗了。”
“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林洛希吐槽。
Sally:“……”
许清竹继续听她俩互怼。
等她回公司的时候,周怡安正在办公室里等她。
许清竹诧异:“没去吃午饭?”
“我想了两天。”周怡安很郑重地说:“还是要来问你。”
“什么?”许清竹坐在椅子上,手随意搭在桌上。
“梁适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周怡安问:“或者说,她变成之前那样持续了多久?”
许清竹:“……”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许清竹反问她。
周怡安抿唇,随后将问题反抛给了她:“你愿意告诉我什么答案?”
“那天那个女人说的意思,应该是梁适在给你传话。”周怡安转动着手指上的装饰性戒指,“那她现在是在哪里?之前的那个人……又在哪里?”
从那天晚上周怡安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许清竹就知道有这么一趟。
周怡安很聪明,她能轻松地从孙橙橙的话里推断出一条线索。
然后拿着连蒙带猜的结果质问许清竹。
许清竹顿了两秒,只能很诚实地说出答案:“我不知道。”
周怡安:“……”
“我们之前怀疑过梁适是双重人格。”许清竹说:“但后来发现应该不是,如果你很想知道答案,或许只有梁适能解答你这个问题。”
周怡安低敛下眉眼,转动戒指的动作愈发快。
许清竹看向她,在不经意间和她的眼神对上,忽地问:“所以你喜欢原来那个梁适?”
周怡安:“……”
似是不大情愿承认自己和许清竹喜欢同一个人,许清竹得到了,而她没有,所以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很低的哼了声,“嗯。”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许清竹问。
周怡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周怡安的语气很冲,但已经有所收敛。
这已经是她在生气之时收敛后的样子,她皱着眉:“所以现在的梁适又去了哪?”
“我不知道。”许清竹再次回答。
稍显无力。
周怡安抬眸看她,“那你知道什么?”
许清竹:“……你说话非得这么锋利么?”
周怡安:“……”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片刻后,周怡安说:“你永远不知道找到同类是什么……”
“姐姐姐!”苏美琪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同时在敲了一下门后推开门,直接打断了周怡安的话,她一进门就直奔办公桌前,跟一阵风似的,一脸认真地盯着许清竹说:“我可能知道梁姐姐为什么昏迷不醒了。”
许清竹:“嗯?”
苏美琪瞪着大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说:“她很有可能是穿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平行时空的概念知道吗?”苏美琪说:“就是这样,不然我确实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在先进医学解释不出来的情况下昏迷这么久。”
苏美琪皱着眉头认真地说:“如果有天她真的醒不来了,很有可能我们会被抹掉所有记忆。或是她直接死亡,再或者是变一个性格醒来,都有可能!”
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你说,我等个十星连珠的时机去穿越,可能性大不大?”
许清竹:“……”
正在她做美梦的时候,后脑勺上被人弹了一下。
力道还不轻。
苏美琪捂着脑袋向后看,发现周怡安正幽幽地盯着她看。
苏美琪:“……”
她哀怨地说:“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走路都没声音的。而且,你别打我了,我脑袋都被你打傻了。”
“还知道十星连珠才能穿越。”周怡安轻嗤:“看上去也不傻。”
苏美琪:“……”
说起这个,苏美琪可就来劲儿了,她眼睛里闪着亮光,“或者九星连珠也行,再不济还有那种传世的宝物,刚开的虫洞,一般天降异象都是能穿越的好时机。”
“上学的时候物理和政治怎么学的?”周怡安挑眉:“你那名牌大学是不是花钱买的?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信。”
苏美琪瞬间破防,大声辩驳道:“存在即合理!你不能因为自己没见过就觉得不!存!在!”
“那你知不知道用生病的人来做臆想,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周怡安冷声道。
苏美琪:“……”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苏美琪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她看看周怡安,又看看许清竹,最后一撇嘴道:“对不起呀姐,我就是这么一说。”
周怡安拎着她后脖颈,“班也不上就在这里搞你二次元那套东西,是不是想被你爸知道?”
一提到她爸,苏美琪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老鼠,立刻跳起来斥责:“周怡安!你过分!这么大的人了还告家长,一点儿都不讲道理!”
周怡安在她后颈上掐了下,冷声威胁:“说什么?”
苏美琪:“……”
两人离开了许清竹的办公室。
而许清竹坐在办公室里思考苏美琪说的那一番话的可能性。
在她宝贵的工作时间里,她用了一小时去查那些理论。
最后发现——真是信了苏美琪的邪。
且不说天降异象十年九不遇,单是网上说的那些体质特殊之类的,一看就是哄小孩儿的。
大抵是病急乱投医。
许清竹忽地对着电脑上显示的答案笑了。
然后看到周怡安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别和中二少女谈穿越。】
许清竹盯着屏幕乐了。
想不到乖张如周怡安,也会有细心的时候。
她回了个嗯便没再说。
工作忙碌从另一个程度可以减缓思念。
下班之后,许清竹照例去医院。
也是在开车去医院的途中,她发现手机不断地响。
而外边下雪了。
片片雪花从空中飞舞着飘落,落在她的车玻璃上,下得还不小。
雨刷器不断刷掉落下来的雪。
许清竹感觉车里有点闷,然后开了一点点窗户。
风雪顺着缝隙飘入车里,带着独属于海滨城市的寒意。
车里还开着暖风,雪一飘进来会立刻化成水珠。
许清竹忽地想,要是梁适在的话肯定得说这到底是图冷还是图热?
许清竹喃喃了句:“可能就是闷。”
一个人很闷。
一个人坐在车里很闷。
哪怕放着音乐,也会觉得很闷。
手机频繁地震动,在路口等红灯时许清竹拿起来看了眼,是Sally在群里发了很多雪景照,太久没见过下雪的她已经在雪地里玩疯了。
而林洛希在拍Sally。
Sally徒手去接雪,十根手指冻得通红。
许清竹见她们玩得高兴便回了句:【干嘛?把狗骗进来杀啊。】
Sally:【是就地屠宰。】
许清竹:【炸死你.jpg】
随性地回完消息,许清竹再次驱车前行。
路上的车逐渐多了起来,天色将晚,路灯在一瞬间亮起来,点亮了这座城市的夜。
远处天边有一道流星飞速划过。
看着Sally和林洛希日常秀恩爱也没什么。
她从大学就看着了。
但最近她会在无数个瞬间想,要是梁适在就好了。
可梁适不在。
所以显得她很孤单。
许清竹将车停在医院门口的停车位上,手里还抱着一束从楼下花店买来的花。
下班时花店也快打烊,放了一天的花正在促销处理,她便买了一束向日葵,打算换掉现在病房里那束快要枯萎了的满天星。
米白色的长风衣显得她整个人身材高挑,因着天气过冷,给她白皙的脸上冻出红晕,倒是省得涂腮红。
许清竹抱着花走进医院,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注目。
大抵是很少能见到如此优越的颜值。
她一如既往地往前走,心底宛如一滩死水,波澜不惊。
先是低着头的,但在差点撞了一个人之后,她终于抬头看路。
在快要走到住院部门口时,她忽地停下脚步。
而住院部门口飞奔出一道如风的身影,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边随意套了件许清竹放在病房里的浅褐色风衣,有一点小,但大抵因为她最近在床上躺了许久,身形愈发瘦削,穿上去也不显臃肿,衣服颜色和她的瞳仁格外地搭。
纷纷扬扬的白雪似是有节奏一样,在路灯下随意飘散。
被风吹得胡乱舞动,没有一点儿方向。
许清竹捏紧了手中的向日葵。
那道身影在飞奔出住院部几步后停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隔着人海相望。
眼中含着晶莹的热泪。
飞扬的雪花落在两人的眼睫上,顿时融化。
良久,梁适的眼泪掉下来,她也顾不得,只张开双臂,温声喊许清竹:“许清竹。”
许清竹的脚微微挪动了一步,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她舔了舔唇,低声应:“嗯?”
梁适说:“过来。”
她顿了顿,下一句说的晦涩且哽咽:“你不想抱抱我吗?”
许清竹手中的向日葵在那一瞬间落在地上,她朝着梁适的方向坚定地跑了几步,直接飞扑进梁适怀里。
梁适的手臂收紧,微微弯腰,温柔的声音带着无限缱绻和眷恋,是接着上一句的。
“我好想抱你啊,许清竹。”
许清竹闭上眼,眼泪落在她肩膀,手臂抱紧了她的腰。
“梁适。”许清竹喊她的名字。
梁适松开她,低头和她相望。
梁适声音很低,手摩挲过她的侧脸,手指划过她的下颌线,眼尾泛红,“许清竹,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啊?”
许清竹眼泪落在她手背,“吃了的。”
“可是你瘦了。”梁适心疼地说。
许清竹盯着她的眼睛看,忽地闭上眼,眼泪再次滴落,就像小珍珠似的。
梁适感觉自己的手背发烫,被眼泪滴落的地方就像是被烟烫了一个洞,刺骨的疼。
“我回来了。”梁适说。
许清竹那清冷声线和风雪几乎快融为一体,她格外小心翼翼地问:“是梦吗?”
“不是。”梁适说:“我回来了,不走了。”
她缓缓弯腰,而许清竹微微踮起脚尖。
冰凉的唇夹着一片雪花吻在一起。
雪是冷的,唇是温的。
这一刻,她们是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