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干净到一尘不染,梁适的身体依旧很重,转动脖子的时候都听到了骨头的脆响。
经纪人王昭昭的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一切就像是被铺陈开的画卷,整个世界鲜明又活跃地展现在梁适面前。
而刚才在弥漫的大雾中看似鲜活的回忆,在脑海中瞬间黯淡下去。
梁适只干哑地喊了一句王姐,王昭昭的眼泪就掉下来,她也顾不得像平日里那般优雅,下意识抬起手背抹掉,只是神情依然严肃。
梁适僵硬地露出一个笑容,佯装轻松道:“哭什么啊?”
王昭昭瞪她一眼,语气埋怨:“就没见过你这么点背的。”
梁适每说一个字都能感受到声带的震动,连带着她脑仁都在疼,就像是之前系统在她脑海里不断响起的卡顿的电流声一声。
可她仍勉强地安慰王姐,“别哭,我没事。”
王姐下意识想伸手挥她一下,手已经伸出去,似是考虑到她刚醒来,手悬在空中挥了一把空气,最后讪讪地缩回去,斥道:“没死就算好。”
梁适没再应她的话,脑子里就像是在播放幻灯片一样,不断出现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都是些陌生的画面。
高楼林立的城市,俞江大桥上不断穿梭的车辆,海舟市郊海岸线边的人潮。
……
那些场面不断进入梁适的脑海之中,冲击着她的脑部。
梁适的瞳孔已然涣散。
助理小白那边动作很快,麻溜地喊了医生来。
但在医生进入病房的那一瞬,梁适的脑袋像是承担不了重大负载的机器,眼皮子一沉,再次昏了过去。
“梁适!”
“梁姐!”
交错的担忧声在耳边响起,梁适在意识消散之时想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就这样昏迷,可以再回到许清竹身边吗?
赵叙宁带许清竹去见昏迷的梁适,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之前顾医生也想过这种方式,但害怕许清竹会再次受到冲击,导致心理防线再度被击溃。
但赵叙宁劝服她的理由只有一个:总得试试,再坏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
顾医生应答下,却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的白大褂兜里就装着镇定剂和抑制剂。
很快就是许清竹的发情期。
一般Oga的发情期是3-7天,在打了抑制剂之后可以正常进行社会活动,但要远离Alpha的信息素干扰。
上次许清竹的发情期被迫提前,持续的时间短,一天就结束了。
如果这一次发情期到来,应该会将上一次缩短的天数再次补回来,且症状会比往常的每一次都强烈,需要效果更厉害的抑制剂来抵挡。
在这样的准备下,赵叙宁才带许清竹去了梁适的病房。
两人的病房就隔了几十米。
梁适病房里空空如也,护士刚给她换了药,她身上的伤口也都在缓慢恢复。
按理来说,像梁适这种正年轻,身体素质不错的年轻Alpha在伤口恢复上很占优势。
如果梁适醒着,每日按时吃营养餐,偶尔进补,她身上的伤口只需要十天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但现在她每日昏睡,血液流动很慢,要耗一个月才能恢复。
目前医院内的专家还查不出梁适持续昏迷的原因。
那天的手术也还算顺利,并未伤及要害,脑部也做过CT,无血块压迫神经。
可梁适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也幸好,她的身体并未出现异样,能做的也只有等。
许清竹跟着赵叙宁进了梁适的病房,一路面无表情。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从醒来后就没吃过多少东西,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身影轻飘飘的,穿着毛茸茸的拖鞋走在医院走廊里,根本听不到脚步声。
像是个没有灵魂的阿飘。
虚弱到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赵叙宁推开门,病房里的场景在许清竹眼前铺陈开,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病房,梁适安静地躺在床上,那头棕色长卷发铺散在枕头上。
尽管梁适是失血过多的那个,但她的脸上已有了血色,比起许清竹来好得多。
她的唇有些干裂,呼吸均匀,长长的眼睫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影。
正值午后,初冬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副色泽鲜明的美好画卷。
看上去治愈的不得了。
许清竹站在门口,良久未动,连表情都没变化。
赵叙宁已经进了病房,她拿出手套戴上,又戴上口罩,拨开梁适锁骨处的衣服,查看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并未恶化。
昏迷时恢复也有好处,不会乱动。
梁适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赵叙宁检查完了之后才看向站在门口的许清竹,被遮在口罩里的脸很冷漠,说话时却染上几分温情,“不进来看看吗?”
许清竹茫然片刻,然后极为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每一步的落脚都很轻,生怕惊扰到躺在病床上的人。
赵叙宁退后半步,手插在衣服兜里,声音很闷:“你可以和她说说话。”
许清竹的反应很淡,又长又翘的眼睫毛轻轻忽闪几下,就像是飞舞着翅膀的蝴蝶,她兀自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低敛下眉眼看梁适。
全程都很冷静。
但在坐下几秒之后,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在梁适手背上。
梁适的手背刚输完液,护士忘记给她把手塞进被子里,所以那些晶莹的泪珠悉数落了上去,落在那明显的血管上。
赵叙宁和顾君如隔空对视一眼。
谁都没动。
许清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停止。
几次过后,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她昏迷多久了?”
清冷声线哽咽得厉害。
赵叙宁冷声回答:“三天,已经做过了全身检查,并无明显异常。”
“那她还会回来吗?”许清竹问。
赵叙宁瞳孔微缩,被她的话惊了一下,随后笃定道:“会。”
但在说完之后有些心虚,她也没有底。
这是梁适的秘密,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赵叙宁不知道许清竹为什么一下子就问梁适还会回来么?而不是会醒来么?
当时赵叙宁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倾向于把一切都放在医学上来解释,所以和主任一起通宵达旦地研究梁适昏迷不醒的原因。
也曾打越洋电话问这方面的权威,但都没有得到答案。
是在医学无法解释的时候,赵叙宁才想到了之前梁适提过的那些东西,不过她并没有全信。
可没想到,许清竹竟然一下子问了这个问题。
赵叙宁现在没办法和她讨论。
而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许清竹也安静了。
她似乎只是在寻找一个点,一个可以让自己立起来、支撑住的点。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地冷声问:“陈流萤呢?”
赵叙宁:“嗯?”
“顾医生。”许清竹仰起头看向顾君如,她舔了舔唇,“我……我们聊聊。”
顾君如惊喜:“好啊。”
许清竹说完之后缓慢地弯腰。
这是非常慢的动作,如果放在电影里,一定是唯美到可以循环播放数次的动作。
许清竹合上眼,睫毛颤动,她撩起耳边的头发,缓缓弯腰,湿润的唇落在梁适的手背上,眼泪同时落下。
梁适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然后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
许清竹起身后,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手背,为她揩去上边的眼泪。
她咬咬牙,看着病床上那张安静的脸。
病房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放缓了的呼吸声,许清竹的指腹落在梁适的下颌上,摩挲一般地轻轻划过。
许清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数次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良久,她哽着声音说:“姐姐。”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赵叙宁见她恢复几分,招呼着顾医生去外边等。
门被关上,隔绝出了温柔的宇宙。
在这宇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次。”许清竹的脑袋轻轻落在她身侧,避开了她手上的地方。
两人的心跳声交杂在一起,许清竹的声音轻缓又温柔:“换我来保护你。”
梁适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傍晚,窗明几净的病房内十分安静。
她睁开眼便是白色天花板,还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大抵是闻久了,也不觉得太呛。
她僵硬地转过头,远处天际是橘粉色的云霞,不断漫散开,落日余晖洒落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建筑物上,漂亮得像是一副油画。
病房里没有人,她的脑子在经过两次昏迷后终于清明几分。
眼前的场景美到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她根本无从判断这里是哪里。
之前看到的王姐像一场梦,但理智告诉她,这里好像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她的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僵硬地不像话,随便动一动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疼,颇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
梁适费尽力气才抬起手,想要伸手摁病床一侧的铃,但在她刚抬起手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熟悉的声音响起。
“梁姐还能不能醒啊?我白高兴一场。”
“能醒,再等等。”
两道声音传来,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你醒了?!”
小白像是疯了一样,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找梁适的主治医生,王昭昭则是笔挺地站在那里,片刻后扶了扶她戴来当装饰品的平光眼镜。
梁适和她对望,像是跨越了世纪。
梁适闭了闭眼,一滴泪流下来。
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扯出个僵硬的笑。
梁适的声音晦涩嘲哳,说的时候像是被钝物打磨一样。
她说:“王姐,我回来了。”
——好久不见。
王昭昭轻呼出一口气,“还好。”
——还好你醒来了。
医生来给梁适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确认她的身体并没有大碍。
只是正常人在床上躺三个多月,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问题。
而梁适面对的问题就是身体僵化,需要复建。
复建是个还蛮艰难的过程,尤其梁适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连马甲线都躺没了,她的身体太过纤瘦,和纸片人一样。
梁适每天都会复建两个小时左右,因为身体底子好,不需要做太多运动项目,梁适却会给自己加练。
医生的建议是两个小时左右,所以小白会监督她走路,做有氧,而在睡前梁适都会给自己加练,平板支撑和仰卧起坐是她最常做的两个项目。
她会做到自己身体无法负荷的临界点,浑身是汗,累到疲惫得没办法胡思乱想才会躺在床上睡着。
以前她的睡眠质量很好,但是自从在这边苏醒之后,她的睡眠质量急转直下。
哪怕是不断给自己加练,让自己疲惫,却常常在半夜惊醒。
醒来之后下意识摸床的一侧,然后才恍然发现,她回到这个世界了。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许清竹。
梁适便会睁着眼睛发呆,或是侧躺着,将脑袋压在胳膊上,背对着窗外试图入眠。
可是很难睡着。
她总会频繁地想起许清竹。
一帧一帧,像是放电影那样把过往的片段在脑海中放出来。
梁适也曾在夜里无数次痛骂那个狗系统,肯定是因为那天卡了Bug,所以把她送回到了这个世界。
尽管她无数次痛骂,系统也没出现过。
她经历的一百天,就好像是一场梦。
一场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黄粱大梦,终有一日梦醒。
隔了没几天,梁适就在想——那是一场梦吧。
可是要把许清竹归类为梦境中遇到的人,她私心是不想的。
刚醒来的时候那种很真实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日子在一天天过,就像是插上了箭一样。
梁适的生活像是被摁了复制粘贴键一样,重复又无聊。
早上醒来会看电视,小白给她买来早餐,督促她洗漱吃早餐,分明没什么胃口,一点儿都不想吃,小白却会坐在病床前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这场景在她们以前的相处中也常出现,但那是小白不想挨王姐的骂,泪眼汪汪地看着梁适,希望她不要在深夜给自己加餐。
更希望梁适不要碰奶茶快餐等高热量食品。
现在却是颠倒过来,小白每天都在给她画饼:“梁姐,等你出院那天我带你去吃麦当劳!肯德基!德克士!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给你点炸鸡腿!草莓芋泥啵啵!两个汉堡!”
梁适在她的监督下会吃完她买来的早餐,然后在她的陪同下去医院楼下散步。
哦对,现在她这里已经是春天了。
她在这边昏迷也是整整一百天。
对她来说,两个世界的流速是一样的。
当时她昏迷的时候,这里还是冬天,再次回来,她们度过了平安夜、圣诞节、元旦和新年。
在她消失的一百天里,这边悄然过了一年。
梁适所在的城市是内陆一线城市,开车两个小时只能开出这座城市,抵达这座城市的边缘,看不见蔚蓝的一望无际的海。
这边常年不下雨,为数不多的几场雨只会下在需要的时候。
比如春耕时,再比如要回暖时。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的谚语和这座城市的适配度很高。
刚刚下过几场春雨的城市正在回暖,春风要比秋风温柔得多,空气太干燥,病房里的空气加湿器二十四小时在工作。
医院地上的杂草已经开始悄悄冒头,干枯的树干上冒出了绿色新芽。
处处都显示着这座城市的生机勃勃。
梁适比以前更加安静。
她以前就话少,现在更甚。
王昭昭和她说话时,还会发现她时常走神。
梁适在医院复建了一周,再次做了个全身检查,一切数据和指标都正常了,小白才帮她去办出院证明。
小白去跑手续的时候,梁适已经坐在床上发呆,春日暖阳落在她身上。
之前因为活动染了的橘棕色长发在这三个月内褪色并不明显,在太阳下闪闪发亮,显得她愈发白皙。
她面对着窗户坐,这座城市林立的高楼像是钢铁森林,压得人喘不过气。
灰色建筑错落有致地立在大地之上,最远处最高的那座建筑的顶快要触碰云霄。
梁适听到小白和王姐在门口窃窃私语。
“梁姐是不是自闭了啊?呜呜呜,现在网上舆论都扭转了。”
“不知道。”王昭昭说:“我还没给她手机。”
“梁姐这也太安静了,心事重重的,丫的!谁把我温柔的梁姐还给我!”
“……少中二。”
“不行,我今晚还要继续和那些可恶的键盘侠大战三百回合。”
“……你还没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我要把它当成终身事业来做!站在梁姐反黑第一线。”
“……”
梁适听着小白的话忽地笑了,她懒洋洋地回头,温柔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小白。”
小白立刻大声应,匆匆走进病房,“梁姐,你饿了吗?”
梁适:“……”
“距离早饭过去还不到两个小时。”梁适说。
小白又问:“那是渴了?”
梁适摇头,她起身,嘴角挂着笑。
长发松散地垂在身上,香芋紫色的卫衣和浅色高腰休闲裤,逆着光站得笔直,温柔又美好。
梁适张开双臂,看着小白和王昭昭。
小白瞠目结舌,惊讶得下巴都合不拢,在思考两秒后战战兢兢地问:“姐,你是不是还没好?”
梁适摇头,声音温和,她微笑着说:“来,抱一下。”
小白错愕,看向王昭昭。
王昭昭也一头雾水。
小白犹疑地往过走,在走到梁适面前时停住,她还是有点担心,“姐,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梁适抱住。
只是个很简单的拥抱。
梁适抱完她之后利用身高优势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白琦同学,这些日子辛苦啦。”
一句话,小白瞬间泪目。
她正儿八经哭的时候是不会像平常那样呜呜的,说话时都哽住,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小白说:“姐……你……你……”
梁适主动回答:“我没事。”
然后梁适看向王昭昭,朝她伸出手臂,“王姐,抱一下吗?”
王昭昭站在原地愣怔几秒,随后上前抱住她,埋怨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可别再胡闹了。”
梁适乖巧应答:“好的。”
王昭昭又说:“不用谢我,谢你自己。”
梁适松开她,笑得温和。
小白已经哭成了泪人。
王昭昭说:“是你太好,所以我跟小白都愿意等你回来。”
梁适的眼里闪动着泪光,“是你们太好啦。”
梁适醒来后看到小白还没反应过来。
隔了几日才问小白为什么没去工作。
小白说一直在等她回来。
这消息让梁适惊讶,因为小白是前年刚毕业的,一毕业就来了她这儿工作,之前的助理要么是另谋高就离开,要么是想要换个行业发展。
所以招聘了刚毕业的,活力满满的小白。
小白当时被几十家公司拒绝,因为学历不高,长相也不出众,在学校的成绩平平,在这所一份简历掉在地上,随随便便捡起来的都是985毕业生的城市,小白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而她来给梁适做助理也是极偶然的事情,当时梁适刚拍完一个杂志的内插,在回来路上看到了蹲在路边哭得一塌糊涂的小白。
梁适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小白说:“我认得你,是个漂亮姐姐。”
梁适当时的助理刚提离职,在知道小白的情况后便让小白来试试。
这行为还遭到了王昭昭的坚决反对,艺人助理是要近距离接触艺人生活的,要是对家派来的卧底那直接玩完。
但梁适反问:“我有什么能值得挖的吗?”
直接把王昭昭问住,王昭昭又从其他方面反驳她:“她什么都不会,就是一张白纸,我们得费多大的功夫才能把她调/教出来?太累了。”
“谁不是从不会到会呢?”梁适温和地说:“慢慢教就是了。”
分明比小白大不了几岁,言语之间却都是长者姿态。
是很和善的长者。
小白就这么被留下了。
起初确实很笨,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咋咋呼呼,在职场中并不是很讨喜的一种性格。
王昭昭几次都想换掉她。
可梁适却笑着跟她说:“你不觉得她很有活力吗?哪怕是跟着出去拍一天,凌晨两点回家的时候也依旧活力满满,给我们生活增添了多少快乐啊?”
王昭昭对她无奈。
却没想到,当初最不看好的小白,现在成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
而梁适震惊的是,她这里已经没办法给小白发工资了,所以小白的生活来源是什么?
她的公司在帮她处理了那么一个烂摊子之后,已经和她解约了。
小白之前也是自己自掏腰包付工资的,但现在小白几个月不出去工作,把时间都耗费在她这里,她要怎么生活?
她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白却一脸笑地和她说:“我做兼职啊,白天你这里有护工,我就去便利店做收银,晚上刚好和护工交班。”
梁适当时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以为她会被这个世界遗弃,会没有人记得她存在。
她就像是网络上的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但小白为了照顾她,一直在做着一份不算工作的工作。
她问过了,那份兼职一个月两千块,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只能租一个单间。
小白说:“你之前给我发的工资我都攒了好多的,我现在是有存款的人。”
而且,小白现在住王姐那里。
即便如此,也足够梁适感动。
王姐更是在她之后没有再带新的艺人,正好她和公司合约期满,直接离开了公司,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做。
梁适问她的时候,她说自己钱挣够了,提前退休。
她们两个始终都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梁适从字里行间听出了那份温情。
在她醒来之后,她的身体干干净净,她住着优质的单人病房,连头发都是柔顺的。
所以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放下手头所有事在照顾她的人是这两位。
梁适很想给她们一个拥抱,然后告诉她们:别担心了。
出院这天,三人去吃了火锅。
在点单的时候,梁适短暂地想起许清竹,于是点了一个魔鬼辣的锅底。
这举动把小白和王姐都吓了一跳。
王姐向来严厉,斥她:“胃和脸都不要了?”
梁适耸耸肩:“反正也不用拍戏。”
她是个不太能吃辣的,而且她这具身体的体质是一吃辣必起痘。
为了抗住镜头的打光,她平常吃的都清汤寡水。
王姐轻哼一声,默认了她的行为。
以前的她是一点儿辣碰不得,但现在可能是跟着许清竹吃了几次魔鬼辣的缘故,她现在都可以接受这家店的魔鬼辣。
吃下去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
小白和王姐看得瞠目结舌。
晚上回去的时候,王姐给她买了胃药。
梁适坐在后排轻笑,“真没那么夸张。”
“以备不时之需。”王姐严肃道。
梁适在醒来的一周后回家,这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而且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了五颜六色的气球,气球撞在天花板上,上边用彩笔写着:欢迎回家。
小白在一旁充当气氛组,礼炮一响,彩带落在梁适身上。
梁适能从巨大的落地窗上看见这座城市的夜景,灯光璀璨,而她家的这一盏灯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起眼的一盏。
小白大声喊:“欢迎梁姐回家!”
梁适无奈地笑:“一会儿你收拾啊。”
小白顿时垮了脸,委屈巴巴地说:“明天再收拾行吗?”
梁适义正言辞:“不行。”
回到家里之后,梁适的脚步丈量了每一块地砖,她和王昭昭窝在沙发上,等小白扫完地上的彩带,她开了一瓶酒。
小白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姐,这酒很贵吧?!”
梁适点头。
王昭昭在一旁,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也还行,二十多万。”
小白:“……”
梁适窝在沙发角落里看白琦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一口,最后皱着眉说:“我喝着跟几百的也没什么差别啊。”
王昭昭:“你嘴不行。”
小白丧着个脸,不太敢地轻嗤一声。
“胆子肥了?”王昭昭威胁她。
小白立刻认怂,“错了。”
在她昏睡在医院的日子里,两人之间建立起了独特的默契。
王昭昭也终于欣赏起小白的优点,而小白也不再刻板地认为王昭昭是“王扒皮”。
梁适看着她们斗嘴,也觉得很温暖。
一瓶昂贵的酒被三个人分完,梁适已然微醺。
这酒的后劲儿很大。
王昭昭和小白见她没事之后便离开她家,尽管小白也不放心地问,今晚要不要陪她。
却遭到了梁适的拒绝。
她们走后,梁适拿着刚到手的手机,打开自己的社交软件。
几乎所有的社交软件都是99。
因为她很注重隐私,王昭昭在她昏迷之后没有动过她的手机。
她现在一条条看消息,好多艺人朋友给她发来了慰问的话。
甚至还有一个艺人自爆:“其实我也喜欢女生。”
那是她之前拍戏时合作过的女三号,长得不算特别出众,但气质温柔,说话也柔声软语的,让人很有保护欲的一个妹妹。
梁适一条条地看完消息,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这是一句歌词。
梁适这些天来总听的一首歌。
她打开了家里的唱片机,带着独特年代感的旧物把她拉入那段老旧的时光,但她的思绪却不断游离。
温柔的嗓音唱着粤语,别有一番韵味。
外头灯火通明,空中繁星点点,月亮高悬于空中。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春天。
却是没有许清竹的春天。
黄粱一场大梦醒。
不复昨日光景。
梁适一个人蜷缩进沙发角落,漫漫长夜难眠。
许清竹的生活回到了正常轨道。
她主动和顾医生聊起自己的病,聊起那天的场景,她说她害怕那种地方,害怕眼睛被蒙住的感觉,更害怕的是那个奋力保护她的人消失。
她说了很多很多。
顾医生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许清竹的自我调节能力比小时候好了太多,她在诉说完这些之后主动跟顾医生说:“您给我开一些能压制我这种情绪的药,我心理上会尽量克服。”
她说她要好起来,因为梁适醒来以后如果看到她这幅模样,会很难过。
那个温柔的人啊,总喜欢把一切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
所以许清竹要保护好自己,总不能努力地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姑娘。
许清竹之前刚醒来的时候好像就站在悬崖边上。
悬崖下边大雾茫茫,深不见底。
她在那里不断摇摆,不断晃荡,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没有人出现拉她一把。
当时她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可依旧无果。
但在听到梁适名字的时候,悬崖底下的大雾好像一下就散开了。
她看到了深渊,看到了那些黑漆漆的东西。
许清竹当时想落下去会怎样呢?
会解脱吗?
她的意识在涣散,可在见到梁适的瞬间,她想:掉下去不是解脱。
好好活着才是。
有人出现在悬崖边上,把她拽了回去。
许清竹知道,她还有事情没做完,还有人要保护。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需要她的人。
梁适的身后站着一排排人,都在殷切地看着她,希望她好起来。
哪怕只是为了她们,她也要好起来。
许清竹努力去克服自己的情绪,成为成年人之后的一大优点就是情绪要比小时候稳定太多,哪怕在当下那个场景想起了痛苦的回忆,在脱离掉环境之后也会很快消化掉那些情绪。
因为建立了耐受性。
成年人已经明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在许清竹做完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她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她在梁适的病房坐了半下午,没什么事做就画画。
她画画的天赋也很高,随意勾勒几笔就能描绘出梁适的轮廓,画出来的梁适嘴角是往上扬的。
哪怕她现在沉睡的,但记忆里的她就是最温柔的。
晚上她去苏家吃饭,盛琳琅和许光耀也去了。
许清娅和苏美琪聊得特别好,盛妤总是想插入两人的对话,结果被许清娅嫌弃,“你抢我姐姐,我不跟你玩。”
盛妤瞪大眼睛反驳:“明明是你抢我姐姐!”
许清娅也只是逗她,自己没认真,结果小屁孩儿认真了。
年幼的她肯定不是许清娅的对手,于是跑去跟许清竹告状,窝在许清竹怀里死活不起。
当天晚上,盛妤还闹着要跟许清竹一起睡。
而且是先斩后奏的,洗完澡以后直接跑去给许清竹准备的房间里,抱着小熊玩偶钻进被子里,苏瑶抱她的时候,她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许清竹说:“就让她在吧,正好陪我。”
苏瑶无奈,“她睡相不好,踢人。”
盛妤被戳穿,理不直气也壮地说:“我现在改了!不信的话跟我睡一天就知道了!”
许清竹被她逗笑。
晚上临睡前,盛妤低声问许清竹:“姐姐,你被坏人抓起来的时候害怕吗?”
许清竹的思绪正游离,她想起了梁适。
分明没多少夜晚是和梁适一起度过的,但在想起她的时候记忆却格外鲜亮。
好像只有她存在的时候是发着光的,其余所有时间都黯淡。
许清竹闻言晃神,手落在她发梢,低声说:“有一点害怕。”
她在安抚小朋友。
结果小朋友窝在她怀里,特豪横地说:“姐姐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行。”许清竹笑。
盛小魔王说:“我拳打坏人的头,脚踢坏人的腿,把她们揍得嗷嗷叫,让她们都不敢欺负你和梁姐姐。”
许清竹也不知道五岁的小朋友怎么就这么多奇怪的话,她只能应答:“行。”
片刻后,盛妤闷声问:“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梁姐姐啊?”
许清竹愣怔,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掉下来,那清冷声线充满了缱绻和怀念,“是的啊。”
——很想很想。
许清竹怕她去了她的世界,再也不回来。
更怕的是她连她那个世界都没去。
比起梁适要留在她身边,她更希望梁适活着。
哪怕她一生不再见梁适。
只要知道梁适尚安好就足够了。
盛妤拍着她的背,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梁姐姐会醒来的呀。”
盛妤说:“公主只是在做梦,在她的梦里一定很精彩吧。”
许清竹点头:“或许。”
“有天你去吻醒你的公主。”盛妤的声音已经迷糊,却还是说:“公主醒来就会一直一直爱你啦。”
许清竹被她这充满梦幻色彩的语气安慰到,摸着她的头发充满眷恋地说:“是啊,公主会一直爱我的。”
——哪怕我没有吻醒她。
——即便公主不爱我,我也会一直爱我的公主。
——因为这世上人潮拥挤,却无人像她。
这座城市的春天很温暖。
没有降雨,气温一直保持在稳定状态。
梁适回到这里快半个月,前一周在医院,后一周在家。
她偶尔会出去买菜,在超市被大妈们认出来,她们并不会说是那个劣迹明星梁适,而是喊着她的角色名,特惊奇地说:“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
也会夸赞地说:“本人比电视上还漂亮。”
梁适只温柔地笑笑。
她想象的全民暴力并没有来到,在现实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温和。
甚至会因为她是明星,在她去小摊上买水果的时候不收她钱。
她还是偷悄悄地付掉。
在这一周里,她尝试去找过孙橙橙,可是孙橙橙搬了家,她没有孙橙橙的联系方式。
她曾把能回去的希望都寄托在孙橙橙身上。
可现在的孙橙橙是连王姐都找不到的程度。
梁适只能被迫变得佛系。
只是时间久了,她在那里经历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好像真的就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遇到一个很好的姑娘。
她们一起上下班,一起吃早饭,一起吃晚饭,拥抱,接吻,一起睡觉。
从别墅里搬到小房子。
从两间房住到一间房。
她的生活平静无波,她的心态比之前平和许多。
因为没有再入娱乐圈的打算,她也做好了随时离开这里的准备,她将自己一直攒的钱给小白,让她开了一家烘焙店。
美其名曰要做股东。
而王昭昭直接注册了一家经纪公司,问她要不要从台前转幕后,她却并没有什么事业心,只揶揄道:“我才刚好你就压榨我剩余劳动价值啊?王扒皮名不虚传。”
王昭昭白她一眼,“矫情。”
梁适却很享受这种市井生活。
她那天的朋友圈引起了大家热议,下边近百条评论,都在问她是不是醒了。
还有人问她是不是要重新进圈。
她只挑了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回。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早起,晚睡,失眠,想念许清竹。
周而复始。
甚至因为害怕自己会忘掉这个人,真的会有一天以为这是她经历的一场梦境。
所以她每天会在本上写很多遍许清竹的名字。
她想让自己记得。
这座城市的春雨在一个夜晚悄然降临,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梁适去买菜时,走了另一条道,因为起得太早,她想去早市看看,买一条新鲜的鱼来炖鱼汤。
刚下过雨的空气里带着清新的泥土味,柏油马路从浅色变成深色,空气里湿度过高。
早上雨已经停了,只是气温有所下降。
梁适出来时穿了件长外套,这条路上开门的店很少,但有一家花店已经开了。
花店应该是新开的,上边还挂着“新店开业酬宾”的横幅,娇嫩的花隔着玻璃也会让人心情好,梁适站在那儿思考了两秒要不要进去买一束。
刚思考出结果,花店的门被推开,花店老板抱着一盆极大的盆栽走出来,对方力气小,搬得走路摇摇晃晃,梁适立刻上前搭了把手。
盆栽被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对方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温柔笑道:“谢谢你呀。”
梁适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她错愕地喊:“齐娇?”
姑娘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