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竹说“姐姐”两个字的时候,断字总是有些奇怪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和甜腻。
比说其他任何称谓都令人悸动。
就像上午她在家里喊姐姐,喊得梁适心痒痒。
哪怕离开了当下情境,再想起来也是会让人下意识捏耳垂的程度。
耳热。
梁适此刻却问:“为什么是小时候的?”
许清竹轻笑,打着方向盘拐弯,清冷声线带着怀念和眷恋,满是缱绻,“因为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见。”
“那怎么不去见一见?”梁适说:“你那么喜欢她。”
说后半句的时候,梁适声音很轻。
她低敛着眉眼,手指随意划过手机屏幕,实则屏幕是黑的。
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好看。
但要比侧目去看许清竹好一些。
提起许久未见的姐姐,许清竹的语调轻缓,笑意也温柔。
是很难见到的模样。
梁适在说那半句的时候,心还隐隐有些期待。
提着一口气。
结果许清竹轻飘飘地回答:“她不记得我了。”
啪叽。
等着许清竹否认的那颗心摔下来。
梁适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就像是坠入深海,很闷。
她摁下车窗,凌乱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开,给她的脸也带来冷意,算是换来几分清醒。
梁适缓慢地调节呼吸,尽量和往常一样,温声道:“那真是可惜。”
“惜”字尾音落下去,听上去也不算太可惜。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许清竹余光看向梁适,看她手指随意划过黑暗的屏幕,看她低敛眉眼若有所思。
许清竹曲起手指敲在方向盘上,敲出了舒缓的节奏。
车载音乐里在放钢琴曲。
“梁老师。”许清竹语调微扬,低声喊她。
梁适应了声:“嗯。”
“不高兴啊?”许清竹淡淡地问。
梁适下意识否认:“哪有?蛮高兴的。”
许清竹:“哦?”
车子再次发动,提速汇入车流之中。
片刻后,梁适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带着微不可察的无奈,修正自己刚才的答案,“是有那么点儿不开心。”
——只有那么一点儿。
许清竹勾着唇笑,风从梁适那边的车窗吹进来,途径梁适再吹到她身上。
莫名多了几分温柔。
钢琴曲温柔又缠绵,和风声勾连,许清竹那清冷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梁适斜睨看向她,看见她在笑。
眼尾上挑,是狡黠且满足的笑。
梁适的心情不自觉放松,反驳道:“你不懂。”
许清竹点头,附和她:“是是是,我不懂。”
梁适觉得她态度敷衍,轻嗤道:“都说了只有一点儿而已。”
“哦。”许清竹啧了声:“我也就只有一点儿地位而已,懂了。”
梁适:“……”
“不是这种。”梁适想解释,却又被许清竹截胡,“那是哪种?”
梁适:“……”
她忽然词穷。
在这方面向来不善言辞的梁适,在情绪过于复杂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更遑论此刻。
于是在沉默几秒后,她扭头看向窗外,声音放缓,“你觉得是哪种就是哪种。”
梁适说:“我嘴笨,说不过你。”
许清竹:“?”
“生气了?”许清竹问。
梁适摇头:“没有。”
说完之后还怕许清竹不信,补充了一句:“真的。”
许清竹忍不住笑,笑意在眼内流转,却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仍旧是一副清冷神色。
只是一开口说话就破功,“你要是生气,我也没办法。”
梁适:“……”
“许老师。”梁适再次转头看向许清竹,对方正神色认真地开着车。
车内被冷空气席卷,许清竹的袖子卷上去一截,因为冷风的吹袭,露出来的那截手臂泛着红,手腕上戴着镶钻的表,表带是黑色,愈发衬得她皮肤白。
许清竹要开车,嫌弃头发胡乱飞影响视线,所以将长发扎成松散的马尾,脸颊两侧留下了碎发,碎发不断被吹起。
她的侧脸弧线也漂亮得不像话。
面对着她,梁适向来心软,原本想刺她一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奈的语调,“你别气我了。”
许清竹佯装错愕:“啊?有吗?”
“有的。”梁适咬牙喊她的名字,无奈中还带着几分缱绻:“许清竹,我都生气了。”
分明应当是句冷冰冰的话,被她那温柔声线说出来,却带着勾人的暧/昧。
许清竹被说得心一动,面上却不显。
任由沉默在车内蔓延。
良久,许清竹才慵懒地开口,清冷声线懒洋洋地,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谑:“梁老师。”
梁适瞟她一眼。
许清竹笑:“你跟一个失忆的人较什么劲儿啊?”
梁适:“……”
对方都把你忘了,结果你还记得她!
甚至最喜欢的人也是她!
这没有道理。
梁适却没说话,静静地等待许清竹的下文。
果然,片刻后,许清竹声音愈发慵懒,说话时字都连在一起,带着点儿勾人的缠绵劲儿,“我向来喜欢的是——”
她拉长了语调,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梁适身上,只片刻便移走。
这停顿却让她的话更加有信服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她说:“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是谁,不言而喻。
梁适也因她这五个字心情大好,关上车窗后还换了车载音乐,是一首慢摇滚。
很快开到了俞江大桥,期间还路过她家小区,梁适忽然感慨,“咱们搬到这来以后好像还没有走过那架桥。”
许清竹点头:“都太忙了。”
许清竹公司的方向不需要过桥,而梁适常常开车出去,也没有上过那架桥。
她们只在家里俯瞰过这架桥的全貌,甚至偶尔发呆出神,会站在桥上看很久的风景,不仅看江水的流动,还看桥上人来车往,一看就是半个小时以上。
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真切地走过这架桥。
车子开上桥,和在楼上俯瞰的角度完全不一样,看到的风景也完全不一样。
江水流动的速度变缓,附近的车速度极快,桥上两侧的人行道倒显得异常缓慢。
梁适坐在副驾上不断看两边,在车子行驶到一半时,梁适说:“看到了。”
桥上不能靠边久停,最多临时停靠三分钟。
许清竹把车靠边之后让梁适下车,她将车开下桥。
而梁晚晚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一件高腰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扎着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就是很青春且清纯的大学生装束,白衬衫的领口还系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
那件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看着就冷。
梁适小跑过去,喊了声:“晚晚。”
一直低头看地面的梁晚晚这才抬起头,看见是梁适以后,原本红着的眼睛顿时凝聚起了泪珠,不由分说地掉下来。
她抬起手背擦掉,然后从长椅上站起来。
梁适从兜里拿出纸巾,抽了一张折叠好递给她。
梁晚晚擦了下眼泪才哽着声音喊:“姐。”
她双脸冻得通红,鼻头比脸颊的红还要明显,但凡是露在外边的肌肤都红了,且脖颈间冷得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和梁适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着都冷。
海舟市的天气已经快要入冬,随时沿海城市,却在地片规划上属于北方。
到了末秋这几天,晚上的气温随时可能降到零下。
但梁晚晚却穿着一件夏天的白衬衫。
梁适也是知道她们这些小姑娘的穿搭的,里边穿得少,外边穿个很厚的外套,等进了室内脱掉厚重的外套,又是一个清瘦的仙女。
但那也仅限于冬天啊。
末秋的海舟市室内气温偶尔比室外还要恐怖。
梁适也搞不懂这些小姑娘,不过说到底也都是爱美,梁适看着她那两条纤瘦的腿,且是浅色的牛仔裤,估摸着她里边没穿秋裤,就是一条薄薄的牛仔裤。
怪不得冷呢。
梁适没有先问她那些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梁晚晚身上,“在这儿待多久了?”
“不知道。”梁晚晚吸了吸鼻子说,说话都带上了鼻音,听着快要感冒。
梁适问她:“你今晚还回学校吗?”
“不想回去。”梁晚晚委屈,再次红着眼眶和梁适说:“姐,陈眠的画册……”
梁适却打断她,“那晚上去我家?”
她看梁晚晚穿上了她的外套。
梁晚晚比她矮许多,大概刚一米六出头,穿着她的大衣,衣摆垂到了膝盖往下,能盖住小半截小腿,袖子也长。
且她穿上以后也没扣扣子,冷风依旧呼呼地往进灌。
梁适看着忍不住皱眉,她把那大衣上看着像摆设的扣子给梁晚晚扣上,顺带把领口拽紧,不给冷风一丝喘-息的空间。
梁晚晚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弄了梁适一手。
“对不起。”梁晚晚有些胆怯地道歉。
梁适低头看了眼手背,无奈:“没事。”
她拿纸擦掉,梁晚晚将自己的领口攥紧,低声说:“你方便吗?”
是问她之前问的那个问题。
梁适听着她这话,再回想自己刚才的话,这才感觉到不对劲儿。
她俩的对话怎么有点儿偏?
活像是她要往家带自己的小情人。
梁适把那些胡思乱想赶出脑海,低声和她说:“你清竹姐在桥下等我们,走吧,去我家。”
梁晚晚穿着梁适的大衣,亦步亦趋地跟在梁适身后。
许清竹一直在车里等,梁适下车以后,许清竹就开了暖风暖车。
猜想梁晚晚也在桥上待了很久,估计冻得够呛。
今儿这天气直逼零度,桥上风又大,估计比零度还要低,许清竹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桥上有冰晶,车轱辘还有点儿打滑,别处在淅淅沥沥下雨的时候,这里已经因为气温太低变成了雨夹雪。
车里现在暖得也差不多了,她穿着大衣还觉得有点儿热,尤其一直靠着车椅,后背都有点儿湿了。
她脱掉呢子大衣扔在车后座,百无赖聊地换车载音乐,等梁适和梁晚晚。
梁适和梁晚晚从桥上往下走的时候,许清竹就注意到了。
梁适个高,人虽瘦,但毕竟高,再怎么瘦也比梁晚晚要好很多,且梁适的瘦并不是病态的瘦,而是有力量感的瘦,她把自己的大衣脱给了梁晚晚穿,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圆领卫衣,和许清竹同款的深色牛仔裤,穿在她身上还有点儿紧,以及黑色的高帮靴子,在下过雨的路上走久了,沾了泥泞。
她走在前边,正好可以替梁晚晚挡风。
大抵梁晚晚还没注意到,梁适一直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替她挡掉了所有的寒风。
而梁适本人也冷,却没有表现出来。
是在硬撑。
许清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们。
梁晚晚是个做什么都慢吞吞的性格,所以才能在画架前一坐一整天,就连走路也是,所以梁适为了迁就她,步子放得很慢。
这一幕还蛮好看的,尤其是她们不疾不徐地走在这座城市里,天上飘着雨,不算大,就是一点点雨丝,落在人身上都不会打湿衣服。
但许清竹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
梁晚晚并不是梁适的亲妹妹。
却也会亲昵喊她姐。
梁适会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会站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雨。
梁适对谁都温柔。
不仅仅是对她。
这时候,许清竹好像明白梁适说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开心是什么心情了。
是的,有那么点儿不开心。
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梁适给梁晚晚拉开车门,梁晚晚上车后和她打招呼,“清竹姐。”
许清竹朝她颔首,算是温和地问:“冷吗?”
梁适上车以后感受到了暖意,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外边好冷。”
梁晚晚点头:“冷的。”
她们的话交叠在一起,连语气都有点像。
且梁晚晚说:“姐,你现在住哪儿?”
梁适回答:“就在这桥附近。”
许清竹:“……”
这一刻,她好像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