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前人后

苏茜花园酒店,位于明市郊外的莫临山风景度假区内,主体是城堡结构,酒店独占海拔五百米的莫临山山头。

相传最早是意大利传教士的私人住宅,房屋以其妻子Susie命名。

山脚莫临村村史馆,有关山顶苏茜花园的文字记载,可追溯至清朝乾隆年间。

温宁安学对于稀奇古怪的考据内容很感兴趣。

比如现在,原本在查交通路线图,结果正事放一边,看起了当地的纪传体村史《莫临村志》,被其中一段节选吸引:

“......屠夜起,闻山顶有击铁巧者。及明日,引刀上山,忽见庭中黄毛绿眼者二人,耳鬓厮磨。屠大震,以为鬼魅也,弃刀走......”

屠夫半夜起床,听到山上传来打铁声,等到第二天,他带刀上山一探究竟,竟然看到两个黄毛绿眼怪物在亲昵,吓得弃刀逃跑。

阁楼客厅,伊布突然听到温宁安一声轻笑。

它是只诸事参与度都很高的萨摩耶,毛茸茸脑袋挤进温宁安和电脑屏之间,想弄明白主人笑什么。

温宁安视线被挡,伸手将伊布拨到一边,“小文盲,你又不识字,还看那么认真。”

伊布生气挠她。

古人没见过外国人,“黄毛绿眼”,应该是指意大利传教士和妻子,那山上的“打铁声”是什么?

温宁安被勾起好奇心。

然而史料中真正的苏茜花园,百年前就已荒废坍塌,而今这家,是开发商依据图纸,重新改良融合后的纯商业度假酒店,不知能否寻到“打铁声”踪迹。

12月23日,陈宥开生日当天,也是西方平安夜前夕。

陈家包下苏茜花园酒店,两天一夜,给所有宾客预留房间过夜。

温宁安上午带伊布做体检,下午赶去苏茜花园,大部分宾客已经到达。

酒店是应景的圣诞风格装扮,红绿色为主,庭院中央伫立一棵两层楼高的圣诞树,周身缠绕丝绸彩带,树枝悬挂红色、黄色和白色的磨砂小球,顶部亮一盏暖黄光茫的琉璃星星灯。

“温宁安,你来了啊。”陈宥开穿过人群。

“生日快乐。”温宁安递上礼物。

“谢了啊。”

陈宥开今天是主角,招呼她一会儿就去应酬。

派对中央,空出一片舞池,年轻的男男女女随音乐蹦跳起来,场子渐热,硬生生把古堡生日宴扭成摇滚现场。

会场不少文顿国际高中的同学,正逢圣诞假期,许多人飞回国。

温宁安大部分不认识,偶尔几个脸熟的上前打招呼,她便一一回应。不知是不是陈宥开交代过,在场没人好奇她是否真的辍学。

茶歇台蛋糕品类丰富,红丝绒卷,宫廷杯装的蒙布朗焦糖布丁,温宁安扫一眼,挑了个蓝莓纸杯蛋糕。

陈宥开玩了会儿,钻出舞池,来到温宁安身边。

“怎么不去跳?我记得你会跳舞啊。”陈宥开随手拿一杯鸡尾酒。

温宁安没有跳舞兴致,但不好拂寿星的意,便说:“我吃完再去。”

“行,我等你。”

温宁安吃东西很慢,陈宥开也不催,他跳得渴,灌酒如矿泉水。喝完,杯子递给服务生,瞥见角落交谈的一男一女。

陈宥开“啧”了一声。

温宁安咽下奶油,疑惑望他。

陈宥开下巴朝角落一扬,笑着解释,“没什么,看见我姐了,就在那边。”

角落男女正在碰杯,不知聊到什么,笑得很开心。

陈宥开十分欣慰自家老姐的情感进展,他八卦地问温宁安:“记得远处那个男人吗?叫秦昭序,你见过的。”

记得,温宁安说。

“我准姐夫,怎么样,觉得他们般配吗?”

温宁安又看一眼。

相似的干练气场,融洽的交谈氛围,还有同样瞩目的家世。

她点评道:“般配。”

秦昭序与陈宥薇在宁波港口开发案上达成初步共识,他抿一口酒,余光无意朝中厅一瞥,就看到陈宥开抽走温宁安手中纸杯蛋糕,抓她手腕进入舞池。

秦昭序的目光,从温宁安手腕处移至她脸蛋。

女孩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叫人分辨不出她此刻心情。

音乐愈发热烈,温宁安参加过很多派对,有经验地穿了极修身的上衣和牛仔裤,姣好身材一览无余。

光影摇曳,既然进了舞池,不必再扭捏,她尽情地随节奏扭动。动作大,偶尔露出一截腰,又细又薄。

秦昭序微微眯起眼。

闹到将近十二点,年长些的人各自回房,大厅一群二十来岁大学生,大有唱歌喝酒到天明的趋势。

温宁安熬不动夜,环视一周,陈宥薇和秦昭序也不见了,估计已经各自回房。她与陈宥开打一声招呼,回房休息。

住宿在隔壁楼,要出大厅,温宁安经过庭院中央的圣诞树,驻足片刻,值守的工作人员问:“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温宁安指着案台红色开关,“这是控制圣诞树亮灯的吗?”

“这是人工喷雪按钮,从平安夜零点开始,每遇准点就降雪。”值守人员抬腕看表,“距离零点还有二十七分钟,你若想看,不妨稍等片刻。”

温宁安点头。

等待间隙,问工作人员要一张酒店地图,她打算找找看《莫临村志》中的“打铁声”。

酒店占地面积不大,主楼前有个透明无边泳池,目前深冬,纯当摆设,泳池里的水倒是一直保持循环。

楼后方,是一小片绿地,可对外出租,许多人把它用作求婚场地。

温宁安站在绿地小径,回眸望远处山脚灯火,细细碎碎,不太真实。

依照地图描述,穿过小径,是一栋小教堂,包酒店举办婚宴的顾客,会在教堂举行简单仪式。

酒店到处是地灯,恰如其分的光线亮度,既有氛围,也不叫人害怕。

温宁安走出百来米,看到地图上的小教堂,锥顶彩玻,昏茫壁灯照在岩石垒砌的墙壁,隐约可见一层潮气。

她在欧洲看到过许多百年教堂,而酒店建的这栋,缺少宗教的那种肃穆幽静,更像是为举办仪式搭建的3D场景,总之与信仰无关。

温宁安觉得这儿不可能有“打铁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看到侧墙边,闪过猩红一点。

皮肤陡然激起鸡皮疙瘩。

人最容易自己吓自己,《莫临山志》中那句“以为鬼魅也”,弹幕般在温宁安脑海反复巡播。

有没有一种可能,黄毛绿眼确实是怪物,这山头真的闹鬼!

“咳咳......”墙背后传来咳嗽声。

好吧,不是鬼。

温宁安学表演的,对人的声音与肢体动作极为敏感。清微咳嗽声中,她莫名听出熟悉感。

壮胆往前走,来到墙边,看到了令她往后多年都记得的一幕——

秦昭序嘴里咬一支崭新的烟,宽大手掌虚虚拢住,用上一支已经快抽完的烟蒂,来作引燃。

他抬眸,见到突然出现的温宁安,似乎很诧异,“你怎么来了?”

温宁安愣住几秒,“随便逛逛。”

秦昭序继续抽烟,“嗯。”

温宁安没看出来,他烟瘾竟然如此大。

风向原因,燃起的烟雾全吹往温宁安。

秦昭序抬手,捏着烟蒂挪个位置,看向温宁安,似笑非笑,“再不回去,要吸二手烟了。”

温宁安的心脏,没来由一阵狂跳。

许是皮肤跳过舞出了汗,经夜风吹碰,格外寒冷。她不仅没回屋,反而走到入侧墙后方,站到秦昭序的上风向。

秦昭序觉得好笑,就没管她,继续抽完那支烟。

他沉默不语的模样有些痞气,与白天众人眼中成熟稳重的秦总很不一样,温宁安擅长观察人,绝不会看错。

相熟的人才能自在地享受沉默,否则需要话题暖场。

温宁安心中快速搜罗话题,他与杨成澜聊的那些酸洗催化,她完全不懂,该说些什么呢?

“你和宥开同年吗?”意外地,是秦昭序先开口。

温宁安报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秦昭序粗略一算,“今年才二十岁啊。”

温宁安听出些老成的意味,“你也没比我大几年吧。”

秦昭序吸一口烟,“差八年,我上大学那会儿,你还在读小学。”

温宁安:......

看她无语的模样,秦昭序心情明显变好,周遭空气跟着活泛。

此时指针过走过零点,真好是平安夜。

温宁安的角度,能看到圣诞树上半截。如工作人员所言,圣诞树的松针间大概装了喷雪装置,时间一到,四面八方喷洒人工雪粒。

不下雪的明市,在平安夜迎来一场大雪。

屋里的年轻人,个个见过雪,有人甚至刚从高纬度地区飞回国。

也依然在此刻,不穿外套,握酒瓶,围涌在圣诞树旁欢呼尖叫。

铛,铛,铛。

温宁安仰头,教堂顶上不起眼的钟楼,发出闷厚混重的报响,钟声袅然飘向远处山野。

她福至心灵,屠夫山下听到的“打铁声”,想必就是当年传教士后院钟楼所致。

夜色撩人,秦昭序毫无顾忌地、直勾勾盯着温宁安,问:“怎么又突然一个人笑?”

又?

稍作思索,温宁安想起上回杨成澜家中,关于八宝鸭“外科手术”的比喻,她也是一个人突然笑起来。

温宁安本想说《莫临村志》里的趣闻,对上秦昭序幽深端量的眼神,瞬间不知从何说起。

话在嘴边滚两个来回,再出口,就变成一句:“你刚才算的不对。”

秦昭序配合地问:“哪里不对?”

温宁安眉眼神色,难得恢复她这个年龄本该有的俏皮烂漫,“我生日到了,现在年龄二十一,所以我们应该差七岁。”

温宁安,出生在平安夜。

秦昭序磕灭烟头,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消失,“行,差七岁,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宝们,明天(周五)休息,后天见!

降温啦,多穿衣服,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