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之际，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后台的接待室门外。
隔着玻璃门，林风清楚地看见，在接待室的会客沙发上，此时正端坐着两道因为长发垂落而看不太清模样的所谓“女士”。
其中一位身着厚重的格纹大衣，内衬白色飘带衬衫，成熟干练的黑色长筒靴紧裹牛仔，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低头翻看手里的时尚杂志。
另外一位拨弄手机的其扮相则年轻许多，款式新颖的白色羽绒服，宽松的黑色休闲裤和运动鞋，一头亚麻色的尾卷发，不用看脸也知道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奇怪，怎么是两个人，而且年龄差似乎还挺大...
林风见状有些纳闷，刚想开口询问一旁的导演，没想到对方倒先开了口。
“林风老师，就是这里了，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忙，就不跟着进去了。”
“呃...好。”
“虽然早上登台的选手不多，拍摄任务相对轻松，但也不能拖沓太久不是？”
“？”
“能不能你尽快给她们个准话，决定权在你手上，咱们按规矩来就行，不用顾忌太多，她拿捏不了你。”
“？？”
“那我先走了，等会见。”
“...”
望着那挥着手后越走越远的背影，林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上去给一脚的冲动。
好家伙，刚才骗自己来的时候说不急着开机，到地方了马上就要自己注意时间，不要拖沓。
还有什么“能不能给个准话”，什么“决定权在手上按规矩来，她拿捏不了你”，这越听越不对味的话也不提前说清楚，现在跟打哑谜似的搞得他一脑袋问号。
怒！
生气！
心火在烧！
林风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这老男人提前设好的套里，果然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带把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古人诚不欺我！
深呼吸的同时压了压手，将汹涌的内力归回丹田后，他默默在死亡笔记上写下了“棒球帽老骗子”六个字。
嗯，眼下先干正事，这仇记着，以后再报。
转身又往接待室那走了走，礼貌性地敲了几下门后，林风便推门而入。
他的到来，使得沙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就这样，六目交汇，左右看了看后，望着这两张有着三四分相似的面庞，林风略微有些愣神。
竟然是她...
此时再想起早些时候无意间听到的那些对话，林风已经大概能够知晓节目组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里了。
“教练！”一声呼唤打破了沉默。
“好久不见啊雪馨。”林风笑着开口道，那看到自己进来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的人，正是自己阵营中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天才少女李雪馨。
而另外一道稍慢站起的身影，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即便是他这个某种程度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落伍古董，也能够将其一眼认出。
谭英——Z国最著名的女高音，民族唱法、通俗唱法和美声唱法的集大成者，曾经在WYN金色大厅、XN歌剧院、Y国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等地都举办过独唱的国宝级歌唱家。
当然，同时她也是李雪馨的母亲，棒球帽老骗子口中的“女士”。
还记得上次来这里是因为李霄，也就是李雪馨的父亲，那位分管对外文化交流发展的李主任，然后两人一番交谈之下，自己原本“将华夏女团带向世界”的主线任务至此就变了味道。
没想到这一次来，对象还是这一家子人。
果然，特权是无处不在的...
“林先生，久仰大名了。”可能是因为久居高位，明明是常见的开场白，从谭英嘴里出来却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不过在礼节方面，不管是主动走上前来，还是说提前伸手，此刻谭英的表现倒没有什么能够让人挑剔的地方。
“不敢当，您的大名才是真正的如雷贯耳。”轻轻地握了握手后，林风摇着头笑道。
即便先前在电话里如何的针锋相对，成年人该有的虚伪，或者说是成熟，都让场面看起来十分融洽，且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当然了，林风自认为行事随心，无欲无求的情况下更不会去虚与委蛇，之所以愿意放下那点小小的“恩怨”，除了作为男人应具备的宽广心胸以外，主要还是他清楚对方并无恶意。
电话中那些透露着焦急的生硬话语，更多的还是出于一位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天性，即便方式可能有些欠妥，但出发点总是没错的。
“真是难得，我还以为林先生你常年在国外，对我应该会比较陌生呢。”
“哪里会，我可是听着您的歌长大的。”
“...”
...
...
几句简单的客套，在摒弃了“先生女士”的称呼过后，三人都落了座。
“不知道谭姐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吗？”看了眼一旁低头不说话的李雪馨，林风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
挑这个时候来还能为了什么？肯定是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重新登台呗，这也是早些时候棒球帽老骗子他们在争论的东西。
作为在预选赛时正儿八经拿到晋级名额的选手，李雪馨当然有资格参加这轮CastgAudition，更遑论她还在种子序列当中。
只是后来由于母亲谭英的干涉，导致她在辅导环节中只露了几次脸就匆匆离场了。
按节目的规定，无故缺席是要被取消参赛资格的。
而李雪馨离开前并没有跟节目组报备，所以林风手中这一轮的出场名单里并没有她的名字，阵营的总人数也很早就从五十变成了四十九。
要是换成一般的参赛者，那是肯定没有斡旋的余地了。
“千年之选”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卖方市场，或者说更像是现如今那些处于垄断地位的互联网平台，即便你如何优秀，也不是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在这里，想要力争上游的人数不胜数，根本无所谓多你一个少你一个。
但是奈何，李雪馨的母亲在演艺圈里威望甚重，其父亲更是位高权重且和“千年之选”有直接关联的大领导，所以才让节目组如此头疼。
放进来吧怕惹来非议，毕竟这不合规矩，随着节目的日益红火，众人如今的每一步是走得越来越谨慎，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众矢之的。
不放吧又怕惹得领导不开心，虽然李霄并没有事先打过招呼，但老婆女儿都找上门来了，就算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也得慎重对待。
所以甩来甩去，最后节目组发现，或许把决定权扔给李雪馨的阵营导师会更加合适。
作为上头看好的海归人才，也是观众眼中特立独行的毒嘴评委，相信不管林风最终做何决定，都能把这个枪眼堵得严严实实。
嗯...简单点来说，就是这个锅只有他扛得动。
而林风这边，虽然清楚自己被棒球帽老骗子套路了，但他的想法其实简单。
对于“千年之选”，他一直都将其看成事业的新起点，对于最后那些被选召的女孩们，他也希望这新团体的每个人能够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
眼下当然是将英才纳入彀中最为重要，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难道能比即将面对的群狼环伺的困境更加棘手？
旷课？小问题。
成长的道路上没有谁是能永远不犯错的，更不用说这错误还是被动的，他并不是那种把点名签到和平时分挂在嘴边的迂腐导师。
过程是服务于结果的，每天最早到场，坐在前排有问必答，作业完成得无可挑剔...这些都远不如一次期末考试来得有说服力。
在公司上大课也好，在家自习也罢，无论以哪种方式，李雪馨只要有可观的进步，他都不介意给她一次机会。
只是如今时隔了大半个月后再次相见，虽然心中很明白对方此行的目的，但林风对于谭英为何做出改变却有些不解。
生活在高雅殿堂的人看不起“粗俗没营养”的流行音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种成见应该没那么容易放下才对。
难道是迫于自己丈夫的压力？嗯，还真有这可能。
谭英的强势显而易见，但一物降一物，在作为大领导的丈夫面前，她估摸着话语权也不会太多。
从上次和李霄的交谈中林风便发现，这位李主任虽然身处体制之内，可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即便对偶像市场只是一知半解，可其开放的理念却叫人叹服。
允许甚至是支持自己的女儿来参加选秀节目，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当然，这说到底还是别人家庭内部的事情，林风也只是过了过脑子，并没有去深思。
而对于他的明知故问，谭英没多加考虑便给出了回答：“雪馨说想要回来参加‘千年之选’。”
“呃...”
“不用惊讶，我本身是不希望我女儿再继续下去的，这个想法一直都没有变。”见林风面带疑惑，谭英解释道：“但她父亲说了，趁孩子还年轻，多去经历经历总是没错的。”
“原来是这样。”见和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林风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所以，这几个月就权当给她放放假好了。”说到这里，谭英看了眼一旁低头不语的李雪馨。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她没说出口的原因，就是这大半个月以来，虽然自己的女儿如往常一般每天跟着几位大师上声乐课和学习乐器乐理，但却不时地被反应在课上走神，经常练着练着就跟丢了魂似的跟不上节奏。
而过后即便自己如何训斥，她也总是低头不语，罕见地用沉默在反抗。
虽然女儿向来少言寡语，但谭英是真的没有见过李雪馨的这一面，作为母亲，她头一次有点失了分寸。
在丈夫的劝说下，她开始试着反思自己。
或许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小脾气，开始有了异想天开的需求，或许偶尔纵容纵容她的小性子也无大碍。
然而在听到谭英的话后，林风却不禁皱起了眉头。
放假？
好家伙，敢情是拿我这当夏令营了啊...
显然，对面这位大姐似乎并没有真正了解到自己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当局者迷的谭英多半以为李雪馨的举动只是一次迟来的青春期叛逆行为。
“节目组那边有难处我也理解，雪馨的确是缺席了一段时间，规则上是不被允许继续参赛的。”谭英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抿了一口，说道：“但据我了解，现在还不是太过重要的环节，应该不会产生多少影响。
导演跟我说，如果你这边没有问题的话，节目组可以认同雪馨此前没有提交上去的病假申请，将先前的缺席记录删除掉。”
林风闻言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谭姐，如果你是抱着让雪馨来度假的想法的话，那其实没必要跑这一趟的。”
“什么意思？”
“我知道雪馨平日里的学习安排很紧凑，但是在我这里，我敢保证，她只会过得更苦更累。”
“...”
“而且，她未必待得了几个月，或许稍微忍一忍，今天午饭还能回家吃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
林风摇了摇头，回道：“没遵守节目的规章制度只是表面，本质上却是比别人落后了大半个月的训练进度，这才是致命的。
我可以给雪馨上台的机会，但是我觉得她大概率赢不了那些同样优秀，并且在这段时间付出辛勤汗水的其她选手。”
谭英闻言面色顿时僵住了：“她是我谭英的女儿，从小到大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歌唱大赛，一路获奖无数，怎么可能连一次小选秀都过不了，你就是想推脱，也得找个更靠谱的理由吧！”
显然，林风的“不干脆”和“贬低”自己女儿的行为，激起谭英护犊天性的同时，也让她误以为眼前的小年轻在故作姿态。
而在听到这番话后，林风却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为人父母，都是会对自己的孩子抱着别样的自信，即便是见过大世面的谭英也不例外。
当然，李雪馨本身优秀也的确是事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这女孩那足足写满三页的个人简介。
“也是，像谭姐你这样的大忙人，或许对‘千年之选’略有耳闻，但之前的预选赛肯定是没去了解的，更不会清楚自己的女儿当时是如何的侥幸过关。
虽然说音乐具有互通性，在你的培养下雪馨也很出色没错，但是流行音乐和民族乐之间的差别呢...嗯...
这么说吧，即便谭姐你入围过格莱美的‘古典跨界’，但由于取向上的巨大差异，即便忽略掉形象年龄等外在因素只论专业素养，换成你上去可能连预选赛都过不了。”
“...”
“至于推不推脱的，我刚才说了，机会我会给的这你放心吧。”
...
...
一个半小时后。
评委席上，林风摩挲着手中已经不能再做减法的pick卡片，用这短暂的两分钟休息时间，将一早上积满的失望呼出胸腔。
CastgAudition为期三天的赛程，如果说第一天是将期待感拉满的开胃前菜，第二天是令人食指大动的满汉全席，那么作为饭后的小甜点，这第三天的味道就有些过于平淡了。
总计二十余位参赛选手所组成的六支团队，依次上台后愣是没在平静的湖面掀起多少涟漪。
虽然此前早有预料，但这槽点满满的几十分钟，还是让人忍不住摇头叹息。
不过有一点让林风没想到也哭笑不得的是，可能是由于大部分的晋级机会都握在自己手里的原因，这上台的选手，无论是来自哪方阵营，表演过程中大半的目光竟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特别是当龙妮和杜桦将手中仅剩的pick卡片扔在了前两组选手身上后，他恍然间有种错觉，明明在台上卖力演出的女孩们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可如今自己反倒隐约成了全场的焦点所在。
扮可爱的朝这边疯狂卖萌，一副完全不用钱的模样；走性感路线的则眼神勾人，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剜走一块肉。
这也就算，可连那些唱抒情歌的选手，那婉转幽怨的目光让林风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轻时犯了啥错。
当然，作为一位意志坚定且经验丰富的评委导师，这些都是小场面，想要拿走自己手中的pick卡片，还是只能用实力喊话。
要说今天早上还能够勉强提提神的，也就只有周诺和顾茜组成的二人小队了。
一个是知名舞蹈工作室的舞蹈老师，hiphop味十足却对自己的声音缺乏自信甚至于自卑，一个是《发现营》的落败者，老做着“唱跳ACE”的白日梦却忽略自身音色的优势。
这两人其实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之所以将她俩凑成一队，并且指定在这一轮只能用声音过关斩将，林风就是想给周诺和顾茜指明另外一条路。
对于周诺，接受乃至认可自己的声音，配合极为扎实的舞蹈功底，这女孩完全有能力飞得更远。
而顾茜这边，嗯...
认清并正视自己的优劣势，如果不头铁的话，至少也不会在这轮就被淘汰出局。
两人准备的歌曲是来自王若琳的《有你的快乐》，一首掺杂着slowrock和ja的人着实少得可怜以外，还因为王若琳极富辨识度的音色让人过耳难忘。
周诺嗓音的独特性，比之王若琳有过之而无不及，顾茜温柔的声线，在演绎这种透露着慵懒味道的情歌时也有着天然的优势。
独唱时或许会有更好的选择，可对于这两人组成的团队来说，这首《有你的快乐》绝对是上佳之选，因为谁都能够占到便宜。
当然，精准的选曲只是一方面，勉强能算是天时，再加上今天压根就没有具备竞争力的对手，地利人和之下自然毫无悬念地晋级了下一轮。
就这样，六组选手依次登台，波澜不惊的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
放下手中单薄的pick卡片，林风拿起话筒，开口道：“请最后一位参赛选手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