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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急忙问道:“小凌,不,凌霜魂他来过?”

她还记得,当初小凌前往碧落河的理由,就是受到凌大哥传讯,碧落河屡屡出现异常,所以才前往记录。

这样看来,莫非凌霜魂曾经和鲛人们有过交集吗?

一听言落月提起“异常”,鲛女们就互相对视,然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什么异常吗?是银条斑鱼群冬日里朔游而上的异常?那是我们捕食时无意间驱赶来的呀。”

“莫非是人类游船每每经由碧落河畔,就会在此长久驻足的异常?大半年前,有个姐妹被他们看到,似乎被画下了一幅画。那画在人间流传起来,于是他们都成群结队地来寻找我们呢。”

“假如是好几十个宗门队伍路过碧落河,又在此停驻的异常,那是我们用鲛绡作为报酬,请他们下来的……”

“还有还有……”

小姐姐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补全了事情的鳞甲。

言落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当初引得凌霜魂离开的要事,竟然是一小部分的巧合,和许多来自鲛女们的委托混合而成。

言落月道:“你们已经见过这么多修士,莫非没有一个能够解决你们的难题吗?”

听见她的问题,温柔美丽的鲛人们齐齐摇头。

她们像是半透明鳍片,又带着一点彩色珊瑚质感的耳朵颤悠悠的,让言落月看了指尖发痒,很想伸手拨动一下。

泉湘扬起尾巴,在手中抽出一道跳跃音符似的波纹。

鲛女单手托着香腮,言笑晏晏,语气轻快。

“那位凌史官,他虽然没能替我们解除疑惑,却给大家讲了许多外面的故事。”

“是呀。”天蓝色鱼尾的鲛人笑道,“一只小乌龟和一只小蛇的故事!”

“一个关于千炼大会的故事!”

“月老庙的故事!”

“还有《言必信传》!”

言落月:“……”

不,最后一个故事请不要再讲了,她真的会谢。

渊博的白鹤没能帮上这些鲛人们的忙,但鲛女们仍然热情地招待了他。

大家替史官披上轻薄的鲛绡,摘下眉心的珍珠送给朋友。

据说还有好奇的鲛女替白鹤梳理了羽毛,一边梳一边悄悄拔下一根、两根、三根……

雪白的羽毛在天真的鲛人们手中接力棒似地传递,差点把形象古板端庄的少年史官当场梳跑。

或者说,凌霜魂本来都已经被梳跑了。

白鹤拍打翼膀,振翅将飞,然而下一秒,两尾鲛人像是虹光般鱼跃出水,一人拉住丹顶鹤细细的脚杆——诶嘿,下来吧你!

在听到这一段故事的时候,言落月和巫满霜同时联想到了画面,不由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在轻松之余,言落月心中的疑惑更深。

“即使以小凌的渊博,都无法替你们解决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泉湘抿唇一笑,带着软蹼的手指轻巧地敲打着水面,激起一串乐符似的水花:

“那就请几位和我们来了。”

十几个鲛女一拥而上,簇拥着三人沉下了水。

潜进水里的感觉有些奇妙,受水的浮力影响,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像是平日里的重担都顺着水流冲刷走。

除此之外,言落月四肢发轻,动作也变得慢悠悠。无论一挥手还是一蹬腿,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柔风。

龟族和蛇族天生喜水,被水包裹住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快乐老家一样。

言落月忽然想起什么,游动的速度放慢,主动朝巫满霜靠拢过去。

“长时间下水的话,可以吗?”

要知道,小蛇身上是带毒的。

平时只要穿戴好衣物,隔绝旁人的碰触就行。但现在泡了水,毒性肯定会在水中扩散开来。

言落月并不担心大家的安危。

毕竟,巫满霜如今的控制能力,虽然还无法深入到血液,但已经可以替换皮肤上泄露的毒素。

只要他有心收敛,触之及死的场面肯定不会发生。

……就是至今为止,巫满霜研究出来用于替换的几种毒素,好像副作用都有点明显。

像是什么脱毛、变粉、荧光绿……

想到这里,言落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腕,以此确保自己没有忽然变色。

巫满霜点点头,轻声道:“用的是一种新毒,可以使人微微麻痹……在水中被稀释了,应该没有问题。”

他一这样说,言落月就不免好奇地去牵巫满霜的手腕。

她的手指刚刚接近巫满霜周边的水域,就已经能感觉到这种毒性的效力——像是电梯刚刚起步时,头脑轻微地感受到的那股失重。

如果电梯质量够好,或者体质不太敏感,有些人甚至不会觉察到。

小蛇是一条言出必信的好蛇蛇。他口中的“微麻”,果然就只是“微麻”而已。

言落月没有因为这股失重感停下动作。她继续伸出手,拉住了巫满霜的手腕。

在巫满霜周身附近,毒素浓度又提升一个等级。

在言落月刚牵住巫满霜的瞬间,掌心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有点像是秋天换衣服时,被套头毛衣的电火花噼啪地打上一下。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挑了挑眉,言落月不由想起一两年前,自己只是被巫满霜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手背,生命值就瞬间下降三千的场景。

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巫满霜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啊。

果然,在做流浪猫猫的时候,难免会爪子尖尖,而且还影响生态环境。

可一旦成了家养猫猫,小可爱们就会自行学习收起爪子,露出肉垫,无论怎么抓着粉红肉球吸,也不随便挠人了。

现在把猫猫换成蛇蛇,也是一样的道理!

言落月有点骄傲地想道:家养蛇蛇,安全无害!

巫满霜不知道言落月在开什么奇奇怪怪的脑洞,但他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正在走神。

虽说有人带着游泳更加省力,但是……

无奈地低头看看言落月圈着自己手腕的动作一眼,巫满霜充分怀疑,她的掌心估计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所以,最后果然还是要他动手,把言落月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再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

最后借着水流的浮力,连着言落月的整条手臂一起,巫满霜给她摆出一个自由泳的标准动作。

言落月:“……”

巫满霜自己一定没察觉到,在做出这一连串动作的时候,他脸上挂着不自觉的温暖微笑。

像是自己都忽略的院子角落,忽然结出一颗清甜的草莓。

又好似天上的白云变成软软的糖霜,不动声色地融化进雨水里。

而这丝笑容,恰好被言落月的目光捕捉。

隔着蒙面的纯白鲛绡,就像是透过一层由霜花和雾凇构成的滤镜。

言落月有些失神地想道:这……不但无害,而且可可爱爱啊。

……

鲛人们潜进浅流的河底,来到她们布置好的家园,在那里招待了言落月一行人。

水面上的鲛人有十几个,水下的鲛人小姐姐更多!

言落月脚尖触碰着柔软的河沙,颇感好奇地东张西望。

水中和岸上环境不同,修真界中最常见的灵木家具,在河底一件也无。

心灵手巧的鲛女们,用贝壳、珍珠、水藻、漂亮圆润的鹅卵石来妆点她们生活的环境。

如果是咸水鲛人的话,据说还会收集各种各样的珊瑚。

鲛人们在配色上独具匠心,令这方小小的家园,透出一股淡淡的异域风味来。

言落月在水底游了一圈,心中感触良多。

“童话故事诚不欺我……”

原来鲛人们真的睡的是蚌壳床!

河底散落着几十个巨大的蚌壳,最大的一只甚至能容纳三只鲛人同时打滚还绰绰有余。

见言落月好奇的模样,泉湘抿唇一笑,手中捏了个法诀,打开蚌壳。

大蚌之中并无蚌肉,却层层叠叠地铺设着雪白柔软的鲛绡。

蚌壳深处还养着一两条颜色亮丽的漂亮小鱼、用海藻织成的七巧板,以及环环相套的玩具藤球。

泉湘扑进纯白如云朵的鲛绡里,先是弹动了一下,然后很满足地打了个滚。

漂亮的鱼尾在鲛绡上散开,像是为这名贵的织料铺设了一层珠光。

“哇,大河蚌……”

泉湘笑了,她坐起来,拉过言落月的手,然后一同滚进蚌壳床里。

此时此刻,身下是雪白柔软的鲛绡,在她们头顶的蚌壳上,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有那么一瞬间,言落月几乎以为自己来到童话国度。

下一刻,泉湘开口,把言落月拉回现实。

鲛女姐姐俏皮一笑:“我们的秘法可以把河蚌养到很大,不过,这和鲛人泪一样,也是不对外出售的独家法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好客地抓起自己养在蚌壳里的小鱼,递给言落月。

言落月受宠若惊:“哦,它真漂亮,是宠物吗?”

“不是啊。”泉湘一下子笑了,晶亮清澈的双眼倒映着言落月的影子,有点迷惑地摇了摇头,“送给你吃。”

言落月:“……”

是了,除非是天地异火,不然一般的火种无法在水里燃烧。

只要鲛人们没有用异火做饭的习惯,那肯定都是吃生食。

围绕着泉湘的大蚌壳床,鲛人们都拖着自己长长的尾巴,飘飘如仙地降落下来。

先是常荔荔被推到床上,然后是巫满霜也被放了上来,跟言落月摆在一起。

鲛人小姐姐们嬉笑着,左右上下地飘游着,将归元宗三人团团簇拥。

柔软微凉的漂亮尾鳍,时不时从言落月眼前摆动着划过,荡漾出一个涟漪漂亮的水波,有时还蹭过言落月的鬓角。

就像是忍不住去扑红外线光点的猫猫一样,言落月下意识地被漂亮的大尾巴们勾走了目光。

巫满霜握拳凑在唇边,轻咳一声。

言落月下意识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他让出更大的空位。

巫满霜:“……”

他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是经过水波的处理,巫满霜的嗓音变得有一点点奇怪。

“你喜欢长长的扁尾巴?”

“嗯嗯嗯!”言落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此时此刻,她目不转睛,被一只超级温柔漂亮的鲛人小姐姐吸引走了注意力。

这个小姐姐的大尾巴,竟然是浅粉与薄荷绿的拼色!

当那条颇似双味冰激凌的半透明尾鳍,故意撩拨似地从言落月眼前划过,言落月连眼神都要发直了。

拜托,居然是冰激凌拼色,这超酷的好吗!

言落月垂涎三尺,当场伸出手来,颤着声音问道:“我能、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冰激凌拼色鲛女小姐姐甜美地笑了起来,鱼尾俏皮地往前弹动了一下,直接把一整条大尾巴都塞进了言落月怀里!

“你好可爱。”鲛女轻柔地拂过言落月的脸颊,“当然可以啊。”

啊啊啊啊啊——

她把拼色冰激凌鱼尾给我吸,而且还夸我可爱诶!

言落月一把抱住漂亮的鱼尾蹭了蹭,瞬间沉醉在鲛女小姐姐的温柔乡中。

好棒!又凉又丝滑!这个鳞片的细腻触感!

言落月恨不得整张脸都埋进鲛女的尾巴里,整个人吸鱼吸得简直入了神。

滑溜溜的尾巴在言落月怀里一动,言落月顿时连眼睛都亮了。

“哦哦哦!好厉害!居然还能压出海浪纹的三重水波……”

忽然,身边传来一阵小姐姐们嘻哈的惊叫,言落月顺着声音回头,发现巫满霜居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蛇蛇!

“诶,满霜你……”

怎么忽然就变形了?

鲛人小姐姐多么难得,还不赶快趁着人形的时候多吸鱼鱼?

言落月望着自己的小伙伴,不由一头雾水。

“没事。”巫满霜若无其事地说道,“人形状态下,水里有点闷。化成蛇形以后,能更善于游泳,所以我变回来。”

“是这样啊。”

有那么一秒钟时间,言落月真的相信了。

然而下一刻,非常善于学习的蛇蛇,就开始用自己的蛇尾弹水波。

海浪纹的,一重、两重、三重……

就像是人类学习打水漂一样,巫满霜超级努力地学习用尾巴压水波,并且一口气把海浪纹给压到了五重!

言落月:“……”

言落月忽然有点明白了。

倘若不是小元师兄忽然出现人传蛇现象,把一生好强的buff等比传输给巫满霜。

那蛇蛇忽然这样做的理由,当然就只剩下……

是哦,没能和好朋友玩到一起,当然会感觉吃醋啊。

想通关节的言落月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她故意逗弄自己的小伙伴:“对了,我才发现,满霜其实也有尾巴的。”

来回摇摆,在水中弹拨水纹的蛇尾一下就停住了。

蛇形状态下的巫满霜张开眼睛,又为了避免误伤无辜,赶忙飞快闭上。

——等一下,什么、什么叫“才发现”他长了尾巴?

可是……都六年了,已经六年了,竟然才意识到他有尾巴吗?!

言落月又说道:“而且满霜的尾巴上,也有超级漂亮的鳞,像是碧玉一样,又凉又滑,每一片都仿佛特别琢磨过,好细腻的。”

颜色略深了一点的小青蛇先是被夸得僵直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弹水波。

这一次,小蛇直接弹出了一道六重波浪的海浪纹。

——果然,只是口误而已。

他扮演过手镯,也客串过臂钏,像这样柔软实用多功能的尾巴,肯定早就被注意到了呀。

言落月笑眯眯地加重了语气:“而且我想了想——果然还是长长的圆尾巴最可爱了!”

听到这话,小青蛇圆溜溜的脑袋仿佛不经意地点了两下。

但是那条可爱的圆尾巴尖,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卷,自发地舒展开来,然后缠住了言落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

看见两个小朋友闹别扭又和好的戏码演到这里,鲛女小姐姐们都禁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小落月好可爱!”

“小满霜也好可爱!”

“我好喜欢他们!”

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只有言落月略微无奈地向上仰头:

和凉丝丝蛇尾一同缠住她手腕的,还有淡淡麻痹的静电感。

不过……

笑着伸出一只手,言落月不退反进,又一次摸了摸那条碧玉般的漂亮蛇尾。

“嗯,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长长的圆尾巴。”

……

被鲛人小姐姐们招待着,体验过蚌壳床搭配鲛绡床垫的梦幻感,言落月也请大家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这时候就能看出在储物袋里多备食物、时时换新的明智。

至少各种口味的小鱼干拿出来请几十条鲛人一起吃,言落月丝毫不慌的!

鱼足虾饱以后,泉湘终于领着三人来到了她口中的问题所在。

“你们看,就是这里。”

泉湘指了指河底沙滩遮掩下的小型流沙旋涡:“比如在这里,你们能感受到什么?”

那个旋涡只有成人一拳半宽,倘若换一个健壮的体修,恐怕连胳膊都塞不进去。

言落月分出灵气,仔细体会了一下,表情微微变了:“是魔气。”

尽管那丝魔气非常清淡、非常细微、倘若不是仔细体会,根本察觉不到,但那定然属于魔物无疑。

——可是,水底怎么会有魔气?

难道是此处和魔域相连,并且裂开了一道口子吗?

对于言落月的答案,泉湘不置可否。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巫满霜:“你呢?”

巫满霜笃定道:“魔气。”

“……唉,果然是这样。”泉湘苦恼地叹了口气。

“可是,在我们所有鲛人的感觉里,这个旋涡中源源不断传出的,不是魔气,而是求救的哨声。”

“……哨声?”

言落月忽然想起,在他们临近瀑布的时候,常荔荔拿出一只哨子吹了一下。

莫非那个就是……

“嗯,那是只有我们鲛人能够听到的鲛人哨,不同的哨声有不同含义。但只要听到鲛人哨的求救,无论是不是我们碧落河一支的族人,大家都会去迎接她、帮助她。”

说到此处,泉湘对着那个流沙漩涡微微出神:

“然而,这里的哨声,已经响了足足半年了……”

足足半年时间,她们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听到这里,常荔荔点点头,迎着言落月的视线,双手一摊。

显然,她也曾经是泉湘的求助对象之一。

而在探查过以后,常荔荔同样没有感受到除了魔气之外的东西。

巫满霜低头沉吟,言落月则想了想,抬头问道:“其他人怎么说?”

“一开始,有修士以为这里又是一处和魔界联通的裂隙,需要被封印起来——至于求助的鲛人哨,那可能是有鲛人误陷此地。”

泉湘一五一十地说道:“然而,我和大家都依次试过,这流沙漩涡极其细小,甚至连脑袋都伸不进去。因为会塌陷的缘故,更是无法扩张——唉,我们把河底都刨平一层了。”

言落月用目光比量了一下,也觉得以鲛人的体型,别说想钻进去了,她们最多能在这漩涡里崴个尾巴。

至于此处的魔气……

“好几个宗门都派人探查过,确认这样淡的魔气,不是新的裂隙。或许是附近的封印中有魔物逃出,又碰巧死在漩涡之下,尸体停滞在此,才会形成这么细微的魔气。”

言落月敏锐地指出:“但是你不信这个解释。”

“是啊,我们不能相信。”泉湘怔怔地说道,“大家日夜都能听见鲛人哨……那应该是我们的鲛人同族的求助啊,怎么会被判断成魔物,甚至是尸体呢?”

听到这里,巫满霜忽然开口。

“我知道一种蜘蛛,捕猎时会特意发出雌蛾的气味。”

雪白的鲛绡之下,巫满霜静静地看向泉湘。

“雄蛾们误以为此地有着等待交./配的雌蛾,就会循气味而来,撞到蛛网上,成为蜘蛛的美餐。”

提出了一种可能性后,巫满霜的声音平淡、冷静,甚至带着股一针见血的果决。

“你们怎么知道,这不是有心人为了捕猎你们,利用你们的善良,特意设下的陷阱呢?”

泉湘微微一愣:“这个……”

大家好像确实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巫满霜见她出神,又补上一句话:“我第一次被捕猎时,就是有人设下场景诱骗我。”

他不自觉地揉捻着自己的指节,喃喃道:“那些人让我以为……他们无辜中了我的毒,快要死去了。”

正因为自己有着前车之鉴,所以如今一听到泉湘的求助,巫满霜立刻联想起类似的经验来。

下一秒钟,巫满霜不自觉握紧的双手,被言落月轻轻地拉住。

略微一愣,巫满霜就很快露出了一个笑容:“现在不会了。”

他现在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部分毒性,也不会再被类似的把戏骗了。

“嗯嗯嗯。”言落月连连附和道,“真是太过分了,一定得找补回来——等下次跟小凌汇合以后,咱们三个组团去骗别人。八百米外就躺下碰瓷,骗到他们都失去裤衩子。”

巫满霜:“……这倒也不必。”

刚刚升起的意思悲凉心境,瞬间在这个计划下被冲淡得彻底。

巫满霜哑然失笑,知道言落月的意思,牵着她的手摇了摇。

泉湘明显因为巫满霜提出的这个设想陷入纠结,言落月和巫满霜也不打扰她。

两人靠近那个小小的流沙洞口,分别趴在洞口往下瞧。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言落月丢了一颗荧光的珠子下去,水下仍然漆黑一片,没有丝毫被照亮的痕迹。

不过……

比量着洞口的大小,言落月跟巫满霜嘀咕道:“以咱们两个的妖族形态,倒是正好能潜进去。”

巫满霜自不用说了,蛇蛇本来就是很细很细的一条。

言落月虽然长大了一些,但龟形远比人形要小,努力钻一钻,还是能把自己塞进去的。

巫满霜笑了笑:“如果她们仍然坚持,我就潜下去看看。”

反正,一定要为言落月拿到足够数目的鲛人珠就是了。

“那我也一起。”

凝视着那个洞口发了一会儿呆,巫满霜忽然问道:“落月,你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

“我不知道。”言落月也有点想不通,“如果是陷阱的话,干嘛要设在鲛人下不去的地方,而且还吹了整整大半年呢?”

就是再笨的猎人,在一个地方总是抓不到兔子,也该知道换个草窝下夹子吧。

“是啊,确实有点说不通。”巫满霜喃喃道。

“其实……”言落月忽然起了个话头。

“嗯?”

出乎巫满霜的意料,言落月忽然问了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满霜,在你的传承记忆里,鲛人算魔族吗?”

“什么?”巫满霜迷茫地眨了眨眼,“鲛人……魔族?可鲛人不是妖族吗?”

“……是啊。”言落月自嘲地一笑,“或许是我病急乱投医了吧。”

言落月只是忽然想起,在《万界归一》那款游戏里,鲛人的种族,是被分类成魔族的。

其实想想也对,妖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具有人形和妖形两种形态。

在人形状态下,哪怕是章鱼这种海生妖物,都能自由地行走在岸上。

然而鲛人天生人身鱼尾,化为人形时,也要隔一段时间就需水流滋养。

就算将长尾化为双腿,她们的小腿和手臂上,仍然拖着彩纱似的薄鳍,耳朵也是珊瑚般的特殊形状。

如果以此作为鉴定标准的话,那鲛人或许真不能被分成妖族。

这个道理,就和蜘蛛既然长了八条腿,那就必然不是昆虫一样。

不过,既然修仙界里的大家都把鲛人默认为妖族,可能就自有他们的道理吧。

虽然误打误撞和现实吻合了不少地方,但《万界归一》只是一款游戏。

不但游戏中的魔族和修仙界不一样,单是那些魔域封印下爬出的魔物,言落月都对此没有印象。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泉湘忽然抬起了头。

“鲛人哨。”她喃喃自语道,“有鲛人的求助。”

和她一起动起来的,还有附近的几十个鲛人。

鲛女们摆动宽大的鱼尾,矫健果断地逆流而上,宛如一根根斑斓彩带冲上水面,仿佛一场发生在河底世界冲天而起的极光。

言落月几乎为眼前的美景看呆,慢了半拍才追上去。

当言落月跟随鲛人们的队伍,终于浮出水面时,几乎不敢相信在自己眼前发生了什么。

在蒙上鲛绡以后,水汽不再成为遮挡视线的阻碍。

所以言落月能够看见,瀑布顶端的青石上,正站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她赤着脚,身上裹着雪白的鲛绡,小腿和手臂上都生着鲜艳的朱红色薄鳍,在水汽中被滋养得分外鲜亮。

“崔珈崧,我们结束了!”

女人微微昂首,温柔轻软的声音,在瀑布的声响里竟被衬托出一丝决绝。

言落月近乎呆滞的目光里,说出一长串味道十分正宗的标准台词:

“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我二人,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祝你和她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言落月:“……”

啊这……

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语凝噎。

说完以后,女人便果决地向下一跃,身影灵巧地融入瀑布,被激腾的水流遮掩,仿佛融化在这天地壮景之间。

瀑布上端,传来一声男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婉知——”

下一秒钟,一个白衣男子也随之跳下。

然而与此同时,瀑布下的几十只鲛人同时绘出手势。

她们把这个重新回到族群的鲛人团团围住,并且操纵瀑布,扬起一阵逆流而上、气势掀天盖地的浪潮。

瀑布汹涌的水流,在鲛人们的齐心协力之下,织出一层层狂飙的巨浪。

激流化作一个巨大的疯狂旋涡,能够轻易地拍碎石头、折断飞剑、也搅断人的骨头。

在这巨大的天地之威下,那个男人被重新抛掷上岸,捂住折断的肋骨,呛出一大口血。

然而他顾不得自己的情状,第一时间爬到瀑布边缘的大石上,往下望去。

男人没蒙鲛绡,看不清瀑布下方的情景。

他只能看见,忽然发疯的瀑布将鱼群搅碎,殷红的血花在水中凝成一团,又缓缓散开,仿佛曾经有个女子撞在激流之中,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婉知——!!!”

言落月:“……”

尼玛,言落月人都看傻了。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在言落月脑海中冉冉升起。

就仿佛是一个读者,熟练地跳过前面看着就虐的小说内容,直接跳到以火葬场为标题的章节内容。

“……”

张了张嘴,以言落月的见多识广,此时竟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婉知落入水中,双腿合拢,化作一条宽大漂亮的朱红色鱼尾,眼泪则变成一颗颗晶莹璀璨的珍珠。

鲛人们簇拥着她,带着婉知一起回到河底。

她们把婉知塞进一张柔软的蚌床里,又用一件件华美瑰丽的彩色鲛绡披在她的身上,取代了她身上原本裹着的白色鲛绡。

慢慢的,婉知一耸一耸的双肩平静下来,只有珠泪仍然源源不断地飘散在河水里。

“还是伤心吗?”

“一定很难过。”

“那么织出来吧,把所有的感情全都织出来!”

在大家的鼓励和簇拥下,婉知开始飞快地编织鲛绡。

言落月注意到,尽管材料纯白,然而在婉知手下成型的,却是一张红色的鲛绡。

鲛绡的颜色艳丽如同夕阳,无限之瑰美,却又带着一种临近黄昏的怅然。

随着那张鲛绡渐渐织成,这个叫婉知的鲛女,眼中漾出的珠泪也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她的表情也渐渐平复。

直到最后,婉知恢复了安宁和喜悦,甚至甜甜地对着还算陌生人的言落月和巫满霜一笑。

她羞涩又纯真地说道:“你们好呀。”

言落月意外地眨眨眼睛:“你也好。”

下意识地,言落月转头,对上了泉湘的视线。

注意到言落月表情中的疑惑,泉湘抿唇一笑,把她拉到一旁,然后解开披在肩头的淡金色鲛绡,把言落月裹在了里面。

“……啊。”

言落月浅浅地惊呼出声。

她很难形容被彩色鲛绡包裹的感觉:金色鲛绡覆盖上皮肤的一刻,一股热情明媚的感情流淌进她的心底。

那感觉温暖又惬意,像是在春风还微冷的时节里,暖融融地晒了个太阳。

那是丰沛的、充足的、被爱着的感觉。

下一刻,泉湘将金色的鲛绡从言落月头顶拿开。

体会了被鲛绡覆盖的感觉,又联想到自己刚刚所见,言落月恍然大悟。

“你们能让彩色鲛绡里充满感情——不,你们能用感情作为材料,编织出鲛绡来?”

市面上最常见的,就是普通的纯白色鲛绡。

至于彩色鲛绡,据说能致幻、能造梦、能见浮生,数目十分稀少罕见。

现在,言落月终于知道,鲛人们是如何织出彩色鲛绡的了。

“是啊。”泉湘笑弯了眉眼,“我们鲛人一族,天生有爱无恨,是天然就伴爱而生的种族。”

在鲛人们漫长的生命里,往往会陆续爱上为数众多的外族男子。

——具体的数目,一般在三四个到三十七八个不等。

之所以不等,是因为这段爱情的长短,要视对方的生命长度,或者爱情长度而定。

大家会在陆地上和他们生活一阵,直到对方的生命终结或者爱意终结,然后独自一人,或者带着生下的小鲛女回到族里。

然后,大家一起快乐地生活一阵,纺织鲛绡,酿造珠泪,捕捉鲜鱼……

她们共同度过一段快快乐乐的美好时光,直到再有鲛女想上岸去,爱上一个新的外族男子。

泉湘温柔甜美的嗓音,唱着歌儿似地说道:

“如果像婉知一样,爱上一个不值得的男人,那就把和他相处的感情全部织进鲛绡里。”

“等感情用尽,鲛绡编成,我们大家就又和过去一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言落月微微一愣,连忙游过去捏了一下那张红色的鲛绡。

果不其然,那片鲛绡披在皮肤上的感觉,带着留恋、悲戚、和宛如月下鲛人仰面泣珠的、酸楚又缠绵的爱意。

然而此时此刻,编织好鲛绡的婉知正摇晃着漂亮的鱼尾,坐在蚌壳床上笑嘻嘻。

大家围成一圈,用尾巴拍出荡漾的波纹,一圈圈传到婉知身上。

“婉知婉知,你还伤心吗?”

“不伤心啦!”

“婉知婉知,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啦!”

“婉知婉知,你终于回来啦,你这次回来的好早呀!”

“是呀,我好想吃鲜鱼哦,要最鲜的银线青!”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手牵手游向远方,去寻找鲜甜可口的银线青鱼群。

言落月:“……”

泉湘从背后游来,带着薄鳍的手臂柔柔地环住言落月的肩膀。

“就是这样的。当我们遇到自己心爱的男子,如果那是一个值得爱的好人,我们就快快乐乐地爱上一场,爱足他的一辈子,和他生鲛育女。”

“等他逝世以后,我们带着女儿回到族里,把对他的爱意和怀念织成最美丽的一副鲛绡——这样的鲛绡是绝不出售的。”

“我们要把这份爱意披在身上,除非要上岸爱上另一个人时,才会脱下来。等我们的生命也走到尽头,就把一生中储存的鲛绡都传给女儿。”

女儿们从小穿着长辈们编织的鲛绡长大,一直生活在最充足的爱意里。

每一刻每一刻,她们都被真正的深爱所包围。

正因为见识过真正的深爱,所以只要爱人变了一点点样子,鲛人们都能觉察的到。

——会让自己痛苦的,不是真正的爱情。

——会让自己彷徨、纠结、反复拷问内心的,也不是真的爱情。

——会让自己失魂落魄,要忍受和童话中的小人鱼用刀尖分开鱼尾一样疼痛的,当然也不是真正的爱情。

当爱意变化,每一个鲛人就都明白,该到了自己离去的时候。

鲛人天生有爱无恨,那么当爱消失时呢?

——她们就带着曾拥有过的爱意离开。

言落月的目光落到泉湘肩头:“那份深爱……就像淡金色的这件鲛绡,是吗?”

“对呀。”

泉湘带着温柔的神情,把面孔埋进淡金色的鲛绡里:

“他是一只非常漂亮、非常骄傲的太阳鸟呢。”

言落月又转头看向婉知的蚌壳床,那件红色的鲛绡,就随随便便扔在床上。

“那么,像是婉知的鲛绡一样……”

“哦,那个我们可以对外出售。只要找到机会,我们就把它们卖给人类。”

不同于价格平凡的白色鲛绡,像这种彩色鲛绡,每次人类都愿意花大价钱收购呢。

言落月:“……”

等、等一下。

这样一来,人类怎么听起来像是冤大头的样子……

泉湘露出深思的表情:“有时候,也有外族男子会在分离后后悔,他们会追到河畔,想求我们跟他回去。”

言落月隐隐意识到了泉湘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你们就……”

泉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就把那张因他而织的鲛绡,价格多翻几倍,再卖给他。”

反正,这种鲛绡是可以出售的。

所以卖给谁不是卖呢。

言落月:“……干得漂亮!”

不过她真没想到,鲛人居然是这种生态形式。

想想也是,一个天生就有爱无恨的种族,既然能在漫长的岁月里保留下来,没有被淘汰或者灭绝,就一定有她们特殊而巧妙的本领。

摸了摸鼻尖,言落月喃喃道:“我看你们委托常师姐种鱼……我还以为,你们想要无性繁殖的需求很紧迫呢。”

听见言落月的猜测,泉湘咯咯地笑了起来,爱不释手地抱着她在水中转了一圈。

“并没有那么紧迫——不过,既然认识了荔荔,又知道这个修仙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那我们也愿意提前尝试一种新的繁衍方式。”

“知道了这些以后,让你很惊讶吧。”泉湘笑着对言落月说道。

“等你和小满霜离开的时候,大家也会把对你的思念编织成一张彩色的鲛绡,然后送给你们的。”

“额,等一等,”言落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样一来,你们还会思念我们吗?”

“我们仍会想起你们的,因为对你们的爱还在。”

源源不断的爱意,将连绵不绝地滋生出思念和温柔。

所以在爱人死去或感情破裂之前,鲛人们都不会把这份爱意织成鲛绡。

泉湘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尾巴,缓缓地解释道:“至于曾经为你们而生的那份思念,它会作为礼物,被你们带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