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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兔叽。

这个名字,来自于不久前,那场冥离婚里的龙凤喜帖。

三刻钟之前,言落月临时起意,想要参加这场“聚贤楼大比”。

东老就在一旁站着,她自己的身份肯定不能直接用。而言必信这个马甲细究起来,很容易和云宁大泽彼端的龟族联系到一起。

所以,言落月当机立断,现场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新马甲。

摸着自己的下巴,言落月认真想道:

既然马甲“言必信”的人设,是个超强且过于谨慎的被害妄想症。

那么这个新马甲的特点,就定为落魄且说话会死的社交恐惧症好了。

“胡兔叽”这个马甲,从容貌到名字都是随机取材。属于只要言落月拿到地图,就可以原地消失的那种一次性小号。

说来也巧,钮棋刀召开大会,是为了寻找月抛型下属,却正好碰到言落月的日抛型马甲。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双向奔赴、双向成全。

他们之间,确实有缘。

钮棋刀很快就发现,这位还算有点小才华的胡姓炼器师,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他结巴、神经质、胆小如鼠,而且还不怎么会说话。

比如,他夸奖了胡兔叽一句:“以先生的炼器水平,竟然还要在外场蝇营狗苟,实在是屈才了啊。”

胡兔叽当即就谦虚道:“不、不、没有、不算屈才。我的水平,比……比二公子还差呢。”

钮书剑:“?”

钮棋刀:“……”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胡兔叽连忙找补:“别、别、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没比二公子强到哪里去。”

钮书剑:“??”

钮棋刀:“……”

有那么一个瞬间,钮棋刀真的很想告诉对方:不要的嘴,可以捐给卤货店做麻辣兔唇。

就这样,几个回合的对话以后,钮棋刀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以此人的炼器水平,会连一张百炼大会的邀请函都弄不到手。

原来这不是他炼器能力有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做人能力!

待到茶水喝了一半,钮棋刀直奔要害话题。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先生有大才,我心中是佩服的。只是您以纱篱遮面,给我的感觉又如此熟悉,不知是不是曾经认识的朋友。”

钮棋刀放下茶盏,手腕一翻,冲胡兔叽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您掀开纱篱,和我们兄弟二人坦诚见上一面!”

“这……”

胡兔叽本就瘦小的身体猛然一抖,口吻里充满了犹豫之情。

钮棋刀沉下脸佯怒:“我一心一意招揽先生,先生却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肯吗?莫非先生是在耍我?”

胡兔叽瑟瑟发抖宛如寒风中的落叶,他结结巴巴、字不成句、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我、我、我胆小如兔……”

听到这个形容,钮书剑不适地猛然坐直。

胡兔叽似乎毫无觉察:“……岂敢愚弄大公子呢?只是我面目生来丑陋怪异,不宜见人。”

“修行之人,难道还在乎这个。”钮棋刀冷冷道,“只要你没长着白头发红眼睛,生成什么样都不足为奇。”

就算是兔族,化成人形也该是黑发——就像丹顶鹤一族明明是秃顶,但那群鹤族史官的头发也照样浓黑茂密。

姬轻鸿之所以生着白发,是有别的缘由。

所以说,只要胡兔叽不是宫内剑拔弩张的旧相识,那就不该抗拒摘掉斗笠。

“好吧,既然大公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只能从命。”

胡兔叽响亮地抽噎了一声,终于把纱篱掀开。

当那副特殊炼制过的纱帘向上卷起之际,钮棋刀审视地眯起了眼睛。

而钮书剑则期待地前倾了两寸。

下一秒钟,胡兔叽露出自己的真容。

看到此人面孔的瞬间,钮棋刀受到极为强烈震撼,而钮书剑哇地大叫一声,当场向后仰倒。

“丑死我了!”钮书剑惊骇叫道。

钮棋刀:“……”

胡兔叽:“……”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胡兔叽唰地一下撂下遮面的纱围。

平心而论,钮棋刀非常理解自己弟弟的表现。

因为钮书剑这一句话,其实是喊出了他的心声。

毕竟,这炼器师虽然没有生着白发红眼,但他长得太不像人了。

哪怕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钮棋刀也还记得:胡兔叽的双眼歪歪扭扭,一个长在额头上,一个长在鬓角旁,仿佛是忽然被拉成立体模样的比目鱼。

他的鼻子倒是横斜着占据了大半张脸。至于嘴巴,更是两片嘴唇都倒转过来。

这人的长相,就像是刚出生时,被人拿着金砖死命地往脸上拍过。

而实际上,言落月只是吃了一颗改头换面果。

这还是当年她在月明集上,和言干桑戟一起买下的小东西,吃下以后能令五官自由组合。

这种果子是海族特产。由于特质奇葩、产量稀少,所以一般都被就地消化,很少卖到云宁大泽之外。

其实要是钮书刀再仔细端详一会儿,他就会发现,胡兔叽脸上的五官轮廓柔和,更似女性。

如果把它们排列成常人模样,还会给他带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但在第一视觉的震撼之下,有谁还能分心注意胡兔叽的五官到底偏男还是偏女?

——都已经长成这副鬼样子,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吗?

胡兔叽喑然受辱,猛地站起来。他一改之前的懦弱胆小,疾声道:

“打扰了,我不敢污了二公子的眼睛!”

就像恶人做了一百件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就会有人为他说情那样。

一个之前喏喏应声的老实人,骤然抖露出刚硬的脾气,反而会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见到胡兔叽这番做派,钮棋刀终于高看了此人一眼。

他打圆场道:“先生坐,你误会了,我弟弟一向礼贤下士。”

长的丑是件好事啊。

一个因为容貌原因从未受过重视的修士,只要对他好上三分,就能将人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愁此人不为他们兄弟俩肝脑涂地。

胡兔叽余怒未消,但他结结巴巴的口音,却偏偏冲淡了那股发脾气时的冒犯感。

“我、我、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礼贤下士。”

“诶,先生稍安勿躁。”

钮棋刀大笑一声,拍掌示意。

很快,身边就有一个仆人捧来一只托盘,盘中盛放着一只光彩华艳的令箭。

霎时间,哪怕隔着一层纱篱,在场的所有人也能感觉到,胡兔叽的视线一下就绷直了。

“莫非,这就是、是……传言中千炼大会发布的……”

钮棋刀矜持地点点头。

“这、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钮棋刀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语气里充满暗示:

“对于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区区一只令箭,不足为意。今天和先生相谈甚欢,还请先生收下这份薄礼。”

“……”

单以价值而论,一枚令箭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两万下品灵石,实在算不上薄礼了。

所以说,地主家的傻儿子们是真有钱啊。

本来,在刚刚看见“聚贤楼”招牌时,言落月还在心中小小嘲笑过,心想这眼高于顶的兄弟俩知道什么叫聚贤吗?

现在言落月要说:没错,钮氏兄弟非常懂得聚贤!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言落月暗自计算了一下,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在钮氏兄弟身上薅到的羊毛:飞舟、丧魂火、地图残片,还有如今的这枚令箭。

雪中送炭都不足以形容钮氏兄弟的慈善行为。

送炭都是送给亲友,然而钮氏兄弟却大方地把金钱赠给他们的敌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一种不计代价的自掘坟墓精神!

下一秒钟,胡兔叽自然而然地坐回座位,忙不迭地将令箭拿在手上。

他喜笑颜开地恭维道:“我因容貌缘故,一直被人嫌弃。大公子还是第一个这样看重我的人。”

钮棋刀脸上,渐渐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先生过谦了。”

“不过谦,不过谦。”胡兔叽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我能见到二位公子,真是如鱼得水、如鸟脱笼、如肉包子遇狗,终于感受到了人生被尊敬的价值!”

钮棋刀:“……”

笑容刚刚展开一半,就停滞在了钮棋刀嘴角上。

他很想告诉这位胡先生,要是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不要说,更不要瞎打比方。

既然已经收下了钮氏兄弟这样贵重的好处,那就理应替钮氏兄弟办事,以表衷心。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钮棋刀指了指一旁的钮书剑。

“我有事先离开一下,书剑,你跟胡先生好好叙叙寒温。”

这就是把给胡兔叽布置投名状的任务,交给弟弟钮书剑的意思了。

刚刚是钮书剑的举止冒犯了胡兔叽,但他们已经给出了令箭作为弥补。

接下来,只要钮书剑给胡兔叽布置一个不太难的投名任务,这两人的关系便会更上一层楼。

起身从房间离开时,钮棋刀心中还稍稍有些自得:

这一趟出门,他先是收拢了一个颇有才华、能力不输宫内弟子、还好控制的下属,又是以身作则,教会了弟弟该如何承担责任。

迈步走向阳台,凛冽的冬风扑面而来。钮棋刀却陶醉地想道:今日,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这样想着的钮棋刀,是万万不会料到,自己的弟弟给胡兔叽布置了一个什么任务。

内室里,钮书剑经过深思熟虑,对胡兔叽问出了一个问题。

“千炼幕内,有个叫言落月的妖族小女孩。我若让你去教训她一顿,你敢吗?”

胡兔叽:“……”

听到这番话,胡兔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钮书剑哼了一声,故意激将道:“你怕了?”

“不、不、没有。”胡兔叽喃喃道,“我只是不理解,您怎么会给我布置一个这样的任务……我的意思是,您简直是个大聪明啊。”

钮书剑自得地扬起脑袋,朝天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这不用你说。”

……

从聚贤楼里出来,言落月在街上兜了四五个圈子。

确认自己身后没有尾巴之后,她才找了个角落换装,然后快步回到客栈。

进门以后,言落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储物袋中掏出地图残片。

她甚至都来不及脱掉身上斗篷,便忙不迭地将新到手的这块碎片与前两片组合在一起。

事实证明,言落月的判断并无偏差。新到手的碎片刚摆在旧碎片一寸远的地方,碎片之间就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言落月才一松手,这三张碎片便迫不及待地粘结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地图上又一次浮现出大量凌乱无序的线条,纸张上的图像再次变化,原定的路线又一次洗牌,彻底变为一张崭新的新图。

和上次的猝不及防,只能眼看着两块碎片拼合不同。

这一次,言落月全程都凝神贯注,把地图一分一毫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在连续补全了残片两次以后,言落月也总结出一点心得来。

她用手虚虚描画了一下地图的边界,心中有七八分确定:只差最后一片残片,自己就能补齐地图的整幅图像。

到时候,这幅秘境地图之谜,将完整地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除此之外,这次观测还带给了言落月不小的启迪。

她之前一直在埋头钻研姬轻鸿留给自己的谜题。

如今借着地图的引子,质变转化为量变,灵感像是破冰的小溪,潺潺地在言落月脑海中运行起来。

双眼一亮,言落月抓起笔架上倒悬的毛笔,在白纸上记录下许多零碎的念头。

原来如此,这里用到的炼制手法原来是这个……

很好,关于姬轻鸿留下的那份请柬,她知道第一步要怎么破除了。

……

几日后,千炼幕内的大选正式召开。

这场大选没有门槛,不限等级,只要是手握请柬,跨越了千炼幕的炼器师,就都可以报名参加。

言落月当然也报了名。

在征询过凌霜魂和巫满霜的意见以后,她还往报名表上添上了两个小伙伴的名字。

同意参加这场大选,凌霜魂的思路非常职业化:

“亲身参与以后,记录时文字会更有沉浸感。作为史官,什么样的生活都该体验一下。”

相对而言,巫满霜的报名理由,就特别的勤俭持家。

他指着报名表右下角的一行小字:“只要报名参加,就有参与奖……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今天的小巫,是一条励志白手起家的小青蛇!

大赛的第一场是笔试。

四大势力的弟子,都早已通过内部考试,拿到了可以进入秘境的令箭,不必参与这场对外放出的大比。

所以此时到场的考生,多半出身稍逊一层,做派也十分收敛。

考场是按照炼器师徽章的级别分派。

作为无徽章人士,凌霜魂和巫满霜被默认为炼器师学徒,被分配到了最末一间考场。

至于言落月,她没和两个朋友分在一起,考场名次十分靠前。

时不时就有人偷偷朝言落月瞥来一眼:整间考场里,白髯垂胸的考生有之、年轻貌美的考生有之。

但身形小巧玲珑,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言落月,无疑是本考场里年纪最小的考生啦!

有几名考生之间,明显互相熟悉。

他们用目光扫一眼言落月,随后以眼神暗笑着交流。

——这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言落月单手托腮,在心中默默计算。

她打算带着凌霜魂和巫满霜一起进入秘境,这样一来,他们总共需要三根令箭。

目前,言落月手中已经有了两根令箭,一根来自姬轻鸿,一根来自钮棋刀。

只要她通过这场大比,再拿到一根令箭,就可以带着三人组一起飞了。

说起来,姬轻鸿手中有多余的令箭,言落月并不奇怪。以他的身份地位,无论拿出什么都理所应当。

但钮棋刀这样的鸿通宫弟子,怎么也能轻松拿出一根令箭来,随便送人?

手指轻轻敲了敲耳根,言落月忽然回忆起之前听到的一则流言。

——据说,这次的千炼大会,明面上说是鸿通宫牵头,四大势力共同举办。实际上,却是鸿通宫希望在众人见证之下,将乌啼之火的分火收入囊中。

所以对于这枚分火,鸿通宫势在必得。

……那么,给宫内弟子多发令箭,让他们筛选良才,以令箭施恩,借此冲淡其余三大势力弟子所占的比例,想来也是博取分火的策略之一了。

不等言落月继续想下去,卷子便发了下来。

言落月下意识低头,没有着急答题,而是先正正反反审视了一遍题目。随后,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之意。

这份卷子一共有两套题。

第一套卷子着重考验炼器师的理论基础,罗列了各种情况、各种材料之下,应当如何采取炼制方式进行搭配。

这份卷子上的考题,完全都在言落月的意料之中。

至于第二套卷子,考核内容有些冷门生僻。

它考验的是……已经炼制好的法器,在已知材料用度的情况下,要用如何炼器手法予以还原和拆解。

但修仙界里,并不流行用二手材料这回事——这又不像是凡人织毛衣,发现织线不够了,还要从去年的同色旧毛衣上拆一段毛线下来。

只要灵石足够,炼器师们都会购买新的炼器材料。谁会费心费力,从弃置法器上拆二手材料啊。

但审视着整份卷子,言落月心中涌起一股特殊的感觉。

她觉得,这第二份卷子,可能才是出题人想要考验的重点。

此外,姬轻鸿发放的“查没柬”,也在言落月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了,为什么姬轻鸿给自己设下的考验,不是去炼制某件法器,而是要倒着化解掉已经炼制好的法器?

还有,之前钮书剑举办的聚贤会,是不是也专门设下了拆解法器的考题?

思及此处,言落月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份考题一定跟秘境有着很大联系。

捻起笔杆,言落月落笔如飞,快速答起了这份对她而言十分简单的卷子。

她一边往纸面上写答案,一边有点戏谑地想道:不知姬妖尊之前的表现,算不算是在暗示透题?

……

比起言落月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坐在最后一间考场里的凌霜魂和巫满霜,此时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对着这份专业含量过高的卷子,他们两个连眼睛都快变成两双豆豆眼。

“……”

凌霜魂还稍微好一点。

他文字功底比较好,又博识强记,靠着一点自身基础的炼器知识,还有从小练出的移花接木、生拼硬凑的能力,硬生生把卷子答满了一大半。

至于正确率如何,他就不敢保证了。

惨还是巫满霜比较惨。

小青蛇前不久刚上完文字课,现在居然还要笔答一份充满了各种高大上专业词汇的卷子。

他宛如一个还没结束九年义务教育的小学生,被直接拖到大学专业课的期末考试,能答对才是有鬼。

巫满霜紧抿嘴唇坐在原地,对着满篇题目发至少两柱香的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定。

——巫满霜抓起笔杆,开始认认真真地往纸面上的空白处抄题干。

这一刻,前后千年的学渣们,在巫满霜身上灵魂附体。

从未经历过应试考试的小青蛇,在这一刻,居然无师自通了每一个学渣的侥幸心理:

我都把卷子答得这么满了,阅卷老师还好意思不给我分吗?

当然,对于这种心态,阅卷老师们表示:呵呵。

奋笔疾书地抄写了大半张卷子,巫满霜忽然被一道考题吸引住了目光。

尽管身边的朋友言落月就是一位年少的炼器大师,但由于基础太差,巫满霜几乎是一点炼器知识都没有的。

对于卷子上精心设计的题目,题干里提及的五花八门的材料,他也多半不认识。

但摆在他面前的这道题……他却奇异地能看懂一点。

如果言落月在这里,她瞬间就会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和卷子前面那些简答、论述不一样,这是一道思考题。

题目的主要内容,是关于阵法和炼器搭配的火候掌握。

因为炼器师们未必掌握阵法知识,所以题干里给出了阵法名称,还有答题时需要用到的几个要点。

巫满霜看懂的,并不是那些炼制手法和材料,而是阵法相关的内容。

对于这一点,此刻的巫满霜尚且一无所觉。

他在白纸上勾勒出阵法的简易图像,然后根据题干的限定条件,又一笔一笔地补上花纹。

倘若有个阵法师在场,他会很惊异地发现:单凭天分、直觉和少量的已知条件,作为一个毫无基础的学生,巫满霜竟然将这副阵法补全了八成。

时间一到,考试结束。

监考的工作人员使了个法诀,满场的卷子自动升空,在半空中汇成一条长河般的纸带,片片答卷如同飞雪,规整地落在长案上。

趁这个机会,凌霜魂格外留心了一下别人的卷子。

他发现不少炼器师都和自己一样,卷面腾出大片空白,此外还有挺多题目空着没能答上。

身处于一群学渣程度的炼器师学徒中,他和巫满霜的卷子混迹其中,就宛如一滴水融入汪洋。

呼——这样他就放心了。

……还有,希望负责批改的阅卷者,在看到他俩的卷子时,不会被气得太过分吧。

凌霜魂跟巫满霜一起并肩走出考场,去找言落月汇合。

在路上,他们还听到了不少关于考试的交谈。

“唉,居然有一道题没把握住,看来,我要在初试时便被扫地出门了。”

这么说的人,胸前赫然别着纪念版四阶炼器师徽章。

也有人刚出考场,就振臂欢呼:“稳了,十拿九稳了,这是我所有考试中状态最好的一次!”

巫满霜一眼认出,那是之前在任天堂里,跟别人菜鸡互啄的某个炼器师学徒。

“……”

对于这个现象感到迷茫,巫满霜求教地望向凌霜魂。

凌霜魂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尽显前辈风范。

“小巫,你看,这就是我辈野史记录的人间真实——多有意思啊!”

……

第一场笔试结束,言落月腾出时间,终于有心思去应对钮书剑布置给胡兔叽的“投名状”。

其实,胡兔叽这个马甲,言落月本来想用一次就废号的。

但是……钮书剑,他实在是给的太多了!

时间回到数天之前,在聚贤楼的内室里,胡兔叽受惊般站起身来。

“这样、这样重要的任务,怎么能交给我呢?”

钮书剑轻哼一声,高深莫测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经过大哥亲身教导,他终于领悟了广收手下、隐居幕后的好处。

比如眼前的这个胡兔叽,他既不知道自己来自鸿通宫,也不知道言落月和姬妖尊有所联系。

无知者自然无畏,就不会对任务推三阻四。

哪怕他失手,反被那小龟崽子抓住了,最多也只能说出他们的身份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找不上钮书剑本人来。

听到钮书剑的命令,胡兔叽嗫嚅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那么,这叫做言落月的小姑娘,究竟多大年纪呢?”

“……”

就算钮书剑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她五岁,因为年纪小,所以很好收拾”这种话。

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钮书剑冷声道:

“我已经特意为你选了最轻的任务,难道你连面对一个小女孩,都会感到害怕吗?”

“不,不,不是。”胡兔叽慌张道,“二公子您误会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吧,不道义啊。”

钮书剑:“……”

好家伙,他算看出来,胡兔叽是真不会说话了。

如果执行这个任务的胡兔叽不道义,那他这个布置任务的人算什么?

钮书剑冷冷撇过头:“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干——”

话音未落,胡兔叽就补充道:“所以、所以……您看是不是,得加钱?”

钮书剑:“……”

这表现太过真实而不做作,差点当场把钮书剑噎个跟头。

沉默片刻,钮书剑往后一倚,翘起一条二郎腿,浑不在意地说道。

“我也不是那种对妇孺下杀手的不道义之人,那妖族小丫头,你给她一点教训就行……嗯,让我想想,你能让她哭着认一声错,我就给你一千下品灵石,怎么样?”

在钮书剑的人生信条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全都不是问题。

像是被这数目惊到,胡兔叽倒吸一口冷气。

“二公子,当、当、当真?”

哼,真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

钮书剑在心中嘲笑一声,傲然点头:“自然是真。”

胡兔叽又有些犯难:“可她人在千炼幕内,我进不去啊。”

钮书剑一甩手,啪地砸出一张百炼级别的请帖落在托盘里:“尽管拿去。”

胡兔叽仍然有些犹豫:“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钮书剑得意洋洋,越发感觉自己未雨绸缪,当场递出一块传讯石:

“我已派人在里面盯梢,你只要联系此人,就能知道言落月的下落。”

眼看此事就要托付出手,刚刚还显得不大聪明的兔子妖,居然又一下子精明了起来。

胡兔叽呆呆地问道:“二公子,既然你已经派人跟着言落月了,那为什么还要找我动手啊?”

钮书剑:“……”

——这不是看你跟鸿通宫毫无联系,一旦事发,更容易背锅吗?

而且胡兔叽一看就胆量有限,就算绑了言落月,也不至于重手把小丫头弄死,引来姬妖尊的关注。

更何况,胡兔叽身上还有一项天时地利的优势,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钮书剑站起身来,慢吞吞道:

“蠢材,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千炼幕内不许私斗,你若是不能把言落月诱出千炼幕,就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摘了你的纱篱——”

“……”

这一刻,胡兔叽愣愣地仰头看着钮书剑,像是已经被他的天才主意惊呆。

钮书剑没关注胡兔叽的表现,他非常得意地仰头一笑。

就连他这种见过大世面的鸿通宫弟子,都会被胡兔叽的脸丑翻,一个偏僻之地出身的小女孩,心理素质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小丫头胆子太小,被吓哭了这种事,总不能算是修士私斗吧。

钮书剑道:“到那时候,你要记得用传讯石给我发消息。只要我听见小丫头哭着认一声错,就付给你一千灵石、哭着认两声,付你两千灵石、三声三千……以此类推,如何,我待你不薄吧?”

胡兔叽:“……”

胡兔叽发自肺腑地感慨道:“二公子,我从没见过您这样乐善好施的好心人呐!”

这马屁有点过于肉麻,钮书剑听得不适,不由撇了撇嘴。

胡兔叽拿起托盘中的请柬,拔腿欲走,脚步又忽然顿住。

他谨慎而胆小地问道:

“二公子,我是个穷苦人,没见过你说的那些钱……嗯,我要是办到以后,二公子真会给我这么多灵石吗?”

方才两人多次一问一答,让钮书剑已经习惯了胡兔叽提问,他轻描淡写给出解决方案的思路。

听到胡兔叽的这个问题,钮书剑大手一挥:“这有何难?”

扔给胡兔叽一张黄金镀底的凭记,钮书剑随口道:

“这里面有的乾坤钱庄不记名的灵石一万块,算我提前付给你的报酬。如何,够了吧?”

胡兔叽有些忸怩:“可能……不太够。”

见他这么说,钮书剑终于对这兔子妖刮目相看。

“怎么,难道你还能让言落月哭上十声以上不成?”

小姑娘胆子就算再小,哭几下应该就停了吧?

钮书剑又给出一张黄金凭记:“两万灵石,这次够了吧?”

胡兔叽还是有点斟酌:“可能……还不够。”

“……”

现在,钮书剑感觉这人是在骗他的钱,而且准备坑完钱就跑路了。

眯起眼睛,钮书剑一口气甩出十张黄金凭记来,在胡兔叽眼前晃了晃。

即使隔着一层纱篱,他都能感觉到,胡兔叽那对比目鱼似的眼睛,骤然亮了。

钮书剑傲然道:“这些钱,我都可以给你,我甚至可以先把凭记放到你手里。”

“——但你要发下心魔誓言,不得以任何方式,从中多取一块灵石,事后即刻将余下灵石返还,否则立刻心魔袭心而死!”

任何方式,当然也包括把凭记让给或转卖别人牟利。

咕咚。钮书剑听到胡兔叽咽口水的声音。

这瘦小、结巴、不会说话的修士立刻举起手掌:“以胡兔叽之名立誓——”

“等等。”钮书剑打断他,“你要用‘我’自称。”

呵,当他是那种见识浅薄、易被欺骗的土财主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如果只以“胡兔叽”这个名字立誓的话,眼前的人改个名字就能绕开誓言,拿钱跑路。

眼看着胡兔叽用“我”自称,立下心魔重誓,钮书剑终于满意。

他把凭记天女散花般往托盘上一洒,挥了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现在,过了数天,钮书剑终于等来了这通他期待已久的传讯。

传讯石的那一边,胡兔叽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公子,我办到了。”

“哦?”钮书剑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身体,“快让我听听!”

传讯石那边,传来了言落月清晰的哭声:“呜呜呜,我错了……”

还有个有点熟悉的少年声音,在一旁数着:“第一声。”

言落月很快哭了第二声:“呜呜呜,我要认错哦……”

另一个迥然不同,但听着还是熟悉的少年声音,交替地数着:“第二声。”

钮书剑兴奋地猛然站起。

听着小丫头狼狈的哭泣认错声,他整个人都如同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尽数打开,无一处不痛快!

拿起手中传讯石,钮书剑迫不及待地奔出房门,嘭地一声撞开了自己大哥的书房。

他献宝似地把那块传讯石凑到钮棋刀鼻尖下,催促道:“大哥,你听,你快听!”

传讯石那边,言落月哭得特别特别伤心,认错的特别特别真诚,每一个转音之间,都充满了浓浓的金钱味道。

“呜~呜呜~,我不应该展现出纵观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炼器才华……”

同时,还有个少年人懒洋洋地在一旁数着:“第二十六声。”

钮棋刀:“……”

沉默着听传讯石那头儿,小姑娘一路哭到第三十八声,钮棋刀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抬头,看看自己弟弟写满了扬眉吐气、眉飞色舞的脸,迟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钮书剑慷慨激昂地把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钮棋刀听到一半,张了张嘴:“……”

他还没说出话,钮书剑就飞快地堵住他的话头:

“我给胡兔叽分布这个任务是深思熟虑过的,哥你不要斥责我——你听我继续往下说。”

钮棋刀:“……”

此时,言落月哭到了第六十三声。

当故事讲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钮棋刀实在忍不住,又张了张嘴。

钮书剑抬起嗓门,生生压过了钮棋刀的声音。

他咆哮道:“然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小丫头!哭着认错!”

此时,言落月已经飞快地哭到了第八十六声。

钮棋刀:“……”

终于,故事讲完了,钮书剑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嗓子。

而传讯石里,言落月也在计数中哭到了第一百零九声。

钮书剑略微有点奇怪地看了传讯石一眼。

咦,哭了好久啊,那小丫头原来这么胆小能哭的吗?

唔,说起来……之前碰瓷走他那艘飞舟之前,她是不是也在一直哭、一直哭……

钮棋刀:“……”

钮棋刀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那颗还在锲而不舍地、花样百出地哭着认错的传讯石。

他尽量委婉地问道:“弟弟,有没有一种可能……胡兔叽和言落月商量好了,从你这里得到的灵石,他们对半分呢?”

“!!!”

刹那之间,快乐冰消雪融一般从钮书剑的脸上消失了。

他竟从未思考过这种可能!

此时,言落月正好哭到第一百二十声。

“呜哇哇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太有才华——好了,收工!”

啪地一声,传讯石被切断了。

而钮书剑此时正好回忆起,自己当初,好像是预支给了胡兔叽十二万灵石?

——日尼玛,你可真是准点下班,连多一声赠品都不肯哭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