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成也挚友,败也挚友。
季巍想。
以前他经常用朋友关系哄汤煦恩去他家玩——当然,并不做任何越轨之事——那时,只是让汤煦恩在他身边就让他感到幸福了。
因为觉得是朋友,所以汤煦恩丝毫不会想歪,总是他随便说两句就答应下来。
现在,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汤煦恩知道他用心不纯,能跟以前一样毫无防备吗?
不可能。他明白。
汤煦恩看季巍沉默下来,想,季巍大概是在想什么涩/涩的事情吧。
车内没开顶灯,仅开着阅读灯,浅晦沉黯的光笼在季巍脸上,看上去还是清峻干净,样子没变,但不如以往那样禁情割欲,总仿佛染着几分躁动不安的热意。
季巍将启动引擎的车搁置,不行驶,理了理自己的领口,把袖扣扣上,一副道貌岸然,说:“不只。”
“我想唱过歌以后跟你睡觉。”
这么直接的吗?
睡觉?
哪种睡啊?
该不会是他想歪吧?他又不敢问,怕从季巍嘴里听到更让耳朵烫的话来。你说,季巍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啊?
汤煦恩一下子拿捏不准,磕磕巴巴地说:“那……那要只是躺在一起,普通的睡觉的话,我同意的。”
季巍转过来,左手倚在方向盘上,进一步说:“好像刚才那句话有歧义,小煦,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睡觉,是想睡你。因为昨晚上没做爽,难道你够了吗?”
季巍怎么这样啊?
汤煦恩想,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雷区,季巍却明知故犯地炸雷。先前他们之间都会心照不宣地谈话含糊,不把暧昧问题挑明。
把他搞得脑子里轰隆隆的,脸也给炸红了。
到底季巍怎么用这样绅士礼貌的脸耍流/氓的?
被季巍盯着,汤煦恩甚至有种学生时代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紧张感,还不能装成没听见蒙混过去。
要他们还是朋友,他就可以装聋作哑了。
可他们现在应当算恋人。
汤煦恩难以启齿地说:“我不知道……”
“我以前又没有性/生活,我哪知道算不算爽啊?”
其实他本来想瞒着不说的,又憋不住:“而且,屁股、屁股有点疼……”
汤煦恩越说越不由自主地音量走低。
对他来说,被男人上依然是一件万分羞耻的事。
他从没想过会被男人上,还是被自己的好朋友。
虽说睡都睡了。
昨晚上他能鬼使神差地默许,也是因为前几回季巍表现得好,摸摸亲亲让他觉得很舒服,这次也是,他被哄得云里雾里,就这样被季巍叩开膝门。
有点疼。也不能说很疼。
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怪怪的……反正,被男人上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是太怪了。
汤煦恩不想再继续说这个事了,自欺欺人地僵硬转移话题,说:“而且,今天都没怎么睡觉,我就在你来之前小睡了两个钟头,你休息了吗?你就不困?”
季巍看了他一会儿,汤煦恩不自在地别开视线,然后听见季巍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今天休息过了,我不困。”
又握住他的手轻抚,像是在安抚他,斯斯文文地说:“是我操之过急了,小煦,你今天都没怎么睡,又在店里干活,你肯定很累。对不起。”
季巍说:“我送你回家休息。”
“改天你愿意了再说。”
真奇怪啊。汤煦恩感觉。季巍对他一直挺温柔的,但,朋友的温柔跟男朋友的温柔不一样……
季巍这么快就服了软,也让汤煦恩挺意外。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意外,季巍本来就很尊重人啊。
车行驶上路。
两旁霓虹灯火疏明错落。
离家有些远,有将近半小时路程?
季巍拿了颈枕,让他可以小睡一会儿。
汤煦恩安静下来,慢慢睡着了。
他梦见一个应当已经忘掉了的旧事。
……
当时是高中,放学以后,他跟季巍一起在文具店里买纸笔。货架对面正好是他的同学,没发现他在,正在明目张胆地讨论他。
那时大家私下评什么最美校花、最帅校草,除了最好看的,还要往下排23456。
汤煦恩没想到自己也会差点被提名。
“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认真看的话,汤煦恩其实长得很好看吗?五官脸型都生得很不错,皮肤也干干净净的。”
“他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身材比例好啊,看上去挺高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真没想到他才一米七出头。”
“还是算了吧……不知道为什么,他乍一看没有哪里丑,可组合一起,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平凡,普普通通,一点也没有男人味。”
“哎,你这么说好像是的,他给人的感觉不苏。所以以前我都没注意到他。”
“那你现在是怎么发现的啊?”
“哈哈,前几天不是老师让我收一寸照吗?大家都拍得歪瓜裂枣的,就汤煦恩那张好看得离奇,我才发现他五官长得真端正,没哪难看的。”
“就是太普通了,气质不行。”
汤煦恩低着头。
“噔噔。”
汤煦恩抬起头。
是季巍走出来,敲了敲玻璃柜台发出声音提醒对面的人。
对方看到脸色难看的季巍,再看到季巍旁边有个人,被高高的柜台挡住,真能看见个乌黑头顶,但这是谁还用说吗?
肯定就是汤煦恩。
太尴尬了。
两位同学说了声对不起便仓惶逃走。
既然他们走了,那汤煦恩就留下来买笔了。他习惯性地径直选择了最普通的款式,价格便宜,耐用,一点花里胡哨的装饰都没有,拿在手里以后他忽地想,这是不是就像他本人一样呢?
季巍说:“你别听他们说的,我觉得你好看,也有气质。”
这是在安慰他吗?他没觉得平凡有什么不好。汤煦恩问:“有什么气质啊?”
季巍说:“一种让人觉得很温暖的气质。”
汤煦恩轻轻笑起来:“是吗?你这是‘美我者,私我也’吧?谢谢啦,校草同学。”
季巍也看出来他应该不在意了,放轻松些,跟着皮笑肉不笑地勾下嘴角,像是半开玩笑地说:“不是的,小煦,假如我们不是朋友,我也觉得你是我们学校最好看的男孩子。”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呢?汤煦恩回忆。
对,他当这是个幽默笑话,笑得弯起眼睛。
——汤煦恩从梦中醒过来。
还在路上。
被堵在高架桥上的车流里。
季巍问:“醒了?还要十几分钟,可以再睡会儿吧。”
汤煦恩摇摇头:“没事,睡醒了。”
汤煦恩听到轻微的木珠碰击的声音,低头一看,不知道季巍手上哪来的一串佛珠,正挂在左手上百无聊赖地一颗颗拨动。
嗒,搭,嗒。
啊。
这是在干嘛?
季巍没看他,盯着前方淹没在夜色的停滞的车流,问:“是因为怕我在你睡着的时候带你回家所以不继续睡吗?”
对哦!还有这种可能!汤煦恩慌了下,但是注意到确实是回家的路,才镇定说:“不是啊。”
季巍手里的佛珠停了下来,递给汤煦恩。
汤煦恩下意识地伸出手,被季巍的手焐热的珠串被安稳放在汤煦恩的掌心,季巍说:“我妈买的,小叶紫檀的佛珠,送给你。”
“对不起啊,我越想越惭愧。”
“我今天好像是太孟浪了。吓到你了。”
“希望你别怕我。”
汤煦恩立即否认:“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怕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以恋人关系相处,不太适应而已,你给我一段时间缓缓好吗?”
季巍问:“要多久?”
汤煦恩:“……起码不是十秒。”
闻言,季巍笑了:“好,那要么给你一个星期吧。你看怎么样?”
尽管季巍没那么说,但汤煦恩总觉得季巍所说的不止如此,他说:“一星期……又有些久吧。”
季巍问:“那你说得多久?我还觉得,一个星期都太短,没办法让你转变观念过来。”
季巍说话一向是很有道理的。
今天汤煦恩也这样认为,确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转变过来。
“对不起。”季巍又道歉一遍,微微低头,目光一顿,汤煦恩不大琢磨得透,只觉得季巍极在意自己的回答。
“从昨晚上开始,我就觉得我好像在做梦一样。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跟我谈恋爱,总怕一觉醒来又是一影海底月。”
“我只是想要再确认一下我们已经成了恋人,想再多跟你亲近一点点。”
不开窍的汤煦恩也愣是给哄得脸红了。
季巍还继续说:“我希望,你别觉得我满脑子都想着那种事,今天我只是太高兴了。”
“小煦。我高兴得不知道该把不停涌出来的心情往哪放。刚才脑子一热,才那样说了。”
看季巍这样内疚,汤煦恩反而禁不住去安慰他:“没有,我没那样觉得。”
“而且,没关系的啊,谈恋爱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嘛,睡、睡肯定还是要睡的,食/色/性/也,这也没有错。”
没去停车场,季巍把他送到小巷外面的马路边。
汤煦恩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才八点,他们店里估计都还没打烊。
汤煦恩说:“那我走了?”
季巍没点头,只是靠着方向盘,有点低落地看着他,在他要开门时,问:“你能让我亲一下再走吗?”
汤煦恩就觉得不可能简单走掉的,而且他拒绝了去季巍家,那么,给一个吻也不算过分。
汤煦恩回身,说:“你亲吧。”
汤煦恩都准备好要接吻了,没想到季巍只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个温柔的吻,便放开他,说:“我亲好了,小煦。”
这让汤煦恩感到微微错愕,这个不带情/涩意味的亲吻让他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季巍所爱着,珍惜着。
他想,说不定,是因为他不习惯太亲近的身体接触,所以把季巍给想得太坏了。
季巍这不是还是很绅/士风度吗?
再说了,昨晚上他怕被弟弟听见,让季巍轻些再轻些,一通囫囵含糊,慌乱无章。
季巍想亲近他又没错。
“再见。”汤煦恩说。
他下了车。
季巍也跟着下车,闷声不吭地走在汤煦恩侧后方,落后小半步,让汤煦恩莫名有种幻觉,仿佛他手里有根线,他牵着一头,季巍牵另一头。
汤煦恩回头看他,说:“你下车干什么?”
季巍说:“我送送你。路这么黑。”
“不用送。”汤煦恩说,“那里又不能停车,等下交警抓到要扣你分了。”
季巍听他话地停住脚步:“嗯。”
汤煦恩没想到季巍没喝醉竟然也会这样耍赖皮。
汤煦恩走出七八步,仍然觉得自己在被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地看了眼。
季巍一步没动,站在一盏路灯下,光披在他半边肩膀。
见汤煦恩回头,季巍情不自禁似的微笑起来,像是仅为他一个回首的回应而感到心满意足,说:“再见,小煦,明天见。”
汤煦恩竟然觉得矜贵自持的季巍此时看起来也有几分傻气,让他也要跟着犯傻了,怔了怔,说:“……再见。”
像是被季巍这个笑容给定住了,汤煦恩没办法拔脚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太挠心了。
他摸了摸手腕上缠着的佛珠,又走了一步,站定脚步,过一秒,掉头往回走。
往回的脚步可比离开要快多了。
季巍看着汤煦恩站在自己面前,佯作不知地问:“怎么了?东西落在车上了?”
汤煦恩睫羽发颤,没看他,双手都抄在兜里,假如这是在冬天戴围巾的话,他已把大半张脸埋进去了,摇摇头说:“你不是说要给我唱歌吗?”
“反正……现在时间还挺早的,那我去你家待到十点或者十一点再回家也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