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荀彧束手而立,衣袖随风而动。他原本身材宏伟修成,但因近数年的操劳,佝偻不少。
若有人处于近处,自能看出,这位被丞相曹操称作“吾之子房”的荀令君,眉色间,充满了忧愁。
步履声从远方的石阶上传来,荀彧抬头看了眼渐小的春雨,将视线重新投注回了面前的宫城上。
宫禁甲士身上的盔甲,于白日下散发着暗淡的光芒,就仿佛是内乱不止的大汉,谁又能为之换上新衣?
荀彧有想过是曹操,这些年来,他更是倾尽全力辅佐,但从邺城传来的事情,让他深感不妙。
于此事看去,江东送来刘孙联盟的消息,反而不是那么亮眼重要。
而今日来此,也是他荀彧向邺城表明心意。
这汉室天下,终究要变了!
“尚书令,陛下相召!”
荀彧轻轻颔首,这才在内侍引导下,往宫内而去。
许都皇宫前岁经过再建,最直观的感受,倒不是宫城面积的扩大。而是再建之后,多方守卫之严密。
而以天子刘协,前一次的咆哮声,犹在耳畔回响,荀彧心中更感悲切。
刚步入偏殿,荀彧即看到天子刘协修长的身影,跪坐于案畔,翻阅着手边竹简。
当今大汉天子,乃宽厚仁义之属,若非生于这个时代,而是生于大汉太平年间,定会成为一名仁君!
可惜汉室四分五裂,朝中需要的,正是一名有魄力之人,加以统领,仁政于时下于天下,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即便如此,也非常容易引狼入室,当汉室为狼所占,天子如何处之?
一如现在,朝中不断发展的势态下,他荀彧看似手握重权,又如何制止?
犹记当年,天子新迎至此,那时的朝堂,还不是今日这般朝堂。
荀彧触景生情,但还是步伐坚定的来到刘协面前,大礼参拜道:
“彧,拜见陛下!”
刘协在荀彧入殿那一刻,就已经在用眼光观察,少即于深宫即位,他对于风吹草动,皆为敏感。
遂于今日,感觉前来拜见的荀彧,有些特别。
“尚书令起来罢!为尚书令赐座!”刘协沉声道,手中的竹简随即放在案几上,发出啪的脆响。
内侍迅速将小案摆放到刘协下首,荀彧恰好起身,他整理好衣衫后,跪坐于下。
短时间内,整个偏殿之地,陷入了安静。
从荀彧处看去,天子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俄而,但观之望向躬立的侍从,出言道:“汝等皆下去,朕同尚书令有事相谈!”
平日议事之殿,其中侍从全为曹操安排之耳目,便是天子刘协命令,在此时,也未有用处。侍从数人,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继续立于原地。
“呵!”刘协呵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看向荀彧,面上带着嘲弄之色,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这朝堂众人。
荀彧侧头,望了眼旁边的皇宫侍从,道:“皇宫乃是陛下之皇宫,大汉更是陛下之大汉,汝等深受皇恩,居此服侍,便是连陛下所言都听耳?”
有了荀彧的出言,一应侍从纷纷躬身退出。
这一幕,弄得天子刘协冷笑不已。
谷玲</span>“尚书令,汝且看看,这朝廷,还姓刘乎?朕又处于何地?汝于朝中从事,助曹而总揽大权,故使朕可有威望?
便是连皇宫侍从,也如此对待。汝自诩忠于汉室,难道是忠于今日之汉室?
岂是如汝所愿哉!”
刘协想到这两年,尤其近两月来,曹操进位丞相后,便是宫内侍从对他这个天子防范越加严密,许都皇宫实实在在地变成了牢狱般。
刘协连连发问中,已经起身,来到荀彧面前。
他看向荀彧花白的头发,心底不觉间,又想到了孔融等老臣,所谓忠汉之臣,面对曹操权势,多以投效,今还剩下几人。
说完这些话,刘协心情舒畅了些。
常于深宫之中,除了皇后伏寿,少见外臣,便是连心意也难述之。今日情绪爆发,语气不但重了些,也说的多了些。
荀彧为刘协所言,面上依旧古井无波,也没做解释。
只是在刘协重回案几落座后,他才出言,直接说起了近数日来,朝中和天下变动。
实际上,也正是刘协想要听闻之事。
“五日前,邺都曹公传来消息,将前番下狱的文举等人释放归家。
两日前,江东传来消息,孙伯符与刘季安再做结盟,欲共防朝廷。
……”
道完朝野内外发生的大事后,荀彧长长一叹,起身一礼道:“天下变动之多,朝中亦是变动众多。
方才陛下言及朝中权势,昔劝曹公匡扶,彧亦有责也!
只是而今,只怕彧不能再居中枢,不能常见陛下了!”
刘协本听到刘釜和孙策,各在两方联盟,与“朝廷”为敌,有些感怀,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荀彧此言,突如其来,让刘协面上表情一滞,随即迷茫,不解其意。
“尚书令何出此言?”刘协倾身问道。
荀彧眼底深处,带着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失望,这份失望针对的不是天子刘协,而是已经回到了邺城的丞相曹操。
昔日他看出曹操乃志向高远之辈,或可助幼年天子而振汉室,但今岁以来的一件件事,尤其近两日传来的消息,让荀彧心情非常不畅。
邺城传讯,自春日曹操进为丞相后,又有人请之为魏公!
凭着对曹操的熟悉,若说没有其本人授意,焉会如此?
荀彧对此事,自然是反对。
他当即为曹操去信,表明否定之意,可以曹操迟迟没有回信,更是证明其间决心。
荀彧失望至极,有暗自懊悔,认真思索后,才有了面见天子之事。
于刘协有些焦急的眼神下,荀彧拿出早早准备好的奏表,双手呈于刘协案几处,躬身放置,后退两步,再回道:“今朝中有公达、奉孝等人处事,中枢则无忧也!
鄙臣但觉这些年来,身体每况愈下,难以全心处理事务,遂于前日为曹公去信,今来面见陛下,正是请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