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中央高清电视上正在放一部抗战剧,剧拍的年代久远,画质磨损的很厉害。但乔希城很喜欢看,每年都会重刷。
他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我,抿了抿唇,吞吞吐吐喊了声“姜婉”。
乔希城竟然戴了眼镜,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浑身透着斯文禁欲的气息。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上次在研究院说他戴眼镜特别的记忆,是因为我吗?毕竟他以前从未在家戴过眼镜。
随即又觉得是我想多了,兴许乔希城只是太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而已。
我洗了洗手,回到餐厅,桌子上摆着两份牛排,还有烘焙点心,黄橙橙的布丁,芝士焗玉米,樱桃小蛋糕,葡式蛋挞和两杯红绿相间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果汁。
我肚子都叫起来了,在一旁布置餐桌,“乔希城,你越来越会做东西了,花了很多时间吧。”
乔希城不好意思笑笑,“今天我下班早。”
他端起蛋糕递给我,“这是我新学的冰淇淋蛋糕,你尝尝怎么样。”
我尝了一口蛋糕,软绵冰爽的奶油在口腔化开,清甜勾着舌尖,口腔里充满浓郁的奶油香气。
“好好吃!”我惊喜道,“乔希城,你又进步了。”我叉起一小块蛋糕喂给他,“你自己尝尝。”
乔希城犹豫一下才就着我的吃掉蛋糕,耳根立即红了,眉梢也染了笑意,“你喜欢就好。”
他又朝厨房走去,我好奇问,“你还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好了。”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地传来。
厨房煎炸的声音停了,乔希城端了一个盘子出来,放在我手边,“我给你做了两份牛排,看你喜欢哪个。”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懂他的意思,“我不是说我吃全熟的吗?”
乔希城的手无措地抓着桌沿,垂着眼睛不敢看我,“我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我肯定地说,“人心都会变,更何况是口味,下次不要浪费食物了。”
乔希城点了点头,安静切牛排,但半天不得章法。我拿过他的刀叉帮他切。
他惶然抬头,小鹿般的眼睛不错地看着我,在我看向他时,他又仓皇躲开。
餐桌上的气氛沉的发闷,我主动打破沉默,“下午我和宋钰是偶然碰到的。”
我本想等乔希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但都快吃完饭了,他却一声不吭。难道只有我耿耿于怀?
乔希城瞬间僵直了脊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闷闷嗯了一声。
显然我这个话题提的并不明智。
“你在生气吗?”我问。
乔希城呆呆地看了会桌子,而后摇摇头。
“我和宋钰接触,你不生气吗?”我重复问了一次。
这次他抬眸看我,眼睛亮晶晶的,贴心地回答,“你们是同学,接触一下没什么问题的。”
“你觉得我跟前任接触,没什么问题?”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乔希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眉眼,他的脸半埋没在阴影里。在秋夜的寒气中,他的肩膀显得越发单薄。
我或许不该逼问他,我都不知道我想听到什么答案,能指望他说什么?
他抬起头,温顺的狗狗眼露出来,微红的眼尾微微下垂,显得异常乖软,温温和和却少有地带着锋芒地问,“姜婉,如果你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又要和宋钰接触呢?”
我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相信你,都不对吗?”乔希城的声音有些哑,眼眶微红,眼底氤氲着雾气。
他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可是我也有一种有口难言的憋闷。
“对不起。”我下意识道歉。
乔希城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哭起来的时候更是美丽,让人心动,我曾经在怀里见过无数次。
我从来没想过这双眼睛哭起来,还有这样令人难过的时候。
我想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但这种动作在我们之间恐会显得唐突。
我们都结婚五年了啊。为什么一个拥抱还要犹犹豫豫。
“对不起乔希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再次道歉。
乔希城的眼中闪过错愕,咬了咬唇,眼眶却更红了,他睫毛闪了闪,泪珠便砸了下来,“姜婉,你不要跟我道歉。”
他的眼里含着祈求和愧疚,我越发不理解。
我如愿让乔希城生气了,而且如今看来甚至不止是生气,他还特别伤心。
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们两人沉默相对,乔希城呆呆地看着桌子上虚空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口是心非说,“……你能相信我,我很开心。”
乔希城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姜婉,我相信你的,任何时候都相信你。”
为什么呢?
乔希城这话,几乎是盲听盲信的意思了。
他是个搞科研的教授啊,很难相信这种唯心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记得高中时,乔希城有很严重的偏科,理科门门拔尖,文科一塌糊涂。以至于每次全校统考,他都在名校线横跳,是老师们提起时既骄傲又惋惜的学生。
大学时也只是勉强读了一个末流名校,不过他最终毕业还是进了全帝国最负盛名的研究院,也算是金子总会发光吧。
这样信奉科学的人,难道相信什么不应该是依据逻辑和证据吗?
以前我以为乔希城是个贤惠顾家且有自己热爱的良家好O,现在看来,我对他的认知怕是太浅薄了。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乔希城和他的前任,我会这么无动于衷吗。
不对,乔希城没有前任。
他的感情一片空白,所以他根本不懂,感情里的相信是一回事,疑心是另一回事。
果然,乔希城茫然又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是我的alpha。”
我不想承认,但是那一刻我真是有点挫败。
在传统教育对omega的规训里,结婚后,O对A无条件的信任、服从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作为一位贤惠好O的必要条件。
在认识我们的人眼里,乔希城是位标准的贤夫。
他无条件信任我、服从我、无微不至照顾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想不通,我躲进了书房,我觉得自己是个坏蛋,让那么好的乔希城难过。
看了会书看不进去,工作更是不想处理,翻了翻朋友圈,发现我那个秘书正在家里围炉煮茶,好不惬意。我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姜总,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的?”秘书严肃问。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清了清嗓子说,“就是我有个朋友她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
那边安静了一会问,“姜总,你有什么感情问题?你和乔先生怎么了?”
?他怎么听的,我耐心纠正,“我是说我的一位朋友。”
“哦哦,姜总你的朋友,有什么感情问题?”秘书这才听懂我的话。
我打了个厚码复述,“就是我朋友偶遇了前任,他老婆知道了,本来没生气的,但他嘴贱问他为什么不生气,然后他老婆被气哭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姜总你是挺嘴贱的。”
我微笑,“你再确认一遍主语呢。”
秘书,“姜总你朋友是挺嘴贱的,渣A!”
“乔先生……你朋友老婆那么好的脾气,都能给气哭!”秘书很不平。
“说怎么办。”我冷冷问。
“当然是先道歉啦!”
“道歉过了,但他更生气了。”更伤心和更生气应该差不多吧。我头疼地按按眉心。所以omega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好难懂。
“唔……”秘书显然也遇到了难题,“乔先生为什么还生气呀?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不再沟通一下?”
“要是能这么简单解决,我还问你?换一个。”我直接否决秘书这个提议。
“姜总,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有点剑走偏锋。”秘书嘿嘿一笑,听着很不怀好意。
我微微蹙眉,“什么办法?”
“很多小说里写夫妻吵架,最后操一顿就好了,嘴上说不清楚,就让他在床上感受你的诚意,姜总你试试呗。”
我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明天就辞退这个不靠谱秘书,我没开玩笑。
回到卧室,乔希城已经换了睡衣,靠在床上看一本书。
乔希城刚洗完澡,黑发半干,柔顺地贴着耳根,白皙小巧的耳廓还浮着红晕。眉眼低垂看着手里的书,听到我进来,抬头看向我,轻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又继续看书。
暖色的台灯给他打了一个温暖的轮廓,很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我凑过去看,竟然是博尔赫斯的诗集。
“你喜欢博尔赫斯?”我惊奇道,“我高中很喜欢读他的诗。”
他翻开的页面是诗《不可知》。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
人们欢少悲多的命运
也许是冥冥中某个主宰的工具,
……
恐惧、疑虑和有头无尾的祈祷,
都是白费力气,徒劳无益。
……
乔希城仰起脸说,“有时候不是很懂,只是觉得哀婉缠绵。”
我笑了笑,“虽然人类的语言、理解力和所处的时代有不同之处,但情绪却可以共通。”
“是的,我发现了。”乔希城赞成道,又问我,“那姜婉现在有比较喜欢的作家吗?”
“我最近读加缪比较多。”我毫不脸红。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读书文学性质的书了,上次看书还是年初的时候,公司事情不多,断断续续看了一些。
但我能说我没看吗?当然是不能!在我的omega面前,本A会没有虚荣心吗。
乔希城眼睛一亮,“我也喜欢加缪,”他脸颊红了红,“不过我读他的书不多,只看过《鼠疫》。”
放心,我也只比你多读过一本《局外人》。
亏得我读书的时候也算读过一些文学作品,这会跟乔希城吹嘘起来毫无压力,从古代文学扯到现代文学,从存在主义说到魔幻现实主义。
乔希城始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雪腮挂着可爱的红晕。
我脑子里不期然想起不靠谱秘书的建议。
就让他在床上感受你的诚意。
我忽然不敢看乔希城热忱纯真的双眸。我好像那个谈艺术其实是为了哄骗纯情良O上床的文艺渣A啊。
我赶紧借口太晚了跑去洗澡,结束了这场哄骗。
热水淋下,水蒸气蒸的我脸很热,开了冷水才好一点。
冰凉的水珠砸在我的脸上,我一激灵,我怎么更像急不可耐的文艺渣A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面诗句摘抄来自博尔赫斯《不可知》,附全文: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沙砾不了解自己是沙砾。
任何事物都不了解它独特的模样。
象牙的棋子和摆弄他们的手,
和抽象的棋艺都毫无关系。
人们欢少悲多的命运
也许是冥冥中某个主宰的工具,
这些事我们不得而知;
把他叫作上帝并不解决问题,
恐惧、疑虑和有头无尾的祈祷,
都是白费力气,徒劳无益。
哪一张弓射出我这支箭?
目标又是哪一座高山之巅?——博尔赫斯《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