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相亲、相爱...)

第四十九章

清晨。

因为下过雪,窗外天光格外亮。

祝温书睁眼时还以为日上三竿了,一看时钟,还不到九点。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几点睡着的,只知道此刻她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不足以支撑她起个床。于是祝温书关掉闹钟,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伸手在枕边摸了半晌才找到手机,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来电。

“喂……”她的声音拖得很长,还带着一股嗔意,“干嘛呀,大清早的。”

“大清早?快十一点了祝温书你还没睡醒呢!”

钟娅的声量吼得祝温书脑袋都嗡嗡的,“你什么时候开始——”

忽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钟娅又压低声音,“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祝温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想什么呢你,我们没在一起。”

“啊?你昨天不是问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了。”

祝温书说到一半,破罐子破摔,“但是我们没待在一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噢,啧啧,真的假的,我可不信,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断掉。

祝温书等了几秒,半天没听到声音,这才看了眼手机,显示通话已中断。

【钟娅】:等下,老板给我打电话。

祝温书便放下手机,睁眼盯着上空,天花板又开始转。

回想自己刚刚跟钟娅说的话,祝温书甚至有一股错觉,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祝温书刚要睡过去,铃声又响。

她又捞起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就接起。

“我跟他没睡一起!!我一个人睡的!”

“……”

电话里响起熟悉的男声,“你跟谁……没睡一起?”

祝温书整个人都是迷糊的,心想这个时候说个别人估计她下一秒就单身。

“你……吧?”

“你跟我没睡一起……”他说,“你、很、生、气?”

祝温书眨眨眼睛,意识回笼后,突然坐了起来。

“没啊,我没生气啊,我现在很开心啊。”

令琛:“没睡一起,你很开心?”

祝温书:“……不该吗?你身价多贵啊。”

“……我们俩现在这个关系。”

令琛“啧”了声,“给个情侣价也不是不行。”

祝温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成这样。

但她的嘴巴好像不太受脑子控制。“情侣价多少?”

“我算算。”

令琛的声音停滞片刻,没头没尾地说:“我饿了,你请我吃顿饭吧。”

“嗯?”祝温书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一顿饭就打发了?”

“唉,没接过这业务,不熟练。”

令琛叹了口气,“而且,这个时候为了不破坏氛围,你应该说,我们去吃什么?”

“噢……”祝温书原封不动地照搬他的话,“那我们去吃什么?”

电话那头的令琛笑了下。

“高中就早恋的祝老师,居然还要我来教。”

祝温书:“……不是早恋,你不要胡说。”

“祝老师说不是就不是吧。”

令琛嘴上应了,却没打算放过这个话题,“那我们是什么恋?”

这个时候知道是恋爱了。

刚刚谈钱的时候怎么不提恋爱?

令琛久久没等到回应,“嗯?”了一声,祝温书脑海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词汇,脱口便道:“黄昏恋?”

令琛似乎噎了一下,随后说道:“不至于。”

祝温书正在想怎么回答时,令琛又说:“不过你再不起床,我真的要等到黄昏了。”

“噢,好的。”

祝温书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你今天不忙吗?”

“忙,忙死了。”

令琛说,“不过总理日理万机都能写情书,我能比总理忙?”

祝温书抿着唇笑了下,用肩膀夹着手机去拿牙刷牙膏。

“我们在哪儿见?”

“我已经在你家小区门口了。”

“呜……呕!”

令琛:“你……吐了?”

祝温书:“……我吞了牙膏。”

-

其实令琛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出门。

手机一晚上都在响,他睡前开了勿扰模式,一觉醒来消息和未接电话堆积如山。

唯独没有祝温书的。

然后他给祝温书发了条消息,一个多小时也没等到回应。

抬头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但他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起床翻箱倒柜挑了件衣服。

刚收拾好准备出门,碰见从书房出来的令兴言。

他显然一晚上没睡,双眼布满红血丝,连声音都嘶哑。

“你要出门?”

令琛“嗯”了声。

令兴言:“去干什么?”

令琛看着他,脸上一副“你怎么明知故问”的不耐烦表情,却还是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句回答。

“谈、恋、爱。”

令兴言:“……”

令兴言是真不明白令琛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

他一晚上都在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三个手机轮换着充电,外面的世界仿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始作俑者令琛却云淡风轻地说,他要出门谈恋爱。

谁他妈早上八点半出门谈恋爱啊!

令兴言感觉自己都快要炸锅了,但他没办法像令琛一样手机一关一丢,任凭外界的流言纷纷。

他拿了这么多钱,就得承担这么多压力。

只是——

令兴言几乎是憋出的一句话:“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抱歉,忘了你单身很多年了。”

令琛拍拍他肩膀,“下次我注意。”

令兴言:“……滚!”

令琛滚到门口,又被叫回来。

“你就这么去了?”令兴言黑着脸说,“你他妈把睡裤给老子脱了!”

换好衣服下楼,司机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看见上车的是令琛,而且独自一个人,司机有点疑惑:“去哪儿?”

令琛正在琢磨措辞时,司机想到了什么,略迟疑地问:“光华路那边?”

后座的男人抬起眉梢,慢悠悠地偏头撑着太阳穴,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女朋友?”

“……”

“谁跟你说的?”

“……”

“周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找女朋友没?”

“……”

原本很沉默寡言的司机恨自己怎么就非要在今天多这一嘴。

“谢谢关心,我已经结婚三年了。”

-

祝温书原本想刷个牙洗把脸就出门,临到门口又觉得不行,好歹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多少得注意点形象。

于是祝温书又折返回来换衣服,把衣柜都翻了个遍也找到合适的。

心里又着急令琛还在楼下等,可她越是急就越是找不到,眼看着二十分钟过去了,她一咬牙,决定还是先见面比较重要,于是换了毛衣套上大衣就冲了出去。

那辆熟悉的商务车果然停在路边。

祝温书在距离他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狂奔的脚步,理了理头发,平复了呼吸,矜持地走过去。

“等很久了吗?”

上车后,祝温书问。

“没多久。”

令琛回答,“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到。”

司机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令琛。

令琛抬眼,“怎么了?”

司机:“……没事。”

就是觉得他们两人对时间的概念不太一样。

前往餐厅的路上,司机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看后面的男人。

刚刚不是逼话挺多吗?

怎么这会儿一句话不说了?

祝温书也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她出门的时候想了很多,第一次正式以女朋友的身份和令琛见面,要说什么?

算了,还是等他说吧,毕竟在电话里挺会教的。

结果真到了这时候,令琛和平时好像没什么区别。

就连到了餐厅包厢,两人还是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着,隔着老远的距离。

唉,这样不行,祝温书觉得自己一定得找点话题。

于是,点完菜,祝温书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之前说你读的二本,是哪所学校啊?”

令琛垂着眼说:“比你的学校差得多。”

祝温书想起令琛之前问过她嫌不嫌弃学历,于是想补充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结果又听他说:“不过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

祝温书说,“祝老师为人师表,一言九鼎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那我就不用担心被抛弃了。”

令琛抬眼笑了,“黎城商贸学院。”

噢。

其实也还可以。

祝温书又问:“什么专业?”

令琛:“旅游管理。”

跟音乐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你怎么去唱歌的?”

“在学校附近酒吧驻场,被人拍了发到网上,然后有音乐公司来联系我。”

“噢……那你拿到毕业证了吗?”

听完,令琛摸了摸下巴。

“你在跟我相亲?”

祝温书:“……相亲算不上。”

她心里有小雀在飞,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顶多算相爱。”

说完见令琛愣住,她撇了撇嘴。

这就被尬住了吗?

“理解一下,语文老师词汇多。”

令琛的手指擦过双唇,摁了摁嘴角。

“嗯,理解,那我们继续相爱——”

祝温书抬眼看过来。

令琛:“继续相亲。”

祝温书别开脸笑了下,再回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了。

裤子相接,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感。

祝温书忽然觉得有点儿热,却又不想拉开距离。

“我想想。”

她一会儿抬眼看他,一会儿移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安静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后来祝温书实在承受不住了,羞赧地睡下睫毛,视线却不舍得离开他。

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脸下移到脖颈……胸膛……腰间……

然后看到他指尖的茧。

是长年累月磨砺的痕迹。

“你高中就开始学音乐了吗?”

令琛垂着头笑了下。

“高中哪儿有那钱。”

祝温书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到张瑜眀说《小蚕同学》是令琛十几岁时写的。

思及此,她有点儿震惊,“那你怎么发现你会写歌的?”

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问题,令琛却别开脸,摸了摸耳垂。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初三毕业那年,他在家附近的便民书店打工。

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极度纠结的状态,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卫生所门口蹲着。

一蹲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傍晚回家,有时候半夜还不见人。

特别是冬天一到,天色暗得晚,往往他放学到家了还没见到他爸爸。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长此以往都会让家人担心,何况一个神志与孩童差不多的人。

意外出现过很多次。

要么是被恶作剧的人整蛊,要么是被存了歹心的人骗钱,最危险的事情,是爸爸好几次在途中摔进路边的小河,所幸被住在河边的好心人救了起来。

他不知道爸爸是无意还是一心寻死。

他每一次赶到现场,都后怕得嘴唇发白。

他已经失去了妈妈,无法承受再失去另一个至亲的痛,或者被抛弃。

而且,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了。

等他上了高中,看着爸爸的时间会更少。

那段时间,15岁的他总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如果辍学打工,既可以补贴家用,还可以守着他爸爸。

后来,不仅是夜晚,即便是白天,这个念头也见缝插针地冒出来。

就连邻居都劝他。

“小琛啊,还读什么书,反正也没钱读大学的,还不如好好照看你爸爸。”

可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挣扎。

他想读书,想上大学。

想试着去摸一下,遥不可及但至少有期待的未来。

每一时每一刻,他的脑海都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拉扯,压得他寸步难行。

他做不出选择,跨不出一步。

分明是摇摆不定最折磨人,可他宁愿被折磨。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做不到快刀斩乱麻,选择明确的目标埋头向前。

眼看着临近开学的时间,他每次经过一中都会刻意加快脚步。

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更做不出决定。

他甚至希望有人来告诉他,一中需要高额的学费,这样他就可以迫使自己放弃。

距离新生报道只剩一周。

他照例去书店工作,整理好了展示台的新书后,他拿起一本高中教辅,还没翻开,又扔了回去,随便拎了一本小说,缩到角落里翻看。

清晨的书店鲜有客人,连老板都在收银处打盹。

他清净地看着小说,只是没几页,就兴趣全无。

他皱着眉倒回去看书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好像还挺出名的。

抱着名著一定不会差的想法,他又勉强自己翻了几页。

可他对这种近乎宗教式的暗恋实在无法共情,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作者的自嗨。

看到第十页时,他终于忍不下去。

合上书的前一秒,门口风铃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艳丽晨光中,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背着书包走进来。

她昂着下巴扫视店内一圈,随后直奔教辅区。

狭窄的店门好像消失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射进来。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慢放成一帧一帧。

他的视线被她牵着移动,像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头跟着她的轨迹转动,耳边却有什么声音在响动。

那股声音越来越躁动,劈头盖脸砸在他耳里、脸上、身上、甚至整个书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全世界。

他感觉自己明明坐在地上,却像沉溺在海里,鼻腔和喉咙都灌满了水,喘不上气。

当她经过他面前时,他抱紧手里的书,像在海里找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急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仿佛要把脸埋进书里。

门口的老板支着脑袋,哈切连天地说:“书书来买书了?要上高中了吧?”

“嗯。”

女生点点头。

老板又问:“上哪所高中啊?”

“一中。”

“一中好啊,离你奶奶家近,哪个班啊?”

“不知道呢,要开学了才晓得。”

女生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后,空气里余留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从书里抬起头,视线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最后落在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页上。

“我的心像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你一出现,它就不住地奏鸣。”

-

“不方便说吗?”

见令琛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祝温书说,“没关系,我只是随便——”

身旁的男人突然靠了过来。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细细摩挲。

发丝在两人的肌肤之间带起一阵酥|痒,密密麻麻地蔓延至全身。

祝温书浑身一颤,即刻僵住。

而令琛的手却拂上她的脖颈,温热的掌心往里一摁,同时将脸埋在她另一侧脖子里。

“听见了吗?”

他的声音闷闷传出来。

祝温书木着嘴唇,喃喃道:“什么?”

“你可能没办法体会。”

耳鬓厮磨间,祝温书快听不清令琛的声音,脑海里全是其他响动。

“我一见到你,耳边就会响起好听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