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刻走进会客厅,看到熟悉的三张脸,他笑着道:“三位久等了。”
赵子衿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朴素青袍的青年男人,笑意温和地朝他们走来。他面容也是极温润的,棱角不分明,因此显得更亲和,美中不足他的左眼角有一片淡淡的乌青色的印记,指头大小。
谁能想到这个文质书生,竟然是小有名气的香坊老板?
她起身对他微微颔首道:“雾白先生。”
郑刻让人给他们上了茶,关切道:“三位少侠来找我,可是查到幻梦草的踪迹了?”
赵子衿有些遗憾地摇头,“没有,那人心思深沉,踪迹难寻。”
贺长翊走上前将一个丝巾重重包裹的东西递给他,“不过,昨夜我们新得一个香囊,还请先生再帮我们看看。”
郑刻点头,拿过香囊,将里面的东西一粒粒夹出来看了几眼,又吩咐人拿了几张干净的帕子给三人捂住口鼻。他道:“帕子上浸了解元水,能让你们不被香囊里的东西迷惑。”
“我看贺少侠眼神涣散,想必是揣着这香囊太久了。”
贺长翊闻言捂着毛巾猛吸了几口,“呼——我就说,怎么有点晕乎乎的。”
郑刻说完才将里面的香料全部倒出来,用竹夹挑开一一分辨,过了一会儿他语气严肃道:“其他的不用忌惮,这里头确实有幻梦草……还有蒲菊、风蓝。”
“它们和幻梦草在一起能有什么效果?”赵子衿问道。
郑刻眉宇紧皱,“能让人产生幻象,久了便分不清何为现实,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三位少侠,我能否知道这香囊是在何处所得?还有其他可供辨认的东西吗?”
赵子衿睫羽动了动面不改色道:“没有其他的。”
贺长翊微微看了她一眼补充道:“香囊是在青花楼,一个傀人身上掉下来的。”
青花楼是临州城最有名的花楼,去消遣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鱼龙混杂。
“傀人?”
郑刻面露疑惑,赵子衿解释道:“不知先生可听说过,傀儡师‘黑雪鬼衣’?城中近来多悬疑命案,死者生前性情大变,死后尸体灰败,脖颈后都有一枚黑色雪花印。”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雾白的表情,他是城中最有名的香师,幻梦草这样的东西他完全用得起。
“竟有此事……我实在闻所未闻……几位……”
他似乎被吓住了,脸色瞬间煞白,瞳孔放大。贺长翊连忙安慰道:“先生放心,我们都是术士,已经在查,如今又有先生相助,肯定能抓住黑雪鬼衣!”
这件事太骇人听闻,官府一直压着消息,不敢让百姓知道,他会吓到才是正常。
良久,郑刻扶住桌子稳住心神:“捉妖查案,我实在不行,但能在此处发挥所长,是我的荣幸。”
他对几人抱拳道:“还希望几位早日将此人抓住,让临州城的百姓不再受担忧之苦。”
言语真诚,让人忍不住信服。
贺长翊安慰道:“先生,我们住在临福客栈,如果有其他消息,您可以通知我们。”
赵子衿语气平静,没有保证什么只是道:“我们会竭尽全力的。”
一出门赵子衿就道:“贺长翊,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总是什么都说得干干净净。”
方才若不是她口快,恐怕贺长翊已经将银块的事说出来了。
贺长翊反驳道:“可雾白先生是好人,他帮了我们很多忙……”
“好人?”赵子衿听着头疼,她微微抿唇然后反问:“你怎么确定?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全无。我们与他不过才见过两次,你就能保证完全了解他吗?若他是好人就算了,若是坏人,这只会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赵子衿!”听着她话里的责备之意,贺长翊也生出些怒气,“若是连这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人家凭什么帮我们?”
赵子衿冷静道:“贺长翊,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们给钱了,他不是单纯的帮我们,你到底在自我感动什么?!”
贺长翊不满道:“赵子衿,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冷漠,什么都能分得清清楚楚!”
赵子衿抬眼看他:“我冷漠?贺长翊你有没有脑子!”
“我……”
两人还想吵,却听到一阵虚弱的呼声,不远处姚镜双扶着墙,身影颤抖。
“贺~兄、赵~姑~娘~”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姚镜双向两人伸手:“姚某、姚某……撑。”
他撑不住了,浑身发冷像被掏空,他快晕过去了。
贺长翊:“……姚兄!”
赵子衿眉头紧皱,有些嫌弃:“……”
但还不待两人靠近,姚镜双已经被一人扶住,那人穿着一身灰色麻布长衫,圆圆的眼睛像两颗葡萄,“五师兄!赵姐姐!”
“十六!”
陆十六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
少年眼眸漆黑,束着高马尾,着一身破旧的灰蓝麻布衫,身姿清隽挺拔,背着一柄长剑。
他怀里抱着一个少女,缩在他怀里小小一只,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满脸冷汗似乎被什么折磨很痛苦。
“姜寂洲少侠。”赵子衿惊讶道:“洛晏,她怎么了?”
姜寂洲摇摇头,“我也不知,她一路上就喊疼,正准备带她去找大夫,就遇到你们了。”
贺长翊背起姚镜双对几人道:“我们先回客栈再说。”
三人出去后,郑刻坐在椅子上,脸上褪去刚刚的胆怯,恐惧,只剩下冷意。
突然,一只红色球状信灵飞到了他的面前,还未触碰,信灵自动炸开,红色的星子像一簇簇烟花,消失于无形。
这代表着信灵的主人已经死了,还相当惨烈尸骨无存,只能发出信灵报生死,而无余力留下任何信息。
一颗朱红色玛瑙珠落在他手上,郑刻捏住珠子,眼底冷森森又有些意外,“洛晏,居然又让你逃过一次。”
这条蠢蛇,竟然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喂到嘴边的食物它都能吐出来。
“没用。”
他微微眯眼,洛晏究竟是什么来头,叫蛇百年的修为都不能杀她?
郑刻抬手摸上眼角,黝黑的瞳仁阴测测。
不过是谁都不行,她非死不可。
妖不能杀,那就……换人来杀。
临福客栈,一间房间内。
赵子衿给床上的少女耐心擦着额头的汗,见她幽幽转醒,满眼的茫然。
“子衿姐姐。”洛晏懵懵地叫了一声。
“嗯。”
洛晏喉咙干得不行,她动了动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怎么了?”
赵子衿道:“大夫说你脾胃虚,一下子吃太多大补的东西,虚不受补,肚子才疼。大夫已经给你针灸过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洛晏尴尬地点点头,今天凌晨那顿,她吃太多蜂蜜了,还混着糖吃了点别的菜,虽然也没吃太饱……
还好,胃疼头疼什么的非皮外伤不会转移到姜寂洲身上。
赵子衿笑道:“说来也是巧了,你和姚镜双,一个吃太好,一个没吃饱,今天都蔫了。不过姚镜双下午就醒了……”
想到文里对姚镜双被种印后的描述,洛晏不自觉笑起来,虽然不道德,但很有趣。
等等,洛晏猛地坐起来,“子衿姐姐,你刚刚说……我针灸了?”
赵子衿不解她这么激烈的反应,“对啊,怎么了吗?你……不能针灸?”
“不是、针哪了?”洛晏紧张地抓着赵子衿的衣袖。
赵子衿随意点了点她的左手手腕和虎口:“就这几处,疼?大夫说针后如果酸麻沉涨疼,都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疼?要是真疼就好了。
问题就在于,她根本不知道啊。洛晏咽了咽口水,不死心地问:“那我针灸的时候……你们在吗?”
赵子衿低头对上洛晏红通通的杏眼,“在啊,主要是怕你因为雪花印,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姚镜双他就一直大叫,是姜寂洲少侠和贺长翊才摁住的。”
“还好,你挺安静的,没什么反应。”
完了。
洛晏摊坐在床上,心里里沉了一块,她低头看着光滑的虎口,连个针眼都没留下,全完了。
这跟一对一揭秘有什么区别。
赵子衿又道:“不过姜寂洲少侠不在,他出去办事了。”
她不确定地问:“你……想见他?”
洛晏又坐起来,方才红起来的眼睛还没退散下去,像个小可怜,“他真不在?”
“不在好,不在好啊!”她抿唇笑起来,眼里泪光闪闪。
赵子衿不能理解,洛晏这个反应,姜寂洲少侠到底是在还是不在好?
这太复杂了。
赵子衿不理解也懒得想,只是拍了拍洛晏的肩膀,“大夫说得真准,猜到你这时候醒来。他们已经点好晚饭了,你快去找他们吧。”
他们自然指的是贺长翊和姜寂洲几个人。
“子衿姐姐,你不去吗?”
洛晏是有点心虚,但肚子也确实饿。
针灸比起穿心断胳膊断腿,实在算得上是小蚊子咬人的程度,不值一提。想来姜寂洲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么想着,洛晏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
赵子衿将一叠衣服递给她,“我吃了。”
“你换好衣服就下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忙,就不陪你了。”
洛晏明白,现在按照剧情他们已经拿到青楼里的那个香囊,几人得了雾白先生的提示,赵子衿开始研究香囊的主人。理着线索猜测这人与黑袍人的关系。
等赵子衿出门,洛晏才拿起衣服,看样子应该是赵子衿买的,款式跟林属家里那套很相似,只不过是绿色的,颜色很清爽,像杯柠檬茉莉。
就是……绑带同样复杂。
洛晏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想,她真是交好运。任务简单,反派温柔,男女主还对她这么好,一个买衣服,一个请吃饭。
世上还是好人多。
心里的账本又加了一笔,她得赶快挣点钱傍身,这跟学法术应该同时作为重要任务。
洛晏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方才房间里灯亮着,没那么明显。
临福客栈很热闹,一楼吃饭的地方,人头攒动,她没看到姜寂洲他们在哪里。
还是陆十六挥手,她才看到。
洛晏慢慢走到桌前,已知现在有五个人,四张凳子,陆十六和姚镜双一张位于东方,姜寂洲和贺长翊位于南北,各占一张。
嘿,唯一的空凳子不就是她的。洛晏走空凳子坐下,跟几人打了招呼。
“洛晏挚友!姚某终于又见到你了!”姚镜双字正腔圆得道,他隔着桌子激动地看着洛晏。
“……”
果然,真是这样,变深沉诗人了。
洛晏看着他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姚镜双,你怎么不扎头发?”
前两天还半扎,现在披头散发,萨摩耶变拖把。
姚镜双的碗比其他人的都小,洛晏问:“你吃这么点就够了?”
姚镜双伸手阻止,郑重道:“姚某自近日起,吃饭不是为了饱腹,一口最珍贵,一口便足矣。”
贺长翊摇摇头,习以为常,“洛姑娘,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看着桌上的菜,五个人六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出门在外。他们吃已经算很丰盛了。
但她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反正都是苦的,吃什么都一样。
除了一件事不完美,她没有碗,只有筷子,正准备开口。
小二上来了,手里放着一个托盘,洛晏心想,还有菜,能吃的完吗?
谁知小二拿上来是一罐糖,颗颗分明,晶莹剔透。
还有一碗米饭,米饭上也覆着一层白糖,看得出细心按分量拌过。
“……”
这时对面的陆十六道:“洛姑娘,大夫说,你还是,少吃些,糖!”
洛晏微微低头,有些心虚:“……好的。”
陆十六刚说完,小二再次上来两个白瓷汤盅,放到他面前,另一个放在洛晏面前。
洛晏闻到汤盅的味道,简直香迷糊了。
陆十六抬起眸子看向贺长翊,目光有些抗拒手也没动,洛晏则是不解。贺长翊拍了陆十六的头,“今天是鸽子汤,待会儿还要吃元气丹,放你床头了,吃了就早点睡,被子我给你晒好了,待会儿收进来就可以。”
分明只比陆十六大两岁,贺长翊此刻却体贴得像个几十岁的老大哥。
“谢谢师兄。”
陆十六默默垂下眸子,动作缓慢地捏起汤勺,看起来不太情愿但也没办法。
随即贺长翊转头跟洛晏解释道:“十六从小身体就不好,总是失眠精神不济,得多吃点补身体的东西,你们同龄,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都应该补一补。”
洛晏焕然大悟,目光落在陆十六脸上。他眼下确实带着淡淡的青黛,白天看着总觉得他随时能睡着,反倒是夜里还神采奕奕些,原来是这个原因。
洛晏道了谢,垂下眸子盯着鸽子汤若有所思。
然后她默默拉过糖罐,往汤里加白糖,动作从试探到自然一勺、两勺……糖罐很快空了四分之一。
白糖消失在汤里,姜寂洲眉梢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心情微妙。
原本以为她只是喝羊奶和吃饭时嗜糖严重些,没想到她的口味竟然如此奇怪。
桌面鸦雀无声。
贺长翊噎了一噎,眉头皱成小山好似看到洛晏突发恶疾,“……洛姑娘,口味真奇特。”
洛晏抿唇:“……一点点。”
“对了,还没问你呢。洛姑娘,你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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