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下人早已做鸟兽散,现下空荡荡。
任何人来,都如入无人之境。
林属抱着儿子的尸体,神情呆滞,突然听到一阵悠闲的脚步声。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到来人是个俊美的少年。
少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衣摆洁白如雪,背上背着一把长剑,他年纪不大,却披着凛冽的寒气,深沉难近。
林属看清人,神志被唤起,“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年轻笑,语气轻松得像与他寒暄,“想到你还没死,就辛苦些,回来一趟。”
他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块白玉,正是焦娘心心念念、林属也宝贝多年的东西。白玉的挂绳在少年手掌悬着,鲜红的绳像一抹血迹。
少年长长的睫毛半垂,语气轻轻:“濯灵白玉?这名字取得真好听。”
“可惜,你们不配用它。”
白玉被他放在桌上,几条白色星光般的光束从里面跑出来,消失在虚空中。
桌上的白玉消失不见,而是化成了一截枯枝。
林属看清枯枝后,瞳孔猛然放大。他目眦尽裂,全身颤抖,像刚从冰窖中被捞出来:“你是……你是,不不不!不可能!!!”
巨大的恐惧裹着他的心脏,一点点夺走他的话语能力!
如今这世上,怎么可能还存在,能将玉中囚困的灵魄放出来的人?!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负手看着光束消失,漆黑的瞳仁渐渐暗下来。
他这才看向林属,只是一个眼神。
一把蹭亮的匕首出现在林属手上,像连着他的骨血长出来的一般,任由他如何使力都甩不掉!
少年蹲下盯着林属,声音清澈,带着温和的笑意,“就如你所说,自裁如何?”
林属像被当头一棍击中,手剧烈颤抖。
少年缓缓起身,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际,他道:“快日出了,我就再给你一时半刻吧。”
“朝阳最好看了,是不是?”
“牛阿五。”
林属的汗从额头大颗大颗流进眼睛里,灼烧的感觉慢慢清晰起来。他视线模糊不清,少年的模样渐渐模糊。
恐惧在听到“牛阿五”三个字时,达到顶峰,他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小镇的模样。
也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朝霞将至的早上……
灰色的天际浓云散开,一抹金光匍匐在四方岭延绵的山脉,光晕越来越明亮,山下氤氲在白色晨雾中的楼阁也渐渐露出清晰的轮廓。热闹的人声在巷间散开,一切平宁和谐,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围着围裙的马褂小哥从人群里穿出,手里提着一个棕木食盒,哼着小曲七拐八弯走进一条青石巷里。
路过一个混沌店时,老板娘正在支摊,看见人笑着打趣:“连哥儿,又去给林少爷送菜啊?”
连哥儿点头笑容开朗,“我娘从乡下带回几只土鸡,炖了点鸡汤,让我给林少爷送点补补身子。”
“这汤得趁热喝才鲜,我不跟您闲聊了,您忙!”
说完连哥儿对老板娘颔首,小心护好食盒往更深处走去。
“都这么久了,恩情还没还清?”老板娘的丈夫一手抓着五只茶壶,慢悠悠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狐疑的神色。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人家那可是救命之恩,要不是林公子,连哥儿恐怕得跟镇头的乞丐一样,变成干尸了!”
说起这个,老板娘有些后怕的看向后院,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玩竹蜻蜓。她目光变得慈爱:
“我要是连哥儿娘,这情还一辈子我也不嫌多!你也是,得给咱姑娘多积些德。”
男人被这么一怼,只能讪笑,“是是是!不过咱姑娘现在可安全多了,听说那山上的妖怪已经被收拾了。”
“是吗?”老板娘将信将疑。
男人道:“是啊,阿福前个从缘分客栈里回来,说是客栈里那几个神仙一样的少侠捉了妖。”
“不过可惜,阿福说人刚下山就离开了。”
“他们可能也是林少爷请来的,”男人道,“不然咱们也给林少爷送点东西?”
老板娘赞同道:“我看行,这事儿等不得,咱们现在就去。”
她转身走进厨房装了几块腊肉,又拿了点果干。
此时连哥儿已经到了林宅厨房的后门,他敲了敲门,“有人吗?”
按照以往,这时里头应该有做菜的声响了,但今日却出奇的安静。连哥儿疑惑地抬头,也没见烟囱里冒出炊烟。
“奇怪了……”他喃喃道。
随即他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请问刘管事在吗?”
他昨日已经跟刘管事说过,今早这个时间要来给林少爷送汤的,从前刘管事都会提前安排好人来接东西。
里面还是没有回音,但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连哥儿的拳头还悬在半空,第三下还没落下去。
他惊奇地看到里头空无一人,屋檐下的两个大灯笼,干瘪地掉在地上,像两个摔烂的柿子。挂在门口的竹帘也只剩下一条线系在门框,荡悠悠的像块破布。
厨房里的碗盏稀碎……
这院子有种被洗劫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连哥儿心头一震,沉吟道:“莫不是进贼了?”
那林少爷?
连哥儿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了,循着记忆跑向林泽华的院落。在经过一条小路时,他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手里的食盒摔在地上。里面的汤盅应声而碎,浓郁的鸡汤流了出来,混着植物根系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连哥儿扶着腰站起身,定睛一看,地上全是横七扭八的芭蕉树,此刻烂成了一滩泥。
前头本该隔开此处与林泽华院落的白墙,也轰然倒塌。林泽华的房间更显颓败,连哥儿拔腿跑了过去。
一束阳光落在雕花木门上,里头安静地诡异。
连哥儿看清里头的情形,瞬间呆滞在原地。
“林少爷……”
林泽华躺在床边,脸色灰败,僵直的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木偶娃娃,连哥儿过去一探才发现人早就没了气息。
而林镇长蜷着身子,虔诚地跪在一张桌子前,连哥儿目光看向桌上的瓷瓶,瓷瓶干净通透,与周围灰尘厚重地家具格格不入,里头赫然装着一截干枯的黑色树枝。
连哥儿手脚有些发软,爬到林镇长身边,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
连哥儿喉咙咽了咽,才轻轻拍拍林属的肩头,声音颤抖,“镇长……”
这才注意到林属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他似乎在准备自戕!
林属动作机械地转头看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也被涕泪侵染得杂乱,他喃喃道:“我不是……”
连哥儿又被吓了一跳,听到林属浑身颤抖,牙关战栗地道:“我不是……”
“牛阿五……”
“当年我没杀人……”
“我只是带路,我只是带路!”
连哥儿被他手里的刀吓得跌倒在地,“镇长!”
可林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手里的匕首也不能朝向他人。
连哥儿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林属就突然将匕首猛地插到了胸膛,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同一时刻,白色瓷瓶里的无根枯枝,慢慢生出白色的花苞,一朵接一朵绽开。
刚到门口的混沌店老板娘惊讶出声:“这是……”
连哥儿听见老板娘的声音,心中闸口一开,再也忍不住,
“啊——”
陡峭的山崖下,青绿的碧水江像一条丝绸游动在峡谷之间。
白石崖顶云雾缭绕,崖底碧波涌动。一艘双层江河客船行在山水间,船身划开水面,带出白色的浪涛。
客船近百米长,二三十米宽,上层可供人休憩,下层喝茶聊天,可容三四十人,水手住在底舱,船上载的是去往临州城的客人,行程一天一夜。
船上往来身影,老老少少,书生商贾。
有几个青衣书生在船头吟诗作对,旁边两个剃头匠在议论各自的老主顾,剃头的三招五式。对面的方桌前,一对爷孙在讨论去临州城吃什么……
一个瘦高的青衣少年径直越过他们,将佩剑抱在怀里,尽量不碰到人。直到走到船的另一头,到了甲板上视野豁然开朗,少年才停下。
只见两道身影盘着腿背对着他,朝向江面坐着趴在栏杆上。
一粉一黄。
粉色的是个少年,穿着一身广袖长袍,肩头上大片的海棠花在阳光下很是明媚。少年头发未曾全部束起,被风刮乱,只有额上鲜红的编制抹额若隐若现。
黄色的是个少女,她扎着松散的高马尾,趴在栏杆上,左手托着腮像在沉思。额前乌密的碎发被风吹乱,遮住眼睛只露出白皙的下颌,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两人有些晕船,在此处透气。
洛晏精神恹恹的,浑身没什么力气,她有些悲催的想,这辈子都不想坐船了,实在是太折磨了。
但她又不能决定,还是得看姜寂洲。
“啊!好难过……”她嘟囔道,将头埋进臂弯。
妖僧除了,林属疯了,四方镇基本没什么危险。洛晏和三人之间的战友联系也自然消失,从林家出来,四人就地解散。
陆十六在路上救了一个被种雪印的百姓,贺长翊才决定去临州城。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赵子衿和姜寂洲也会去临州城。
反正主角团总是有各种理由碰头。
姜寂洲独来独往惯了,他当时走得最快,让她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文中没细写他的行踪,洛晏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只能到临州城守株待兔。
好在她路上遇到了姚镜双,他作为重要角色也要去临州城,两人正好结伴而行。
说来也巧,他们俩一上船就遇到了男女主,贺长翊还说要请他们吃饭。这船两个时辰一趟,给了他们足够的赶路时间。
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洛姑娘,姚公子,吃饭了。”青衣少年语调慢吞吞,三个字三个字往外吐。
闻声洛晏抬头,看见来人她露出一个笑脸,脆生生地打了一个招呼,“陆少侠!”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评论呀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