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十六章

金光所过之处空间坍塌成齑粉,林然只好退到村子外,将将在结界边缘找个地方等着。

她生了火堆,还很幸运地抓到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她一下子快乐起来,把兔子洗洗涮涮扒了皮架到火上烤。

天幕黝黑,远处金光湛湛,仿佛巨大的太阳爆裂,看?不过一瞬就刺得眼睛疼,林然不得?不背对着那边,面前只有篝火照亮一小片光亮,林然呆呆盯着跳跃的火星,眼皮子渐渐耷拉下来。

她梦见自己去过的很多?世界,很多?张脸,那些斑斓的画面扑面而来。

带她入门的前辈,在某些世界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的同事,到后来还会有刚加入组织的小姑娘,兴奋过来抱她手臂满眼小星星叫她大佬求带飞。

她没有去过真正的位面局,谁也没去过,但?她见过组织里的许多人,英俊的男人,美丽的女人,稚嫩天真的小女孩,神神叨叨的神棍,宅系拯救世界的科技怪,学识渊博的老者?,满脑子烂漫爱情的年轻姑娘…

没有人知道位面局是怎么选人的,也不知道世上?到底有多?少她们这样的任务者,她们被选中,脱离最初的身份和?世界,穿梭在纷叠杂乱的世界,像蛛网上?一条条的线,偶尔会遇见产生交集。但?更多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沿着一个方向延伸、拉长,在这条漫长的路上,绝大多数人都会倒在半路,要么浑浑噩噩纵情迷失,要么绝望自尽死去,要么朝着尽头太用力不敢懈怠地绷长自己以至生生?崩断…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人能有幸窥一眼那无尽时空的尽头。

其实想想,林然都忘了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比起那些天赋奇绝的任务者,她实在是过于普通,能力普通,性格普通,平凡得像大海里的一滴水,这种情况下,有野心的人会努力想把自己变成与众不同的一滴,但?林然不同,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俗人,是一条凑够满减免运费都能高兴一天的真咸鱼,所以她安分守己从来不搞什么幺蛾子:不谈轰天动地的恋爱,也不搞星球大战当女王,甚至连制霸娱乐圈碾压宫斗界这种任务者人手一套的成就板也和?她莫得?关

系,她真的是一心一意养角色,兢兢业业搞任务,是打怪拯救世界之后换地铁跑着去便利店兼职打工到半夜的真社畜。

大概她唯一特殊点的地方就在于,她从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

光怪陆离的酒吧,女人穿着华贵的晚礼服懒懒倚坐在吧台,斑驳的光影打在她戴着黄金臂环的手臂,丰腴的骨肉,肌肤白腻如同流淌的牛乳。

林然当时在兼职侍应生?,她当然也一眼看见了风情万种的大美人:那是一个前辈,连她都听说过名字,是个很厉害的前辈,据说已经渡过无数个世界,很快就可以退休了。

昏暗的灯光遮不住四面八方望向她的火热目光,但?没有一个登徒浪子能过来,因为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不动声色远远为她圈出一片空地,门外不断有被重重守卫遮着车牌的豪车停下,被簇拥着走进来一个个风姿各异却都俊美非凡的男人,这些各自称霸一方的王侯盘踞在她身边,彼此冷笑着唇枪舌战,而大美人前辈就端着酒杯,摇曳的酒杯映着她鲜红的嘴唇,像高高在上的女王漫不经心看?着英俊高贵的骑士们为她争风吃醋。

这是什么小说都不敢写的修罗场,酒吧的侍应生?们都兴奋了,漂亮的姑娘们争先恐后去给那些男人送酒,到头来只剩下个她,老板叫她去给大美人送酒,还特意往托盘里放上了八二年的假拉菲,嘱咐她十倍价卖出去。

林然:“…”这过分了。

林然觉得?这不合适,于是她顺便又?拿上了八二年的真可乐,然后颠颠去给一看?就特别豪奢撒钱不眨眼的大美人前辈送温暖。

她给大美人前辈倒温暖,大美人前辈说:“你在这儿干嘛?”

林然举着摆满酒的托盘,老实?说:“做兼职。”

大美人前辈:“你很缺钱?”

林然摇头:“没有很缺钱,就是一般的没钱。”她只是平平无奇的穷罢辽。

大美人前辈斜睨她,她真的很美,流转的眼波像一池春水,是林然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曼妙风情,衬得林然更像个给女王倒酒的小侍女。

小侍女林然到底良心地没有倒假酒,而是认认真真给她满上?可乐,调成一杯五彩斑斓的致死量酒水,

然后打算去别的客人倒酒。

但?大美人前辈还要和?她说话:“我从来没见过缺钱的任务者。”

林然一囧,小声解释:“没有缺钱,我只是很单纯的穷。”

“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啊,小姑娘。”

大美人前辈打量她,摸摸她的脸蛋:“多?秀气的脸蛋,眼睛水亮亮的,你这么可爱,干点什么不能过得?很好。”

林然被夸得不好意思:“我现在过得?就挺好的。”

“这叫什么好啊,苦行僧一样的日子,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大美人前辈咯咯笑,慵懒说:“至少也该谈个几十场的恋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虽然这样的日子偶尔会有点麻烦,被他们跟屁虫似的缠着,不过看?看?他们吵架逗闷子,也能解解无聊吧,怎么样,要不要姐姐教教你,你肯定是个比姐姐还有出息的好姑娘。”

林然只余光瞥见那些已经掏出手|枪眼看要火|拼的男人们,额角冒出豆大的冷汗,疯狂摆手:“不、不用了,那个他们快要打起来你看?看?——”

“没事的,不用管他们。”

大美人轻描淡写地说着,揉着她的脸蛋,定定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傻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及时行乐。”

她越笑越厉害,笑得?花枝乱颤:“毕竟将来,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林然一直记得?她笑起来的模样。

但?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位前辈。

只偶尔在哪个位面遇见的同事都羡慕说:

“她啊,早就圆满完成最后的任务,开开心心地退休了。”

林然悚然睁开眼,周围一片安静。

她喘着气,恍惚从梦里醒来,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往村落的方向看?,那边刺眼的金光已经消散,在一片黑暗中显得幽森冷漠。

元景烁呢?

林然一惊,赶紧要站起来,谁知浑身酸痛,她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就被一只劲实的手扶住。

“景烁?”

“嗯。”

黑暗中的男声低哑,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漠,但?确实是元景烁的声音。

林然松口气,重新坐下,看?不知何时坐在不远处的元景烁,有些

抱歉说:“我睡糊涂了,没看见…”

“是后遗症。”

元景烁打断她:“少用不属于你的力量,动辄超额透支力量就不只是后遗症,会要了你的命。”

作为身体里也封印着特殊力量的元景烁,有资格说这话。

林然点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在注意,以后会更谨慎的。”

好在她一贯也没有贷款超额力量的坏习惯,除非像之前不得?不玩命的时候,否则平时她做个普通人都能活得?溜溜的。

这话说完,两个人陷入沉默。

林然借着篝火打量元景烁,他坐在那里,赤着上?半身只穿着条长裤,劲瘦漂亮的肌理线条被火光映得?发亮,日渐成熟的面庞显露出逼人的英俊,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傲和冷漠让他看?着充满着奇异的魅力,像一头年轻矫健的雄狮,或者?黄金铸成的龙。

他已经突破了金丹中期。

她还注意到,他腰间悬上了一把新刀,是一把金色的短刀。

“这片结界很快会塌。”

元景烁先开了口,他从篝火上把已经熟了的兔子拿下来,摸出匕|首几下把兔子切成两半。

林然终于有话说了,她高兴说:“这兔子烤这么久还没焦啊。”

“这是我新抓的兔子。”

元景烁瞥她一眼,匕|首点了点篝火柴里的一坨灰:“你的兔子,在这儿。”

林然:“…”

林然:“我闭麦,谢谢。”

元景烁眼皮子都懒得?抬,捞了根木棍插|进兔子柔韧的大腿里扔给她,自己拿着剩下的一半用匕|首削着吃。

林然快乐接过兔子一嘴啃上?吃,听他说:“这一顿算散伙饭。”

林然一顿,并不太惊讶。

元景烁有秘密,她也有秘密,且无意把对方牵累进其中,他们并肩走过一程,走到今天也是时候分开去做自己的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林然最早明白的就是这句谚语。

林然问:“你有什么打算?”

“修炼,解密,报仇。”

元景烁扯了扯唇角,神色淡漠甚至是漫不经心:“就这么些事,一个一个来吧。”

他太平静了,从回到这里到看见族人的尸体,再到如今突破重塑本命刀,连说起灭族之仇都是平静的。

和?她最初凡人界雪

山遇见的那个桀骜少年,仿若天壤之别。

他真的成熟了,甚至是成熟得?太快了。

林然知道这是最好的,这是个远超想象的无比混乱的世界,她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不可能保护他的青涩和天真,只有他自己被磨砺催出得来的强大才能保护他自己。

但?她还是很难过。

元景烁变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奚辛一日日死去,却甚至没法掉一滴眼泪。

她难过,为那位大美人前辈,为她自己,为天一,为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

元景烁没有听见声音,他偏过头,看?见她呆呆望着篝火,火光在她白皙的脸颊跳跃,她眼角细微的伤口还没愈合,嘴唇还浸着食物的油光。

并不是多么美,但?很真实?,又?鲜活。

“来一个拥抱,行?吗。”

元景烁听见她瓮声瓮气的声音。

他顿了顿,对上她水亮亮的眼睛,她吸了下鼻子,张开手臂:“就当散伙抱,看?在我也抱了你一路的份儿上,给点安慰行不行?。”

元景烁不知道,世上?有谁可以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他站起来,走过去抱住她。

她的手臂环住他背脊,像雌鸟温柔张开的翅膀,在泼天暴风雨努力想护住悬崖巢中的幼鸟,哪怕他并不需要,哪怕她会被溅得?湿透了赖以为生?的羽毛。

“景烁啊,谢谢你哦。”

她嘘出一口气,重重拍了两下她后背,还在自顾自地说:“我想了想,虽然我挺倒霉的吧,但?日子还是要过的,相比于外面那些吃不饱饭的病重快死了的人,我还有心思在这里顾影自怜已经是幸福得不得?了,我这么想想我就觉得?我又?可以了,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你说是不是?”

说是安慰自己,可她分明是想安慰他。

元景烁忽然有点明白了魂念世界中那个少年,明白他望着她的眼神为什么总在爱意之余,带着那么些近乎恨意的不甘。

因为她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悲悯,殉道者?的悲悯,像濒死的绝望中生生?开出的花,在穷尽生机的土壤中,还要努力开得?那么明媚。

多?可笑,自己都没什么了,还要榨干血肉去怜悯温柔其他人。

她傻得让人生?气。

可也只有这样的傻气,这样的纯粹,让元景烁觉得?他那颗已经没什么波动的心变得?柔软。

她站在这里,陪着他,和?他说话,就好像拉着他重新回到了人间。

他低下头,嘴唇贴着她鬓角亲了亲,不带任何情|欲。

“不是。”

元景烁冷酷说:“你就是命惨,倒霉,说什么都是扯淡。”

林然:“…”

林然悲愤:“能不能说点人话?!”

“不能。”

元景烁手压在她后腰,放肆张开手掌顺着她纤细的脊背往上?按压,一下又?一下,力度十足,带着薄茧的指腹几乎深深陷进她骨骼间的软肉里,但?是这种堪称凶猛霸道的悍劲儿,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疼痛,却在此时带来无比的安稳和真实?感。

“林然,你命惨,我也命惨,我们都没什么好命。”

元景烁掐过她后颈的颈骨,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左右扣住她的脑袋。

那双黄金般冰冷又溢满强烈情绪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四目相对,他抵着她的额头,皮肤热烫,粝石般冷酷低沉的声音:“但?没关系,我们只管往前走,命运也好、天道也好,我们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者?是谁,鹿死谁手。”

“打起精神来,林然。”

他咧嘴笑:“我们的路,还远远没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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