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月筱筱和曌妍都没去棠心院修习功课。
两人一个不久后就要被接去九重天的公主府,一个则要去应事府,分开离别在即,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相处。
她们像日常在山中畅玩游乐那样,跑遍了她们熟悉的大小山头,山涧里玩了水、抓鱼玩儿,树林里爬了树、采果子吃,各种玩闹,还在那棵有“老祖宗”之称的银杏树下双手合十、祈福请愿。
一起晃着腿坐在崖边眺望山间的时候,月筱筱问曌妍许了什么心愿,曌妍一脸神色明朗道:“我想我们到了天上,日后也能有机会经常见面。”
月筱筱笑了笑,在灿烂的日光下眯眼看远处:“会的。”
曌妍跟着说了句:“不会也没关系。”
嗯?
月筱筱转头看她。
曌妍回眸对视说:“因为我们都长大啦。长大了,就注定我们会有各自的经历和前程。”
有道理。
月筱筱继续眺望山中,继续眯着眼睛笑了笑。
曌妍又道:“不过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眼里的世界好小啊,几片山头就够我们跑一天。”
月筱筱还是笑着,很喜欢曌妍这种又理性又烂漫又想说什么说什么的样子。
曌妍突然话锋一转,道:“唉,你说瑶琴去了紫霄仙府,以后会不会真给岑霆世子当后娘。”
月筱筱一顿,无语地转头和曌妍对视,眨眨眼,片刻后,两人笑倒成一团——果然还是一起背后说瑶琴坏话什么的比较有趣。
山中郁郁葱葱,野林飞鸟泉瀑。
这是她们一起属于竹护山的前三百年。
自由、烂漫、无忧无虑,像吹拂在山间的风。
几日后,九重天派人来接这次考上仙府的女娘们。
总共没几人,因此迎仙坪上来接的车马加起来不过几辆。
其中以金娉公主府和紫霄仙府的车马最为豪横耀眼。
一个插了彩旗,旗上印了“金娉”二字,颇为彰显威势。
一个车厢嵌金镶彩,还有跟车的宫人,十分华美夺目。
相比之下,其他几宫的车马显出几分微式。
离车马不远的地方,今日来送行围观的不在少数。
要走的几个女娘都拉着父母亲人的手最后话别,曌妍这边,和父母兄长姊妹们说完后,她来到月筱筱面前,两人面对面手牵着手,之前道别的话都提前说过了,这会儿曌妍只是道:“等你去了应事府,家里那边你也尽管放宽心,我都跟妈妈妹妹交待过了,她们会关照嫦姨和小鱼的。”
月筱筱在这份别离中品出些许惆怅,也叮嘱道:“天上规矩多,万事小心。”
……
月筱筱和曌妍聊了几句,余光一转,月筱筱在围观的人群中瞥到某道身影,想了想,凑近,低声对曌妍道:“唉,那傻小子之前找过你了吗。”
曌妍知道这是说的谁,轻轻点了点头。
月筱筱挤眼睛:“他跟你告白了?”
曌妍差点就要脸红,克制住了,默了默,抬手到月筱筱耳边,两人说了句悄悄话。
曌妍说的是:“他拔了根原身的尾羽送我。”
送尾羽?
月筱筱轻挑眉峰,心道这小子可以啊。
在竹护山,禽鸟类赠尾羽就是向心爱之人表白的意思。
而只要接受了尾羽,就是接受了这份表白。
“你收了?”
月筱筱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曌妍摇头。
是么。
月筱筱一脸幽深看戏的好整以暇,又差点逗得曌妍脸红。
曌妍忙解释道:“我忙着呢,都要去九重天了,哪里有功夫想别的。”
月筱筱故作深沉地低叹:“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曌妍轻嗔:“少来!”
曌妍就这么在月筱筱的揶揄中转身,往那飘着旗帜的马车走去。
走到半途的时候,曌妍也不知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下意识转头往围观的人群那里扫了眼,又匆匆收回目光,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留下人群中一道身影拉长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还傻傻地伸手挥了挥。
月筱筱见状,默默憋笑,觉得那傻鸟怪憨的。
再一转眸,原本是要去看曌妍,余光却瞥见不远处有人在看自己。
月筱筱看过去,正见马上也要转身上马车的瑶琴边收回目光边翻了个不大明显的白眼,一如既往的骄傲、高人一等,那样子就好像在告诉月筱筱,以后去到九重天,她们两个就身份有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月筱筱心里一哼,也正大光明地回过去一个白眼,懒得搭理。
不久,几驾马车在众人的注视挥别下踩着祥云飞上天空,很快消失得没了影子。
结果月筱筱还没把目光从天上收回,她腰间系的小镜子便有了动静,镜面正发着微微的细光。
月筱筱低头,把镜子拿起来,另一手抬起,掌心的法力在镜子上滑过,镜面一阵粼粼波光后,镜子那头现出曌妍的面孔。
曌妍在那头一面欣喜一面兴奋地惊叫:“筱筱!这车好快!也太快了!”
月筱筱把镜子凑向身边曌妍的母亲和妹妹她们,笑回:“你悠着点,抓紧坐稳了,别等会儿从车厢里被甩出来。”
曌妍的母亲和妹妹也笑道:“掉下来我们可不管。”
曌妍走后,月筱筱便一门心思的为去应事府做准备。
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需要带的行囊早收拾好投进了芥子里,剩下的无非是她娘乐嫦觉得她需要什么,再准备些什么,让她一起带着。
而乐嫦至今还在介意月筱筱要去应事府这件事,总是很不放心,别说用的吃的她觉得需要的,恨不得把整个家和小鱼都一起打包让月筱筱捎上。
月筱筱哭笑不得。
这日,乐嫦带月筱筱去了竹护山的祠堂。
祠堂除非逢年过节或祭礼,日常是不许任何人进入的。
但乐嫦和月筱筱不同,她们都是护山竹一脉的后人,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她们的先祖竹子。
如今眼看着月筱筱要出去谋前程了,乐嫦说走前不能不来祠堂和先祖们道别上香,就把人领来了。
到了祠堂,摆着山一样排位的供桌前跪下,月筱筱毕恭毕敬满心虔诚地闭目举香,乐嫦站在一旁和祖先们祈告月筱筱这个小辈不久后的去向,说完,月筱筱低头弯腰地拜了三拜,再由乐嫦接过香插进香炉,月筱筱继续磕头。
月筱筱想得简单,以为来家里的祠堂上个香磕个头就结束了,结果乐嫦按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筒签子,递给月筱筱。
月筱筱无语,边拿着那筒签子边抬头看乐嫦:“娘,这就不必了吧?”
乐嫦不容置喙的神色:“摇。”
月筱筱辩解:“没有意义。”
乐嫦:“摇!”
月筱筱摇了,摇出根签子,母女俩同时瞪大眼睛弯腰低头地看向地上的签子,见是根“中签”,乐嫦伸手拿起来,丢回签筒里,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了句:“重摇。”
月筱筱重摇了,这次摇出的是跟中上签,乐嫦继续把签子捡回来丟回筒里,说:“再来。”
月筱筱再来了,这次出来的是根上签,乐嫦还不满意。
月筱筱又摇,再摇,再再摇,终于,一根上上签掉到了地上,乐嫦捡起来,这次满意了,拿着签子朝供桌上双手合十地拜了拜,说:“谢谢祖宗们保佑。”
月筱筱:“……”
娘还挺会跟祖宗讨价还价的。
下一刻,还跪在垫子上的月筱筱只觉得颈间一凉,转头回眸,见母亲乐嫦正把什么往她脖子上系,低头,绳子太短了,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个链子吊的挂坠,抬手摸了摸,似乎是玉制的,沁凉沁凉的。
“娘?”
月筱筱出声道。
乐嫦边系着链子边语重心长道:“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也是娘的娘给娘的。如今你要出山,这祖传的物件娘就传给你了。”
系好了,月筱筱伸手拿起来看了眼,才发现吊坠是一节碧绿的玉雕竹。
她想对乐嫦说还是娘你自己留着吧,乐嫦道:“这是竹玉,有灵的,只可惜娘法力低微,蕴养了这许多年,也没唤出竹灵,如今给你,你贴身蕴养,但愿哪日可以唤出里面的竹灵守护你。”
月筱筱起身,一听更要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娘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着就要把链子解下来。
乐嫦按了月筱筱的手,摇摇头,又替月筱筱把吊坠塞回衣领里:“本来就该是你。”
又语重心长道:“你快出山了,娘不能在你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可给你的,就把这件贴身的竹玉给你,全当是个念想。”
又温言叮嘱道:“没几天就要走了,这些年,多亏了棠心院的鹭柏夫子在功课术法上关照教导你,山里别家都没什么,唯独鹭柏夫子算是对你恩义深重,走前万千记得去和夫子好好话别,感谢他这些年的教导引路之恩。”
“好。”
几日后,棠心院,水榭的书屋,老夫子鹭柏面前,月筱筱手臂平举着在额前,恭恭敬敬地低头,膝盖弯下,对着鹭柏行了一个跪礼。
跪下去,手臂贴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的时候,月筱筱沉着稳重的嗓音无比正式道:“学生受先生大恩,认字习课、修业练功、磨砺心性,今日虽不能说出师,却也要离开远行。”
“先生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他日归来再见,必结草衔环,以报师恩。”
望着月筱筱的,是鹭柏深沉平静的目光。
站着的鹭柏并未多言什么,只道:“九重天不比仙山自由。”
月筱筱平静道:“学生愿往。”
鹭柏:“或难比登天。”
月筱筱起身,还跪着,头抬起,看向鹭柏的目光无比坚定,那枚系在颈间原本藏在交领中的竹玉露了出来。
她答:“学生愿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