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两枚银币,却是拿来给她自己买双鞋子和衣服,而且只需要做向导?

她愣愣地杵在原地,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

以前她其实遇到过做类似事情的男人——他们为了让她在服侍自己时更加听话,有时也会拿一枚银币来哄骗她。

说要是她愿意做那些讨厌的事情的话,那枚银币在一切结束之后,就会归她所有了。

最初那一两次,她还傻乎乎地相信了。

过程中她不但被折磨得伤痕累累,还拼命露出讨好的笑容,将痛叫艰难地咽回肚子里去。

生怕男人会因此扫兴,然后用这位借口食言。

即使这样,那些男人还是会毫不留情地趁她昏迷时离开,留在那张摇摇欲坠的破床旁的,也只会是一开始谈好的那两三枚铜币。

显然,在他们眼里,她只值这么多钱。

被勾起不好的回忆,再次面对这偌大的诱惑时,她不仅有些瑟缩。

是啊,每当有一枚香喷喷的馅饼摆在她面前时,被引诱着伸出脖颈的她总是会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也没能吃上。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白花钱,让她去买衣服鞋子呢?

奥利弗不知道她内心的煎熬,只见她犹豫不决,迟迟不伸手,不禁有些诧异。

他这一路逛过来,清楚两枚银币虽然不多,但只是买一双最普通的鞋子和一身简单的亚麻布服的话,还是绰绰有余的。

或许她是真的不愿意?

奥利弗凝视着她,温和道:“你是不方便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你可以——”

“介绍朋友过来”这下半句还没说出口,她就像从梦里惊醒一样,急切地说:“我愿意,先生!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她攥紧了手里的银币,手将碍事的裙摆拉高,当场奔跑起来:“请您一定要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那绝对不是一句谎话——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两枚银币啊,够母亲小半个月的药钱了!

作为贫民的她还是第一次买成衣,等跑到店铺里后,她一边催促着相熟的店主,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遥远的旧事。

在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其实也曾经小小地富裕过的:有往返于其他城市,做小生意的父亲在,和母亲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因为母亲身体很虚弱,家里一直只有她一个孩子,但父亲一直没有嫌弃她是个女孩,而始终都很疼爱她。

她长大一点后,就像街上的其他孩子同伴那样,去神殿开始学习了。

那时最快乐的事,就是下午等母亲来神殿接她回家,等推开家门时,坐在木椅上的父亲转过身来,带着她梦寐以求的小玩具,向她慈爱地微笑。

“一枚银币,谢谢。”

虽然卖的是店里最便宜的衣服,但成衣店的店主并没有因为这笔生意很小而轻视她,而是将裁剪得最干净整洁的那身衣服包好了,交到她手里。

见她脸上覆着泪光,胖乎乎的店主不由得迟疑了下,温声询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

她喃喃说道,粗鲁地擦掉了眼泪,笑着接过衣服:“谢谢。”

只是自从父亲最后那次外出经商时,遭到了穷凶极恶的强盗团的袭击,连人带货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母亲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后……她就再也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就连她身上穿着的这身,都是用母亲的旧衣服缝改的。

稍微新一些的,或者质地好一些的衣服,都早被她变卖了。

不过,她没什么好哭的。

从爸爸消失的那天起,她就发过誓,一定会拼命照顾妈妈,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她不想让那位好看又善良的先生久等,更生怕耽误的时间太久、让对方等得不耐烦的话,说不定会让别人做向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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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直接抱着衣服跑到鞋店后,在冷淡的鞋店老板给她找出放在木柜最底下、最廉价的布鞋时,眼也不眨地将新衣服套在了旧衣服上。

反正她原本的裙子非常单薄,加上她身上异常地瘦,哪怕罩着一层新衣服,也不会显得鼓鼓囊囊的很奇怪。

飞快地完成了这一切,就跑回了自己居住的街道上。

当看见那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还在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尊敬的先生啊,感谢您的慷慨。请问您想去什么地方呢?”

——她浑然不知的是,自己差点被位神力强大、某些方面却十分计较的神祇盯上。

在等待时,奥利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原本十分兴致高昂的猫猫神,似乎闹起了别扭。

浑身气压一下降低,他不禁挑了挑眉,询问道:“我亲爱的猫猫神啊,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问题吗?”

“不需要向导。”

高大俊美的神祇紧抿着唇,垂眼道:“不论奥利弗想去哪里,我都知道,也可以带你去。”

这是祂第一次能跟奥利弗单独出来……

“抱歉,我保证只有今天。”奥利弗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温柔地安抚祂道:“我知道我亲爱的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并且厉害地为我做足了准备。不过我想设计的,是一座比现在的布局更适合居民们生活的新城市,所以了解来自各个阶层的人们的看法也很重要。”

而且那位女性,要是他没猜错的话,是一位可怜的流莺。

在他眼里,每一位遭遇不幸、却没能得到及时帮助的住民,都是一项需要修补的过错。

与曾经治理这里的人,更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新政策的推行迫在眉睫。

“要是你愿意的话,”他凝视着猫猫神的眼睛,柔声道:“明天再陪我出来,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

尽管损失了今天的二人世界,但却得到了明天的许诺。

精明的神祇只稍微思考了一会,就颔首同意了。

今天被打扰的只是小半天,明天的话,却是一整天呢。

这么对比过后,祂投向跑得呼吸急促的那个女人身上的目光,就重新恢复平静无波了。

奥利弗向她微笑点头:“先带我去这一带最受欢迎的市场吧。”

她怔了怔,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小声确认了下:“您指的是,住在这里的我们那些人会去的市场吗?”

奥利弗温和道:“是的。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她赶紧摇了摇头,接着面露为难道:“可那种地方,实在太脏臭了,您一定不会喜欢的,也不太可能会有您想要的货物。”

穿着这么干净整洁,谈吐又这么高贵优雅的绅士,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哪怕从着装上看,应该只是有些小钱的商人……

但她凭借直觉,还是认为他们的身份不会那么普通。

“不用担心。”奥利弗莞尔,并没有多做解释,只道:“劳烦你带我们去一趟。对了,请问你的名字是?”

自从父亲离开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被当作一位体面的小姐那样对待,尤其还是这样两位耀眼夺目的绅士。

听到“劳驾”和“请问”后,她不由得感到十分惶恐,半晌才回过神来,躬身回道:“先生,我是,我是……媞切儿。”

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她整个人都恍惚了片刻。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问起过她的名字了。包括那些心情不好时对她大骂着“到这个时候还摆架子,做作的表子”,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她喊“漂亮的小东西”或者“女人”的男人,都从来不会在意她的名字。

“媞切儿。”

她听着那道像夜莺一样悦耳动听的嗓音,优雅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略带笑意地说:“很美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谢谢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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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地眨着眼,不想让眼眶里掉出会让人扫兴的、黏糊糊的眼泪。

只是,在听到对方唤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她仿佛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个熄灭了很久的东西,忽然重新萌发出了一点星火。

奥利弗很快就意识到了,她绝对没有夸大其实。

要不是有猫猫神的神力裹住他,确保那些污泥不会真正沾染到他身上、并且隔绝了大部分的恶臭……他可能真的要丢脸一次,没有勇气踏进那污水横流的所谓市场。

尤其这还是在夏天,哪怕是在基本没有天然光照能漏进来的狭窄角落,闷着的热气臭得极具冲击性,简直就像将一尾烂了一个多月的臭鱼放进了蒸笼里。

地上早看不到石砖了,踩上去的触感软绵绵的,大多是屠夫和鱼贩在处理当天货物时,随手撇到地上的动物碎肉、皮毛和鱼内脏。

现在就像泥土一样层层叠叠:最新鲜的叠在最上面,腥气冲天,每一只踩在上面的光脚都会溅起红黑色的污水;这里的生活的人们,根本不在意那些,只若无其事地行走在各个脏兮兮的摊位前,询问着价格。

这里是连城市收税官都不屑来的地方,也是完全不受行会商会管控的无法地带——奥利弗只瞥了那摆在发霉的木板上的鱼肉一眼,就看出那绝对是放置了好几天、或许是在河边捡来的死鱼。猪肉也是浮肿发白的,极有可能是一些因病被猪贩处理、由他们进行“回收”的病猪死猪。

但即使是那种让大多数人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的臭肉,对他们而言,都已经算得上是需要犹豫再三的奢侈品了。

这是自由民里的最底层,是城镇区最堕落、最阴暗的角落,显然也将成为未来的瘟疫滋生的完美温床。

甚至连他命令部下切身实地地收集资料、统计出来的那份报告里,都对这样的环境只字未提。

哪怕他们心里还坚信着自己还是高于奴隶的自由民,并以此为动力奋力在污泥里挣扎着。

但在其他自由民眼里,他们就像是那些摆在货摊上的恶臭货物一样,是这座城市墙上的难看苔藓,是无处不在、却难以根绝的脏臭垃圾。

他们是这座城市里,被完全忽略的隐形人。

“我的神明啊。”

他轻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出来看看的原因。”

媞切儿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尽可能隐秘地打量着这两位大人的脸色。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来这种脏得完全不符合他们身价的地方……也不太敢相信,他们竟然没有露出嫌恶的神色。

那位身形更高大些的俊美青年,神情打一开始就冷淡无比,目光更是从来只在他的同伴身上逗留。

她只意外接触到他的视线一次。

仅那一次,就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并不是因为对方的眼神有多残忍邪恶,也并没有她接触过的一些目光里饱含的憎恶冰冷,可是……

在那些人眼里,她至少是个“讨厌的人”。

可在那双没有温度、一片平静漠然的金色眼瞳里,她却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大概,只是一个物件?

——一个跟她脚下踩的脏泥没有区别的物件。

好在他丝毫不在意她的存在,只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同伴看。

他的同伴,也就是那位拥有漂亮的微卷褐发的先生,与他就像是光与暗的对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他那俊俏漂亮得像在发光的面孔上,总是带着让她心跳疯狂加速的美好笑意。

哪怕是对她这样不起眼的垃圾,也一样尊重温和。

是啊。

她不禁垂眸。

尊重。

明明是她这些年里熟悉了的一切,甚至昨天的她才来这里,买过一条臭得不那么厉害的鱼,尽可能地做出了一道鱼汤,给妈妈品尝。

可现在,仅是看着这两位先生安静地站在这里,就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还有……

她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再将目光放到了那位温柔和善的先生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先生周身,似乎散发着一丝悲伤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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