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看到周夏,本来没有光彩的黯淡眼眸又蓦然明亮起来,他很快走过来,站在周夏面前,半天不见了,他有点想周夏。
“夏夏。”
周夏抬头看他:“天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干嘛,不会是在等我吧。”
盛放刚想说“当然”,又想到周夏之前在出租车里说自己太黏他会影响他感情生活的那番话,便又忍耐下来,耸肩笑着说:“没有,刚吃饱,下来遛弯消食。”
周夏的视线落在他肩膀上一块湿掉的痕迹,甚至隐隐有要结霜的趋势,看起来都寒气逼人,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抿了抿唇,却也没有揭穿他:“那你继续遛,我上楼了。”
盛放立刻跟上他:“不遛了不遛了,我跟你一起吧,反正也顺路。”
可不顺路吗,一个宿舍的。
周夏感觉得出他思绪的混乱,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他其实也有话想跟盛放说,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盛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下,差点撞到他,及时刹住脚,疑惑低头:“夏夏?”
周夏抬起头:“盛放,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周夏是怕冷的体质,冬天出门帽子围巾必不能少,此刻脑袋上一顶浅米色的毛线帽,半张小脸兜在围巾里,只露出干净明亮的一双眼睛,可爱的人心尖发颤。
盛放的手指头动了动,没忘记回答他的话:“是啊,我有话想说。”
周夏目光直视着他,示意他在听。
盛放眼睛动了动,嗓音干哑:“我,我晚上吃了糖醋排骨,很好吃,下次带你去吃。”
周夏:“……”
周夏:“算了,不想说就上楼吧。”
周夏从他身边走过,毫不意外被抓住了手腕,盛放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柔软白皙的侧脸,咬着牙:“夏夏,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要问你,可是我怕我问了你又会生气。”
真是难得他还会介意自己会不会生气,看样子这两天旁敲侧击的给他灌输自己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意识,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效果的。
抬起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生气。”
盛放听着他冷静温和的声音,忐忑的心情也跟着平静许多,呼一口气:“夏夏,你下午跟那个楚青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聊了什么。”
就知道他肯定要问这件事,周夏毫不意外:“就带着他在学校看看,体育馆也去了,还一起吃了顿饭。”
“就这些?”
“就这些。”
这并不是盛放想听到的,他皱着眉,无意识握紧周夏的手腕:“那他,有没有又跟你说些不该说的话,比如,还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夏夏你单纯,又容易心软,不懂这些死同性恋的套路,他们有的一开始接近你时并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上来就跟你告白什么的,都是在你身边殷勤的做这做那,时间久了,让你习惯他的存在了,他就会顺杆子往上爬,趁机把你拉进他们的世界,让你防不胜防,很缺德的。”
周夏听他头头是道的说了这么多,在心里仔细把这些话中的每一项都跟某人平时的所作所为对号入座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嗯,是挺缺德的。”
盛放看他好像把这些话听进去了,心里的石头便落了下来,大手往下挪下去,想要跟他十指相扣:“是吧,你能明白就好,那个楚青,一看就是打着那种主意的,你今天对他的态度还那么和善,他肯定觉得你特别好攻略,高中时对你的那些心思就又要死灰复燃了,夏夏,太危险了,你要跟他保持距离。”
周夏听他好像说完了,沉默片刻,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仰头看着他疑惑的神情,轻笑一下:“是啊,是挺危险的,不过不是楚青,而是你,盛放。”
盛放愣愣地眨眼:“我?什么意思啊夏夏,怎么是我危险。”
周夏看着他明朗清澈的眼神,极轻地叹了口气:“盛放,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楚青一件都没有对我做过,相反,这样做的全部是你,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什么,奇怪?”
既然已经下定了要把事情说清楚的决心,周夏便不再有犹豫,声音极冷静地继续说下去:“你对我好,好的过了分,侵占我所有的私人空间,把我放在你心里不该放的位置,盛放,你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可能还不清楚这种心理,还有这些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
盛放很少能听到周夏这样耐心细致的跟他说这么多话,一时也不会思考了,只会跟着他的思路往下问:“意味着什么?”
周夏安静了片刻,两个人的视线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相撞,周夏毫无躲闪:“意味着,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正常的,是跳出常理之外的,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另一个男人长年累月的有这种不该有的独占欲,就算有,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阅历的增加而慢慢变淡,变得回归正常,如果他没有,反而还愈演愈烈,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周夏说到这里,轻吸一口气:“他有可能是gay,或者是弯而不自知,盛放,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你觉得,你是同性恋吗。”
周夏在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盛放的脸,不想放过他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他看到了,盛放在他说出这个假设时,瞳孔在那一刹那的剧烈颤动,神色也变得极其僵硬,他好像不会说话了,微微张开嘴巴,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一种极其抗拒某件事的应激反应,盛放他果然接受不了,即使只是简单的假设,他也不想让“同性恋”这三个字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周夏看着他的反应,心头一直悬挂的那把刀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像是一个每日受尽酷刑,求死无门的囚犯突然就被赏了一碗毒酒,给了他一个痛快。
疼固然是疼的,疼得他鼻子发酸,眼眶湿热,可是内心却又无比的轻松,是他察觉到对盛放的感情后这几年来最轻松畅快的一刻。
他觉得自己解放了,因为他再一次直面了盛放对同性恋的抗拒,也知道了自己与他绝对没有可能的未来。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放手吧。
放手了,疼痛是一时的,可如果不放,便是要跟随他一辈子的伤口。
周夏这样想着,抬手在盛放胸口捶了一下:“开个玩笑,吓成这样。”
盛放好像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回神,周夏轻轻捶这一下都让他身体不稳的趔趄了半步。
看着周夏伸出来的手,他下意识想要握住,可周夏却很快的收了回去,他把手重新塞进外套口袋里,仰头看着他笑:“你别多想,我没真说你是同性恋,就是想跟你讲清楚一个道理,你随便听听,别太在意啊。”
周夏说完,被冷风吹得打了个摆子,吸吸鼻子,笑着说:“好冷啊,咱们别在这傻站着了,上楼吧。”
周夏从他身边走过,熟悉的香气也在他鼻翼间轻轻飘过,很快就被风吹散了,快得他想要留也留不住。
盛放回头,看着周夏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周夏让他别在意,可是他怎么能不在意。
周夏还说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正常的,很像一个gay,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前周夏也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更没有要跟他疏远的意思。
那这几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从他过生日那天就开始不对劲了,从那天晚上周夏说他有暗恋的人开始,然后便是有意无意的透露要自己跟他保持距离,还说这样会影响他的感情生活。
再到今天这个楚青,自从见到楚青后,周夏就百般维护他,是楚青跟他说了什么吗,所以才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gay。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他多想了,周夏就是单纯的不想跟他走那么近了,因为他想要去追求他暗恋的那个人,他不想要留下什么遗憾……
盛放的头都要炸了,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会变,人会变老,变死,可唯一不会变的,是他跟周夏的友谊。
难道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想吗。
盛放抬起头,望着三楼宿舍的方向,路灯下的身影孤单影只,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穷途末路的困兽。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盛放才回到宿舍,宿舍里暖气如旧,乍一扑到他在寒夜冷霜中浸染很久的身体,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萧北正伏在地上做俯卧撑,地面被他滴下来的汗水打湿一小块,楚季南骑在他背上给他加油打气,手里还在炫砂糖橘。
看到盛放进来,还热情地给他递砂糖橘:“放哥吃橘子。”
盛放看着他,轻轻摇头,视线下意识落在周夏的床铺上。
周夏已经洗好澡了,帘子还没有放下来,正靠在抱枕上看书。
他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睡衣,脸颊还是粉的,看起来软软的。
盛放刚才在口有些热,下意识走过去。
床前被一片阴影挡住,周夏抬起头:“你挡我光了。”
盛放愣愣,注意到他在看书,连忙往旁边站一点。
周夏又翻一页书,继续看起来。
盛放喉头憋着一堆话,看他这么冷淡的态度,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问一句:“怎么突然看起书来了,看的什么啊。”
周夏头也没抬:“《识别身边深柜男同的三十六计》。”
盛放:“……”
周夏这才抬起头,看着他轻笑:“开玩笑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盛放喉咙滚动一下,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拎上来:“去了一趟便利店,买了热牛奶,你一会睡觉前喝一瓶。”
周夏点点头:“谢谢。”
就这?
盛放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平淡,要说冷也算不上,毕竟他始终是轻轻笑着的,周夏笑起来最好看了。
可要说热情,那就更不像了,他虽然在笑,可笑意根本就没到眼底,像是一块浮在热水里的冰,你摸他表面是温的,可只要再多持续那么几秒,就会被他本来的温度给冷到收手。
现在周夏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平静而温和,礼貌又疏离。
这根本就不该是他跟周夏之间该有的状态!
盛放握紧拳头,看着周夏微垂着头看书的模样,乖巧安静,还是那个让他想捧在手心里的夏夏。
他就是再气,心里的暴躁再无处排解,也不可能对这样的周夏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举动。
盛放觉得自己要憋死了,转身愤愤朝厕所走去。
盛放太气了,满肚子的急躁和火气没地方发泄,干脆就冲起了冷水澡,两手撑在雪白的瓷砖上,垂下头,任凭刺骨冰冷的水流冲刷在光滑健壮的肩背上。
冲完凉水澡,盛放把自己的身体擦干,对着镜子里好像在冒着冷气的那张脸,眼眸清亮如水墨,头发还在滴水,嘴唇雪白,明显是冷到了极致。
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又把旁边台子上的薄荷糖拿过来,按开盖口仰头把糖倒进嘴里,狠狠咬碎。
出门时刚好跟要进来上厕所的楚季南撞到,隔着睡衣跟他的胳膊短暂的碰触,冰的楚季南立刻往旁边弹了一下。
下意识回头去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才盛放的身体特别的冰,整个人像是从冷柜里刚走出来一样,由内而外的散发着阴冷的寒气。
萧北也做完了俯卧撑,站起身舒展拉筋,他穿着运动短袖,胳膊上的肌肉勃发而有力量,汗水在上面滚落,亮晶晶的,很是性感。
看到盛放从他身边经过,下意识说:“放哥,你明天也跟着我一起做俯卧撑锻炼呗,找找感觉,狠虐一把中科院那帮小子。”
盛放把脖子上的毛巾拿掉,很轻地”嗯”了一声,嗓子略微沙哑。
对面的周夏似乎已经睡了,不透光的帘子拉下来,遮挡住里面所有的风景。
盛放躺在床上,侧头盯着那片帘子,漆沉的双眸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