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新帝守丧二十七个月,至承平二年腊月除服。
尚衣局将帝后的新衣送了过来,光魏曕的龙袍,就有四套红色的,另有明黄、宝蓝、天青、墨黑等色。
魏曕从前殿忙完回来,就见后殿寝殿里挂着一溜崭新的龙袍,显然是在等他试穿。
魏曕看到那几套红袍,眉头就皱了皱。
殷蕙太熟悉他的穿衣品味了,二十来岁就只爱穿黑色,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才会穿几次鲜亮的颜色哄她欢心,这两年为先帝守孝,他不是穿黑就是穿白,再加上一张冷脸,活像个黑白双煞,殷蕙都难以想象大臣们每日拜见他时是什么心情,尤其是那些不了解魏曕的新官,回句话可能都要战战兢兢吧。
“本朝以红为贵,父皇也爱穿红色,如今正逢太平盛世,你穿得鲜亮些,臣民们见了也欢喜。”殷蕙走到他面前,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鼓励道。
魏曕想起父皇确实爱穿红色,父子几个狩猎或征战时,他也会习惯地去寻找那抹红色身影。
“你要是真不爱穿,那就少穿几次。”见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殷蕙放柔了声音。
魏曕并不是抗拒红色龙袍,只是他刚刚除丧,马上就穿红袍,不太合适。
“先试试吧。”他握了握她的手。
殷蕙就取了一套红色龙袍过来,帮他穿上。
按理说这都是小太监或宫女们的活儿,可魏曕就爱与她单独待着,宫人们都退到了外面,那就只好殷蕙围着他转来转去了。好在魏曕长得俊,身材也修长挺拔,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殷蕙打扮他也打扮得赏心悦目的,如果魏曕变成个大胖子,那殷蕙可懒得再亲自动手,直接叫宫人们进来伺候就是。
魏曕自己系腰带时,殷蕙没忍住,手在那劲瘦的窄腰处摸了摸。
魏曕回头看过来。
殷蕙若无其事地走到他对面,像个绣娘那般一本正经地打量起来。
红色喜庆,魏曕本就面相年轻,现在在穿上这身红色龙袍,瞧着也就刚刚三十岁。
如此英姿勃发的新帝……
想到一些小宫女窥视魏曕的视线,殷蕙撇了撇嘴。
魏曕见她先是一脸欣赏,这会儿又不高兴起来,问:“怎么了?”
殷蕙哼道:“你这一除丧,大臣们就该操心你的后宫之事了吧?”
魏曕闻到了醋味儿,笑着走过来,将她拉到怀里抱着,捏着她的耳朵道:“随便他们如何操心,我不要,你又何须计较。”
殷蕙掐了掐他的腰:“你这样,太容易叫人惦记了。”
魏曕就知道她刚刚那一下是故意摸的,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身上,低声道:“惦记也白惦记,都是你的。”
除了她,别的女子见都见不到。
殷蕙满意了,被魏曕轻轻松松抱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介意现在做这个是否合适。
魏曕就像一坛酒,年轻的时候品起来辛辣刺激,辣得叫人发慌紧张,如今她早习惯了他的酒香,现在品起来,便只会深深地陶醉其中。
什么皇孙皇帝的,到了床上,他就只是她的男人。
翌日清晨,殷蕙还在床上赖着,魏曕先起来了,目光扫过那一排龙袍,他挑了一套天青色的。
穿好了,魏曕再绕过屏风,来到床边。
殷蕙从他的衣摆开始往上看,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撇了撇嘴。
魏曕只觉得好笑,坐下来,将人抱到怀里:“你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还穿黑色。”
殷蕙瞪着他道:“喜欢又如何,你这一天大多时间都跟臣子们在一起,我能看多久。”
魏曕懂了,沉默片刻,道:“小年之后,我会空下来,到时候咱们出宫走走。”
殷蕙笑笑:“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这边的百姓见过咱们的可不少。”
魏曕:“那又如何?你我夫妻同行,堂堂正正。”
殷蕙喜欢他这句“堂堂正正”,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了,时候不早,皇上该去上朝啦。”
魏曕看着她慵懒舒适的模样,倒也想陪她睡一场懒觉。
可惜,年关将近,朝里要忙的事情也不少。
用了早饭,魏曕便去上朝了。
他穿了太久的黑与白,今日突然换了一身天青色龙袍,大臣们只觉得眼前一亮。
猜测皇上今日心情不错,于是就有大臣上奏,请求魏曕选秀充盈后宫,并列举了一系列选秀对魏曕的好处。
魏曕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回了一句:“朕与皇后乃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中间再容不得旁人,这话你们以后也不必再提。”
刚刚上奏的大臣一怔,下意识地道:“皇上正值壮年,子嗣却单薄……”
魏曕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兵在精而不在多,子嗣亦如此,朕的三个儿女,太子文武双全,二皇子聪颖过人,公主温婉纯孝,皆是人中龙凤,朕有他们,足矣。”
太子魏衡、二皇子魏循都在殿上,闻言相视一眼,都面露笑意。
父皇的态度如此坚决,他们也不用担心母后在父皇那里受什么委屈了。
而魏曕在早朝上的这番话,很快也在各大臣之家传开了。
靖王府。
傍晚,大郎从兵部回来,先给母亲徐清婉请安,因为三叔不纳后妃也是件大事,大郎就对母亲提及了早朝一事。
徐清婉笑了笑,对儿子道:“皇上还是少年时便不近女色,如今国事繁忙,他更不会沉湎女色,荒废国事。”
有的男人好色,无财无权时没办法,只能守着一个妻子,一旦发了财得了势,立即就左拥右抱起来。
她的亡夫魏旸,就是类似的人,只不过先前制约着魏旸的不是金银权势,而是先帝的眼睛,魏旸怕被先帝责骂风流无能,才尽量克制着色心。倘若魏旸没有死在孟姨娘的床上,倘若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魏旸,都不用等大臣们劝说,魏旸自己就要张罗选秀了。
“大郎,这点你要多学学你三叔,美人不过是副皮囊,有一两个伺候就够了,贪多无用。”徐清婉语重心长地道。
大郎摸摸鼻子,垂眸道:“娘,我倒是觉得,我若好色,三叔会更放心一些。”
他是前太子的儿子,是曾经的皇长孙,无论他自己有没有那念头,无论三叔是否猜疑他,总会有人忌惮他,忌惮了,就会找机会去三叔面前进言。
怎么做才能降低别人的戒心?
大郎想起了自己的二叔与三叔。
二叔风流好色且才干平平,三叔洁身自好一心为皇祖父分忧,父亲活着时,最忌惮的是三叔。
如果他变成二叔那样,高坐龙椅的三叔就放心了。
徐清婉听了儿子的话,沉默许久,点点头。
楚王府。
魏昳很清楚自己跟纪纤纤说这些会得到什么反应,干脆就没说。
不过次日纪纤纤的女儿庄姐儿从隔壁大公主府回家串门,母女俩聊天时提到了此事。
“娘不知道吗?”庄姐儿后知后觉地反过来,立即替亲爹捏了一把汗。
纪纤纤已经开始咬牙了:“你父王是没脸跟我说,人家哪哪都比他强还爱护妻子,你父王就是头猪!”
庄姐儿咳了咳,安慰母亲:“娘别这么说,这两年父王也改了很多了,放了一波妾室。”
纪纤纤瞪眼睛:“他放走的都是年老色衰的,那几个年轻貌美的,还不是留在家里!”
庄姐儿心知母亲正在气头上,她越替父王说话母亲就会越生气,赶紧找个借口回了大公主府。
魏昳还不知道女儿做了什么好事,傍晚美滋滋地回家,结果还没躺到榻上舒展筋骨,纪纤纤就从后院过来了。
夫妻这么多年,魏昳一对上纪纤纤充满讽刺的眼睛,就猜到那消息已经传到了妻子耳中。
魏昳讪讪地坐了起来。
先帝一走,没有老子盯着了,这两年魏昳又发福了一圈,那肚子都堪比怀孕六七个月的妇人了。
“皇上拒绝选秀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纪纤纤冷嘲热讽地道,“怎么,怕我讽刺你?”
魏昳逞强道:“我怕什么,你天天讽刺我,我都习惯了,只是觉得,老三身边一直没人,他拒绝选秀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下朝我就给忘了。”
纪纤纤嗤笑道:“没什么稀奇?王爷不纳妾的例子虽然也少,但也不是没有,皇上不纳妃却是史上罕见,哎,我是真羡慕三弟妹啊,想当初她刚嫁到燕王府,我可没少去奚落她,总觉得我自己的男人哪哪都比她的好,结果呢,现在再瞧瞧,我的男人十样里有九样输给人家!”
魏昳心中一动,好奇问:“九样输,那就是还有一样,我比老三强?”
纪纤纤不太愿意承认似的哼了声。
魏昳激动了,凑过来抱住她:“那你说说,你觉得我哪里比老三强?”
他就知道,妻子还是喜欢他的,还能看到他的长处。
纪纤纤情意绵绵地看他一眼,然后猛地捏住魏昳的脸:“当然是肉比皇上多了,掐起来特别容易!”
肉多确实方便掐,纪纤纤痛快了,魏昳却疼得嗷嗷叫唤起来!
小丫鬟们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王妃一句接一句的讽刺,个个低头偷笑。
湘王府。
魏昡揶揄福善:“三哥对三嫂那么好,你羡慕不?”
福善剥开一颗还有点烫的糖炒栗子,睨他一眼:“你是拐弯抹角要我夸你呢?”
当年魏昡虽然也接受了先帝的赐婚,领了两位侧妃回府,但魏昡并未与两位侧妃圆房,福善感激两位侧妃替她教导孩子们功课,主动劝过魏昡好几次,结果她越劝魏昡就越要赖在她的房间,弄得福善也无可奈何。
魏昡嘿嘿一笑,抓住福善的手,抢了那颗刚剥好的栗子仁自己嚼了。
夫妻俩你吃一颗,我吃一颗,吃得半饱,魏昡想了想,道:“父皇在的时候,我也不敢乱来,现在……我想将那两位侧妃放出去,她们都还没到三十,这个岁数也好嫁人生子,总比继续在咱们府里耽误的好。”
福善早不是刚到中原的那个福善了,知道这边的名门闺秀本就忌惮改嫁,更何况年近三十的闺秀,能嫁去什么好人家?
“先问问她们的意思吧,她们想出去,咱们多给点银子补偿,她们不想,就继续留在府里陪我做伴。”福善道。
魏昡:“行,现在就叫人过来吧,我陪你一块儿见,你自己去,她们还可能误会是你容不下人。”
福善心想,她与两位侧妃的感情好着呢,怎么可能误会。
丫鬟将两位侧妃请了过来。
魏昡这两位侧妃,一个姓宋,一个姓林。
她们若像楚王府那两位侧妃一样喜欢与主母争风吃醋处处惹事,福善怕是真会动鞭子,可宋侧妃、林侧妃自知不够美貌,便没有耗费心力往魏昡身边凑,安安分分地协助福善教导着孩子们。她们这般好,福善也把她们当好姐妹,有好吃的一起吃,有戏班子一起听。
福善爱吃也好动,今儿个骑马明日练武,所以她只是身材丰满,算不得多胖。
两位侧妃都是文静之人,美食吃了不少,却又不爱动弹,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宋侧妃、林侧妃便都发起福来,养得心宽体胖的。
纪纤纤还曾佩服福善手段高,以为福善是故意把侧妃们养胖的,自然而然失去了男人的宠爱。
其实福善哪里会想那么多,她就是觉得一个人吃东西没意思,人多才热闹。
魏昡坐在福善身边,瞧见两位同样圆润的侧妃一起跨进来,眼角就抽了抽。
两位侧妃本就容貌普通,现在又养得这么胖,改嫁可能还真不好改。
果然,福善一说完,两位侧妃就跪下去了,希望王爷、王妃别赶她们走。
给人做妾苦,嫁人为妻也未必多舒服,当初她们的那些闺中姐妹,有的在夫家受了不少委屈都只能忍着,因为别人家的媳妇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有的则死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更有的活活被宠妾给算计给了,甚至被喜欢动拳头的男人打死了。
比较起来,在湘王府做侧妃真是太舒服了,既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也不用伺候男人,跟着和善的主母好吃好喝的,什么心都不用操,还能经常跟着主母出去游山玩水……
“好了好了,你们莫哭,王爷的本意是为你们好的,既然你们不想走,王爷肯定也不会勉强你们,是不是?”
福善朝魏昡递了个眼色。
魏昡也就点点头,叫两位侧妃安心在王府住着,不用多虑。
两位侧妃松了一口气,然后不约而同地盼着刚刚三十出头的王妃再生一个,多个小孩子,她们就又有用武之地了,王爷肯定不会再嫌弃她们光吃饭不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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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过后,魏曕换上常服,陪殷蕙回了一趟济昌伯府探望殷老爷子,再去了一趟东山。
黄昏时分,帝后尽兴而归,夜里躺在床上,魏曕忽然想起一事,与殷蕙商量:“以前父皇在时,每年年前都会带我们兄弟出去跑马,你说,我要不要也叫上二哥他们,再带上几个够年龄的侄儿们一起去趟虎啸山?”
殷蕙好奇问:“你是想用这种方式缅怀父皇,还是单纯地想亲近亲近兄弟侄子们?”
魏曕看着她,道:“都有。”
过年是团圆的节日,除夕夜宴只能坐着交谈,对魏曕而言,跑马更能增进感情。
难得他也肯动心思团结这一堆皇家亲戚,殷蕙笑着鼓励道:“很好啊,平时你总是绷着脸,侄子们都怕你,你多指点指点他们狩猎,或许能亲近一些。”
定好了,魏曕就派公公们去知会各府。
靖王府这边,六郎、十郎因为生母孟姨娘间接害死了魏旸,早被先帝厌弃,以后宫里再有什么宴请,徐清婉与大郎也不会带上他们。
所以,收到魏曕的口谕,靖王府也自动默认只有大郎、三郎要去。
“冬天风大,有什么好跑的。”
三郎低声嘀咕着,一脸抗拒。
徐清婉看眼三郎,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魏旸,以前先帝要跑马时,魏旸在先帝面前一脸恭顺,其实私底下也不愿意。
“这是咱们皇家的传统,你该高兴皇上还想着带上你们兄弟。”
徐清婉严肃地对三郎道。
大郎也训斥三郎:“你也是个父亲了,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要三思,万一你得罪了皇上,咱们一家子都要被你连累。”
三郎脸色微变,低下头,算是听进去了。
楚王府那边,魏昳连连叫苦,尤其是腊月二十七这天黎明,魏昳才伸出一只胳膊就冷得缩了回来,抱着纪纤纤不肯起床。
纪纤纤嫌弃道:“二郎、四郎都起来了,你做父王的,少在孩子们面前丢人。”
魏昳小声抱怨宫里那位:“老三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好好地在被窝里享福不行吗?学什么父皇!”
纪纤纤哼道:“皇上身强体健,自然不怕冷,不像有些人,又胖又虚,一点冷都受不住。”
魏昳:……
反正赖在家里也要被媳妇阴阳怪气,不如起来算了!
等魏昳吹着白雾走出上房,就见四郎已经在等着了,二郎还没有踪影!
凭什么他都起来了,儿子还可以赖床?
魏昳马上派人去叫二郎,二郎躲不过,只好钻出被窝。
魏昳父子三个这么一耽搁,毫不意外地迟到了,他们来到宫门前时,其他府里的人都到齐了,包括本该等众人都到齐后才会出场的皇帝魏曕。
魏昳下马,一抬头看到站在中间的魏曕,一滴冷汗登时从额头流下来,赶紧跑过去解释道:“皇上恕罪,都怪我教子无方,二郎那懒货,这种日子竟然也敢起迟!”
说完,魏昳回头,狠狠地朝二郎使眼色。
二郎都是当爹的人了,比少年时候更在意面子,可谁让他今天确实起得最迟呢?
如果魏曕不在,他还能蒙混过去,然而迟到被皇帝抓到,二郎只能在一众堂兄弟的注视下,低头跪到魏曕面前,红着脸道:“侄儿错了,请皇上责罚。”
魏曕对二郎非常失望。
冬日起床这种小事都错不好,可想而知二郎当差时也不会尽心。
他要带兄弟、侄儿们跑马,本是好意,既然侄子不愿,又何必勉强。
“不想跑马,那就回去吧。”魏曕冷声道。
二郎怔住了。
魏昳也吃了一惊,以前他跟随父皇跑马也迟到过,父皇顶多数落他两句就是,老三这样……
大冬天出去跑马虽然辛苦,可这也是皇上给的恩宠,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皇上,二郎知错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魏昳凑到魏曕身边,小声地央求道。
魏曕扫视一圈其他侄子,目光冰冷,声音严厉:“每个人的天分不一样,可勤能补拙,再笨的人,只要够勤快,总能做好一件差事,再聪明的人,一旦懒了,连基本的自律都做不到,朕也不会用他。”
魏昳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魏昡、魏暻也带着小辈们跪了下去,表示会谨遵皇上教诲。
只有二郎,脸一阵红一阵青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皇祖父在世时的情形。
他一直都懒,皇祖父虽然经常训斥他,却从来没有如此不给他的面子过,三叔怎么就?
“出发吧!”
魏曕没有改变主意,也没有再多看二郎一眼,上了马,径直朝宫外跑去。
魏昳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二郎一脚,也走了。
二郎低着头,眼前全是三叔那张冷冰冰的脸,心中又惊又惧,他这是彻底被三叔厌弃了吗?
这时,有人扶住他的肩膀。
二郎一边顺着那力道站起来,一边看过去,熹微的晨光中,他看到一张温润带笑的脸。
是太子魏衡。
帝王一行人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只剩魏衡还没有出发。
二郎下意识地低下头。
以前他总是在堂兄弟们面前趾高气扬的,今早却如此丢脸。
魏衡:“二哥不必气馁,父皇对我们也同样严厉,我与七弟都习惯了。”
因为魏曕总是一张冷脸,二郎竟然也没有怀疑这话,再看魏衡时,就流露出“你懂我”的苦命相连之情。
魏衡笑了,安慰道:“父皇肯训二哥,说明他对二哥还抱有希望,只要二哥以后肯改,父皇还是会重用二哥的。”
他笑得那么好看,二郎舒服多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太子快去吧。”
魏衡确实也不能耽误太久,拍拍二郎的肩膀,骑上自己的马,朝前追去。
人都走了,二郎看看自己那匹今早派不上用场的马,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不想起早归不想起早,真的被皇上抛下了,那种被冷落的感觉,二郎再也不想体会。
只是后悔无用,二郎灰溜溜地回了楚王府。
纪纤纤得知亲儿子如此丢人,气得白头发都要冒出来了,在家里骂了一番儿子,吃过早饭便匆匆进了宫。
殷蕙在温太后这边,丽太妃、贤太妃、淑太妃也在。
要过年了,宫里新排了几出戏,殷蕙要与四位长辈商定选哪些戏,留着除夕夜里欣赏。
丽太妃作威作福惯了,要挑自己爱听的。
她年纪最大,这两年身子出的问题也最多,温太后本就是好脾气的人,这会儿也愿意纵容。
淑太妃更是不争之人,贤太妃郭氏虽然年轻的时候经常跟丽太妃拌嘴,如今看着丽太妃花白的头发,她也不想再故意针对什么,随便丽太妃拿着戏折子挑来挑去。
“娘娘,楚王妃求见。”
宫女进来传话道。
丽太妃立即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宫女,然后再看向殷蕙。
殷蕙知道她关心楚王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让宫女把纪纤纤带到这边来说话。
丽太妃心里满意,嘴上数落自己的儿媳妇:“不在家里管教孙子,天天往宫里跑什么。”
贤太妃打趣道:“可能二郎、四郎屋里又有好消息了,来给姐姐报喜呢。”
丽太妃嘴角弯起来,几位皇孙里面,只有大郎、二郎、三郎、四郎成亲了,大郎、三郎先是为生父服丧,再是为祖父服丧,妻妾有几年没动静了,子嗣上就没有二郎、四郎加起来多。
纪纤纤到了,先给一溜长辈行礼。
殷蕙叫人给她赐座。
纪纤纤坐下后,频频朝殷蕙使眼色,意思是想单独与殷蕙说话。
丽太妃不高兴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话就说,休要遮遮掩掩。”
她着急啊,儿媳这一看就不像来报喜的,若是坏事,丽太妃年纪大了,更没有耐性等。
纪纤纤想想自家经常丢脸,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次了,很是无奈地对殷蕙道:“今早二郎起晚了,得罪了皇上,皇上没带他去跑马。”
放到普通人家,这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是皇家的贵人们,都在乎脸面,有时候丢脸比丢了俸禄还要严重。
魏曕不带二郎去跑马,放在女眷们这边,就像温太后办花会,请了所有人,唯独没叫丽太妃,那丽太妃的脸往哪搁?
温太后、贤太妃、淑太妃都同情地看向丽太妃。
丽太妃拉长了一张脸。
她还以为自己要添个曾孙了,没想到孙子都成家立业了,还给她丢人现眼。
如果二郎还小,她可以骂儿媳妇不会教孩子,如今二郎都当爹了,她再批评纪纤纤不知道及时叫二郎起床,只会更丢人。
“怎么起晚了?是不是病了?”
丽太妃替二郎找台阶下。
纪纤纤忙道:“是啊,前日就有点风寒,晚上喝了药,就容易睡得沉。”
丽太妃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殷蕙笑道:“既然病了,提前跟皇上打声招呼就是,何必逞强,二嫂放心,我会跟皇上解释清楚的。”
纪纤纤松了口气。
妯娌俩一起陪了会儿长辈,并肩离开时,纪纤纤挽着殷蕙的胳膊,低声求殷蕙多在魏曕面前替二郎美言。
虽然儿子什么都不做将来也会继续王位,可得宠的王爷与失宠的王爷,地位荣耀相差可就太大了。
纪纤纤希望儿子能风风光光地活着,而不是沦落到人人都可以嘲笑。
儿子没有本事,幸好她与殷蕙关系好,能请殷蕙帮忙提携一下。
殷蕙没有再敷衍纪纤纤什么,正色道:“如果二郎犯些小错,我可以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可如果二郎想要出人头地被皇上重用,这个真的只能靠他自己,皇上那人,公私分明,二嫂也该清楚的。”
纪纤纤:“我懂我懂,我就是怕皇上因为今早,以后不再给二郎当差的机会。”
殷蕙笑道:“那还不至于,年后二郎尽心当差,有了功绩,皇上能看见的。”
温太后这边,四位老姐妹也在议论此事。
贤太妃由衷地对丽太妃道:“回头姐姐好好说说二郎吧,先帝看着笑眯眯的,其实纵容就等于放弃,放弃了也就懒得管教了,皇上看似面冷严厉,实际上是替二郎着想,还肯费心替他打算呢。”
丽太妃闻言,怔住了。
纵容就等于放弃?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先帝对她的宠爱,对儿子魏昳的一味纵容。
以前,她把这份纵容当成恩宠,觉得先帝对她是不一样的。
如今被贤太妃一语点醒,意识到先帝的纵容其实等于无情,等于放弃,丽太妃心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
温太后、贤太妃、淑太妃都看懵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哭?
丽太妃哭着哭着,突然骂了一句:“老匹夫!”
温太后:……
虽然儿子魏曕也四十出头了,也算不上老匹夫吧?
淑太妃悄悄往天上指了指。
温太后恍然大悟,原来丽太妃骂的是先帝。
那就与她没关系了,随便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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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那么凶呢,一点面子都不给二郎。”
当晚,殷蕙靠在魏曕怀里,想象魏曕的铁面无情,她都替二郎尴尬。
魏曕握着她的肩头,一点都没有被耳旁风吹软心肠的意思:“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殷蕙惊讶道:“他们?”
魏曕就从大郎开始挑毛病,一直挑到魏昡家的九郎,中间只省去了自家的五郎、七郎。
也就是说,这些大侄子们,在魏曕眼里个个都有一堆毛病要改。
子不教父之过,魏曕都是皇帝了,这会儿也不用顾忌什么,挑完侄子们的毛病,他又针对兄弟们的养育之法挨个批评了一顿。
“父皇太忙了,教孙子也不是他的义务,还是怪大哥他们没尽到教导之责。”
在魏曕看来,父皇愿意把皇孙们都叫到宫里教养,已经替他们五兄弟省了不少事,自然是没有过错的。
这一点,殷蕙也不觉得先帝有何可指摘的,笑着拍魏曕的龙屁:“属你最好了,自己好,孩子们也教得好,父皇都看在眼里,自然放心将江山交给你。”
魏曕看看她,暖黄灯光下,他目光温柔了几分:“你也好,否则光我自己,养不好三个孩子。”
殷蕙揶揄道:“你的意思是,孩子们的好我有功劳,你的好就与我无关了?”
魏曕亲在她的眉梢:“有关。”
如果不是娶了她,他的生活大概还是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毫无趣味。
“有什么关?”
殷蕙看着他不再冰冷的眼,想多听一些。
魏曕想了想,扣着她的手道:“你嫁过来前,别人都把我当冰疙瘩,现在不是了。”
殷蕙笑了:“难道你觉得,现在他们就不把你当冰疙瘩了?”
除了她,连孩子们都依然敬畏他呢,难不成,魏曕还以为别人见了他都如沐春风?
魏曕有自知之明。
他想说的是,以前他也觉得自己是块儿冰疙瘩,可有了殷蕙,他心里的冰,早都被她融化了。
别人看不见,他自己知道。
“外人怎么想与我无关,你知道我不是。”魏曕压在了她身上。
殷蕙哼哼道:“我不知道,你现在跟刚成亲的时候也没有太大区别。”
魏曕竟笑了,在她耳边道:“这是夸我吗?”
殷蕙:……
哪个字是夸他了?
魏曕则用体力证明,他的确还像二十岁的那个魏曕,可以给她无限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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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年,宫里办得极其热闹,尤其是正月十五的花灯节,整个京城连办三日。
元宵当晚,皇亲国戚们齐聚皇宫,共庆佳节。
月光皎洁,灯光朦胧,照得温太后、丽太妃等长辈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依稀还是燕王府里的几位美人。
殷蕙再看向妯娌们。
徐清婉依旧端庄娴静,坐在温太后身边陪长辈们说着话,纪纤纤与徐清婉、福善几妯娌都不亲,今晚又没法往她身边凑,就叫了两个儿媳妇在旁边伺候她,小辈们伺候得殷勤,纪纤纤瞧着也挺满意的,还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早点给自己挑俩儿媳妇。
殷蕙笑着摇摇头,看向福善。
福善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欣赏着远处的灯火,笑起来眉眼弯弯,还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桂王妃王君芳最年轻,以前她与徐清婉交好,现在也不好往徐清婉身边凑,自己坐一桌,也还是刚认识时的清高模样。
大公主、二公主的席位挨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殷蕙看向二公主身边。
所有人都到了,唯独少了魏楹。
魏楹跟着崔玉出海去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海国国度生活,喜欢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能携手游历天下,魏楹应该很高兴吧?
快二更时分,宫里的灯会终于结束。
皇亲国戚们一家一家地往外走去。
徐清婉为长,大郎、三郎的妻子分别扶着她。
纪纤纤走在后面,虽然徐清婉有儿媳妇伺候有儿子孝顺,可一想到这些年徐清婉都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夜,纪纤纤再看身边的魏昳,就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人啊,年纪越大,越需要有个伴,魏昳虽然越长越肥,半夜口渴还能使唤使唤给她端茶倒水,冬天用来暖被窝也合适。
有心显摆,在徐清婉上马车前,纪纤纤故意加快脚步来到自家的马车前,娇声使唤魏昳:“你快扶我一把。”
魏昳不假思索地跑了过来。
年轻的时候还好面子,不想让兄长嫂子弟妹们知道自己怕媳妇,后来被笑话了二十多年,这会儿魏昳也早不在意了,伺候纪纤纤已经成了本能。
男人听话,纪纤纤朝徐清婉那边得意一笑,上了车。
徐清婉眼里也闪过笑意,只是进了车厢,偌大的马车里就她一个,徐清婉看看身边空着的一片地方,在这元宵佳节的夜晚,她还是难以避免地想起了魏旸,年轻时的魏旸,那个还会对她温柔笑的世子爷。
徐清婉闭上眼睛,短暂的怅然后,她默默转动起手腕上的佛珠来。
靖王府、楚王府的马车前后开走了。
魏昡才刚刚扶福善上了车。
“今晚的羊蝎子挺好吃的,可惜总有人跟我说话,我都没吃尽兴。”
福善揣着一个汤婆子,很是遗憾地道。
魏昡用没出息的眼神看着他:“天天就惦记吃,当年你愿意嫁过来,是不是就图我们中原的美食?”
福善辩解道:“才不是,我是为了两国长久交好,为了促进金国与魏国的文商交流。”
魏昡抿唇:“除了这个,还图什么了?”
福善眨眨眼睛,绞尽脑汁想了一堆场面话。
她说的越多,编得越艰难,魏昡的脸就越黑,马车都快到湘王府了,魏昡终于忍不住提示道:“我呢?你知道要嫁的是燕王四子的时候,心里怎么想?”
福善当年哪知道燕王四子长什么样?
她从小到大光听父汗与周围的人议论燕王了,也听闻过燕王三子是个骁勇善战之人。
“我想,虎父无犬子,燕王那么厉害,你这个儿子应该也不赖吧?”
魏昡勉强把这话当恭维了,瞪着福善问:“见了面,你又如何想?”
福善瞅瞅魏昡俊美的脸,真心实意地笑了,甜甜道:“就觉得你挺好看的,比我在草原上见过的儿郎都好看。”
魏昡盼着她说点中听的,当福善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竟然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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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殷蕙应酬了一晚的皇亲国戚,都没能好好赏灯,宫宴结束后,人散了,花灯还在。
她拉住魏曕的手,朝御花园那边望去。
魏曕心领神会,叫宫人们退下,他单独陪她去赏灯。
月亮升得越来越高,皎皎光辉,比人间的任何花灯都要令人沉醉。
殷蕙就不想赏灯了,与魏曕坐在一张长椅上,她靠在魏曕的怀里,姿势舒适地望着月亮。
“你说,月亮上真的住着嫦娥吗?”殷蕙把玩着他温热的手,喃喃地问,今晚的月色,着实迷人。
魏曕看看她,再看看月亮,道:“没有。”
他的语气是如此笃定,殷蕙只觉得好笑,偏偏头,看着他问:“你如何知道?”
魏曕捏捏她的手,唇角微扬:“下凡了。”
殷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夸她。
冰疙瘩说起甜话来,都与旁人不同。
殷蕙脸颊微热,嘴上哼道:“我若是嫦娥,也该去找后羿,找你做什么?”
魏曕想了想,道:“嫦娥下凡,玉兔也趁机来了人间。”
殷蕙:“……你才是兔子精!”
魏曕则抢在她发作之前,及时抱紧她,低头吻了下来。
今夜月好,灯好,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