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天气潮湿又闷热,雨水像蒸笼中滴下的蒸气。
谢慈察觉到自己又做了那个梦了。
黑沉的淤泥包裹着他,他动弹不得、深陷泥沼,只能任由纷杂繁复的记忆化作潮水眼睁睁的见它们淹死自己。
隐隐的雷声传到他的耳畔,谢慈伸手摸到了额头潮湿的汗水。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他察觉到自己的床尾处似乎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对方穿着一身黑色长袖衫,像一堵腐坏崩塌的老墙,隐没在阴暗的烂尾楼中。
谢慈只觉得心跳疯狂的加速,惊悚的窒息感几乎蒙蔽他全部的感官。
失而复得的记忆像是尖锐刺耳的怪物一般钻进他的脑仁,疯狂的逃窜在他的身体中。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痛苦,完全失去掌控、完全被控制,沉浸在昔日的崩溃情绪中。
在距离彻底失控的前一秒,谢慈感觉到有人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男人安慰他的声音有些崩塌的温柔,对方的情绪明显比他好不到哪去。
他们一同挣扎在泥潭中,谢慈被记忆折磨,男人被谢慈折磨。
楼下汽车打过的灯光掠过窗口,明亮的光芒一瞬间浇灌在男人的身上、手臂上,被推上去的袖口处露出来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伤口淤青,像是被人用什么重物锤砸出来的,简直叫人齿寒。
这应该是极痛苦的,更遑论周遥山怀中的青年此时像只破坏力极强的小兽,对方不停的挣扎、撕咬,试图通过这样发泄的方式将痛苦全部释放出来。
周遥山苍白如鬼的面上没有丝毫的痛苦,那双黑色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慈,眼眶下渗出丝丝缕缕的红意。
大雨盖住了一切,仿佛也能解释男人眼尾的隐没的水汽。
“小慈、忍一忍。”
这是谢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如此剧烈的回忆反应,周遥山知道这和苏秩之前给谢慈注射的药剂有关。
周遥山早在谢慈发生异常反应的第一天就去寻求各方医生的帮助了,他甚至找到了曾经帮助苏秩做实验的医生。
可是得出的结果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类的大脑太过复杂,以现在的科技根本没有办法祛除这样的副作用。
初步判断,只有让病人发泄出丢失的记忆中的痛苦,才能稍微缓解。
这个办法确实有用,也只是在初步阶段有用,如今根本只是饮鸩止渴。
周遥山已经几个星期没有睡一次好觉了,他时时刻刻关注着青年,生怕哪天没看住,谢慈会控制不住的在梦中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悔恨过,世间万物因果循环,这是小世界生存的根本,当初他是如何对青年的,如今都要一一还回来了。
周遥山从来都没有这种无力感,他的气力在这段时间已经被无限的消耗,谢慈是个成年的男性,剧烈的挣扎之下,周遥山很难控制对方。
他苍白的额头渗着冷汗,颤着手点开自己的任务面板,浅蓝色的机械弹窗上依旧只有一行文字。
“尊敬的反派部员工0101号您好,正在为您搜寻适合的系统进行绑定·······”
周遥山手上泛着蓝色的青筋,暗色下他整个人显出一种四分五裂的崩裂感。
周遥山是反派部的老员工,实话说反派部的人确实多多少少有些反社会,真正能在反派部待得久的人与其说是适应、为了业绩,更多是为了发泄、宣泄精神上的束缚与痛苦。
他们愿意去做最丑恶的事,同样也情愿最后被报应反噬,周而复始。
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手段和钻空子。
周遥山从来都不喜欢系统这种束缚自己的‘道具’,但他也曾听说过一个反派部的一个大佬曾经为在任务世界达成完美标签,捕杀过系统。
捕杀系统后系统存储的力量都会为宿主本人使用,系统商城也会全面对宿主开放,积分使用上限也会提高很多。
同样,捕杀系统在世界复苏公司是最严重的罪行,不是去一两个惩罚任务可以抵消掉的。
新人类曾经为系统这一特殊群体颁发过公民身份证,也就是说,系统这样一群特殊的机械生物属于国家公民,它们是以公民的身份被承认的存在。
捕杀系统无异于杀人,新人类的法典绝不会轻易绕过这样恶劣的行为,犯人会无限期的被关在一座孤岛监·狱中,他们会不停的为新人类劳动、供给世界能量,直到消亡。
周遥山输入一系列程序后弹出一道猩红的机械弹窗。
“反派部员工0101号确定进行捕杀模式吗?”
“确定。”
“该程序违反了系统公约第1条、世界复苏公司第5条守则,该世界任务结束后您可能会受到新人类法院审判,执行前需要再次确定信息,反派员工0101号,您确定进行捕杀模式吗?”
周遥山垂头吻了吻神色茫然、痛苦的青年,他没有一丝犹疑道:“确定。”
“已开启捕杀模式,倒计时为9、8、7·······”
谢慈半阖眼,黑色的瞳孔微沉,他与006传讯道:“006,现在开始,切断你身上一切的通讯工具、与主系统的链接和与我之间的链接,确保自己真正成为一部无思维的死亡机械,三秒后进入我的大脑主核心。”
006身上微寒,它什么都没问,迅速的按照谢慈的意思切断一切,进入宿主的大脑主核心。
它只模模糊糊的记起一些事,新人类的大脑主核心就像是一个人最**的地方,一般来说,即便是爱人之间都不会允许对方接触到自己的大脑主核心。
所以,它现在算是宿主最亲密的人了吗?
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明月主动奔它而来,仰慕的人从高高的天梯上走下来,漫不经心的向它伸手。
006当即决定等这个世界结束了它一定要买好多好多有漂亮毛茸茸的身体,给宿主摸个够!
太感动了,宿主怎么能这么好!!
“捕捉系统中,已搜寻本世界未发现目标,现通过空间白洞链接前往下一个世界进行捕杀行动。”
这个程序极度损害宿主本身的精气神数值,周遥山几乎支撑不住,拼着强韧的毅力才没直接栽倒下去。
谢慈彻底挣脱了周遥山的束缚,青年平日一双温润斯文的眼此时充斥着红色的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双猩红的蛇目,雷与雨愈发大,天空裂开一道闪电。
他看着床榻上挣扎着无法爬起来的男人,右手拖着一只极大的花瓶,玫瑰的刺扎破了他的指尖,细蛇般的血液流进瓶口。
“哗啦。”
巨大的瓷瓶崩裂声伴随雷声,刺激的人汗毛直立。
周遥山身边满是瓷器的碎片,他的额头上裂开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液蜿蜒而下,看起来可怖极了。
谢慈突然笑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周遥山,整个人像一只充斥着阴影的恶鬼。
“周遥山。”他说着俯下身,骨节修长的指死死拽着男人的发,硬生生将他的头掰起来。
“怎么样,深情的游戏好么?”
周遥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那张脸白的好像下一瞬就会死去,黑色的眼直直的盯着谢慈,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他只说了一句话:“不是游戏,谢慈,我爱你。”
谢慈抬起他的下巴,他们的视线几乎纠缠在一起,谢慈面上狰狞的表情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他的声音缥缈的像幽魂:“你说你爱我?”
黑眼珠转动,青年笑着说:“其实仔细算来,一个星期前我就恢复记忆了。”
“我是故意的,我要你夜不能寐,要你觍着脸来我这里挨揍。”
谢慈手上的动作愈发阴森,他说:“怎么样,还能继续自我感动么?”
周遥山黑色的瞳孔微缩,他的视线落在青年的身上,整个人虚弱的像融化在晨雾中的泥土。
他似乎想说什么,一直到最后才抖着唇,嘶哑道:“对不起。”
谢慈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语气轻柔:“周先生别这么快认输啊。”
“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还记得吗?”
青年漫不经心的起身,他拖着周遥山的头发和后颈出的衣领口,将人慢慢拖到房间内的小阳台外。
外面的雨水潮湿的打在屋檐,沾着清灰,一滴滴的往下蔓延。
天光暗淡,只有阳台外的一盏小小的橘灯在幽幽泛着光。
周遥山勉力的睁眼,空洞洞的黑眸不由自主的定在那盏小灯上。
那是他和谢慈一起去选的,青年当时心情很好,问他什么样式的灯挂在阳台好看。
周遥山很少会为这些小事费脑,但当时他竟认认真真的想了许久,甚至严谨地拿出平板把谢慈这栋别墅的阳台大大小小全部简单的画了出来。
像是缜密的机器人一边确定主人喜欢什么模样的灯罩,一边进行准确测量。
最后他帮谢慈选了这盏小橘灯。
青年当时还嘲笑他,做什么都严谨的像在上班的老干部一样。
周遥山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阳台的栏杆不高,谢慈将周遥山按在阳台的白漆栏杆旁,周遥山几乎半截身子都空在半空。
别墅一共有四层,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青年黑色的眼真真切切的带着几分灰暗,他裂开一抹笑。
“周先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吧?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贱呢?我都失忆了你还来招惹,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