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山那番话谢慈其实并未太当真,只是人的记忆总是会在一些恰当的时候浮现出来。
谢慈很容易就会回想起同苏秩在一起的这几年时间内,对方表现出来的异常行为。
譬如他偶尔称对方为‘阿秩’,苏秩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难看;又比如对方在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对他看管的很严,谢慈有一次在对方离开的时候准备出去买一些东西,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起来。
那根本就不是担心他出什么事,苏家所在的别墅区安全系统十分完善,保安都有几十名,只怕对方是担心他逃。
谢慈挥退脑海中荒谬的想法,他按耐住心底涌上的几分不安,告诉自己,苏秩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对方从未伤害过他,甚至对他百依百顺。即便他对苏秩并没有对方所期待的爱意,他也不该这么怀疑他。
是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谢慈越来越能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对苏秩依赖而心动,虚假的心跳不再继续上弦跳动,雏鸟情结也早已随着生活的正轨被碾压的分毫不剩。
反倒是苏秩对他越来越依赖,对方甚至为了能留住他,甘愿放权,简直像是要居家当一个好妻子的模样。
谢慈拒绝过,也放弃过,但是苏秩是个极度固执的人,谢慈曾经想要与他说清楚,两人成为亲人一般的存在才是最好的结局,可对方却掩耳盗铃,不让他开这个口。
谢慈有时候会无奈于他与苏秩这样的关系,可说的难听一点,谢慈除了苏秩,谁也不认识。
所以他只能妥协一般的想,就这样吧。
白色的轿车停在一家私人的诊所旁。
穿着黑色卫衣的苏秩先下车,他十分自然地为谢慈打开车门,不容拒绝地握住对方的手,两人相携着进入诊所。
等两人进去后,楼下缓缓又驶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雾黑的车窗中隐隐显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
男人象牙白的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烟,也没抽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着它燃烧。
谢慈刚推开诊所的门,一只漂亮的大橘猫就朝他扑了过来,谢慈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亲昵地揽住小家伙,轻轻顺着对方柔软的毛发。
大橘猫的体型其实有些大,但它赖在谢慈怀里的姿势无比的熟练,喵呜叫的有些撒娇的意味。
只是当它看到谢慈身旁的苏秩时,浑身一僵,整只猫都像快要炸毛了一般的缩起来。
006在一边看得醋的不行,张牙舞爪的对那只橘猫嗷呜,奈何对方看不见它,气的006险些颅内数据紊乱。
谢慈嘴角牵起,他指尖轻轻触过006软短的小尾尖,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抚摸着大橘的后背,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
006只觉得小尾尖一麻,甚至让它忍不住细细小小的哼出来,它一双漂亮的玻璃眼里透着雾雾的水光,看着谢慈的眼神带着些懵。
好半晌,见谢慈不理它,它又委委屈屈地起身,一只猫窝成一团缩在墙角,委屈的不行。
谢慈唇角的弧度又勾起一些。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间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看到谢慈怀里抱着的大橘,以及一旁苏秩不甚好的面色,年轻的医生笑道:“谢先生,你跟大橘还真是每次一来都要友好交流一番,苏先生在一边看得都要嫉妒的烧起来了。”
谢慈抿唇,他很温和的将大橘放了下来,大橘脖子一缩,很快就跑进了办公室。
苏秩面色确实不太好,他不喜欢任何东西占据谢慈的视线,但他一向会装,谢慈看过来的时候他只弯着眸笑了笑,似乎还有些无奈的感觉。
年轻的医生轻轻笑了一下,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谢慈坐在诊断的医用躺椅上,医生道:“我再为你检查一下看看情况,这次如果不行可能会酌情考虑用上一定的催·眠手段。”
年轻的医生说着看了眼一旁的苏秩。
谢慈直觉这些手段对他来说或许会存在不定因素,苏秩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对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眸黑润而真诚的看着他:“阿慈,我们试试好吗?我就在旁边陪着你。”
谢慈定定的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好、”
机器的声音缓慢地响起,谢慈合上眼。
恍惚间,他记起一个细微的片段,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听见有人在耳边模模糊糊的说:“···这项技术还不够成熟···只能增加实验者心跳反应····”
到底是什么意思?
朦胧之间,谢慈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这种感觉非常的熟悉,从前就诊的无数次都是这样中途睡过去,医生解释也只是说为了防止脑细胞过分活跃所以会给他注入一些浅淡的安眠水。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奇怪的是,谢慈感觉自己仿佛正处于一种古怪的世界中,他的身体沉睡过去,可他的意识却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阿慈为什么还能记起来他?”苏秩的声音压抑着崩溃的情绪,显得有些狰狞。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谢慈听见那个年轻的、他信任的医生温冷的声音响起:“苏先生,我们早就说过,改造记忆的技术并不成熟,世界上并没有能让人爱上别人的技术,人类的大脑十分复杂,科技是无法操纵爱意的。”
苏秩冷声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和小慈就快要结婚了,绝对不能让他想起来。”
医生很淡的应了一声,是很客气的面对顾客的态度。
谢慈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僵住了,机器急促的尖叫了一声,医生赶忙走到谢慈身边。
谢慈能感觉对方似乎在给他注射什么,但机器的尖锐声并未停止,谢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呼吸变化是能够被机器捕捉到的。
他冷静的告诉自己,要平静下来,不能被发现。
果然,没一会儿机器就安静了下来。
谢慈感觉到苏秩似乎正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对方紧紧地扣住他的十指,落下一个吻。
他说:“小慈,你喜欢他,我就整成他的样子;你爱他阳光,我就变成阳光的样子,你为什么不能好好看我一眼。我们在一起快四年了,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这么久了,还是不能完全接纳我吗?”
“小慈,我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谢慈听到对方近乎呢喃一般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耳畔,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从未想过,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自己快要当做亲人的人竟然有极大的可能是造成自己失忆的罪魁祸首。
甚至他可能一开始跟苏秩就不是什么所谓的情侣关系,只是苏秩整容成了别人,然后又通过手术让他对他产生心动的反应。
苏秩哪里还算什么正常人,这样的手段,说是变·态也不为过。
谢慈突然想起周遥山同他说的那句话,这种可笑的戏码居然真切的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苏秩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全盘毁掉他的人生,然后亲手重新塑造一个他。
他就是对方手中的傀儡。
谢慈依旧没有记起来从前的记忆,但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真相,他忍耐的近乎要窒息。
身体开始回温,谢慈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蜷缩起来,青年睁眼的动作变得有些压抑。
谢慈睁开了眼,苏秩正在看着他,对方温和又阳光的告诉他:“小慈,医生说这次诊断的结果很好,颅内淤血块基本上消除了。”
假的、全是假的。
眼前这人笑得温柔,但他比蛇类还要冷血擅骗。
谢慈冷静的抓紧被单,他垂眼,点点头道:“嗯,真是麻烦小秩了。”
苏秩眼中带着眷恋:“怎么会,我们很快就是法定夫妻了,应该的。”
谢慈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们一起走出去,坐车离开。
黑色的轿车的车窗缓缓升起,周遥山眼中染着几分血丝,谢慈这次能够清醒过来是他用仅剩的积分兑换的一次性道具给对方使用了。
周遥山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会有苏秩这么一号人,完完全全将他当初的计划完全打乱。
其实也好,周遥山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想到近几日青年对他明显亲近许多的态度,黑眼隐隐多了几分笑意。
从那次就诊回来后,苏秩明显能感觉到谢慈对自己越发的冷淡了。
对方从前还肯回家陪陪他,现在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甚至是彻夜不归。
问就是沉默,一句回话都没有,冷淡的像陌生人一般。
苏秩气恼担心之间,生出几分惶恐的心情。
谢慈是才去注射过药剂的,不可能记起从前的事情,要么就是外面有人勾得他不想回家了。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来,就如同蔓延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苏氏众人最近发现他们的董事长出入公司的频率变得高了起来,与此同时,谢总身边一批年轻好看的女性、男性全部都被辞退了。
谢慈一开始还没注意到,等需要用到人的时候发现人全都换成一批新的,一问就是苏董事换的。
谢慈终于忍无可忍,他敲了敲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面的男人声音好听道:“是阿慈吗?进来吧。”
谢慈走了进去,他的眼神很冷,看着苏秩的目光竟全然只剩下了厌烦与不耐,青年冷峻道:“苏秩,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公司还要不要了?”
苏秩一顿,他手指缩紧,好半晌才温和着嗓子道:“小慈,你误会我了,他们······”
谢慈讽刺的笑笑:“他们又怎么?总不能又是什么商业间谍?那么多人都是的话,你是在讽刺我驭下不严,让他们全部混进来了?”
苏秩面色也凉了下来,他手指慢慢攥紧,脸色难看道:“谢慈,你什么意思。”
谢慈道:“你能不能正常点?”
苏秩彻底爆发了,他将桌面所有的东西都挥到了地面,声音甚至有些发颤:“谢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什么都给你,公司也交给你管,我愿意就在家等着你回来。谢慈,你呢?你从早到晚在外面做什么?有谁勾得你魂都飞了?你不是靠着我哪有现在的成就,你就这么对我吗?!”
谢慈手指慢慢松开,他的眼中甚至连失望都没有,他说:“苏秩,就这样吧,过几天我会来交辞呈。”
青年说完,理了理袖口,转身就要走。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有人死死的搂住他的腰身,对方浑身都在颤抖,抽搐一般,叫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别走,阿慈····别走···”
苏秩说得断断续续的,眼眸掩上一层霾似的暗沉,他的意识几乎崩溃,只能可怜的重复这两句话。
谢慈却充耳不闻,他只想着早些离开这个同怪物巢穴无异的、苏秩和他曾经的家。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是骨头撞击在地面。
谢慈一顿,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苏秩跪在地上,对方两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裤脚,一双眼睛红的像被什么染料浸泡过一般。
很明显,他的病发作了,以一种无法遏制的形式发作。
苏秩苦苦的哀求谢慈,眼中流下泪来,说的话却混乱无序:“阿慈,求你了,你别走,你别走······你想我死也行,你要什么都行,我都给你······”
“我是疯子,我不正常,我曾经想强·你,我把脸都整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多看看我。”
“他就那么好吗?薛至就那么好吗?你爱他什么?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每天每天担心你离开我,只要你的一句话,我甚至愿意当你的狗,你看不到我爱你吗?”
谢慈一言不发,手指攥得很紧。
苏秩已经意识不清了,他伏跪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别不要我······”
谢慈垂头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平静无波。
苏秩在最后只记得那双眼睛,黑白分别的、冷倦平静,像是早已知道一切结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