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宅的仆人一直都很少,甚至因着这栋宅子主人古怪的脾性,仆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批。
但今日显然更不对劲了,谢慈自起床始,从头到尾都没在这栋宅子里看到一个人,就连那个始终沉默的老管家都不见了身影。
老宅的仆人一个都不在,自然也就没人做早餐。
谢慈不知道周遥山打的什么主意,一直到他被拉进了厨房。
周家老宅的厨房非常漂亮干净,甚至有些宽敞的过分,窗帘被半挽起来,透进来的天光映照在周遥山白而寡淡的脸侧,让他阴深的脸廓难得柔化了几分。
他的相貌无疑是出众的,可眼前唯一能看到这副情态的青年却无动于衷、甚至是有些不耐烦的。
谢慈根本就没什么心情跟这样一个逼迫、羞辱自己的人玩什么所谓的恋爱游戏。
但他现在没有反抗的余地,便只能忍受。
好在只需要忍这最后一天了。
于是,谢慈便眼看着周遥山从冰箱中拿出番茄、土豆、火腿肠和鸡蛋,修长的指利落的执刀将土豆去皮,切成薄片。
这样生活气息极浓的模样与他平日里阴郁寡淡、不似活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叫人完全想象不到,这是那位在外界眼中喜怒不定的周家掌权人。
男人半垂下头切菜,晨起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耷在他的眼皮上,或许是戳的有些难受,他抬眼看向一旁的谢慈,眼睑有些晕开的薄红。
他说:“小慈,头发戳进眼睛里了。”
周遥山的表情实在太过平常,仿佛两人之间这样亲昵如爱人般的互动早已进行了无数次。
谢慈沉默了一下,或许他挣扎过,但最终他还是走上前两步,替对方将眼皮上的发丝别开。
亲密的动作让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谢慈能看见周遥山深黑的眼中装载着满满的他的身影。
对方的眼神太过专注,仿佛多了几分难以诉口的情衷。
谢慈有些不自然的垂眸,他下意识的想避开,垂下头时却发现额头上轻轻扫过一抹浅淡的温度。
那是一个温温凉凉的额头吻,一触即离。
青年一瞬间并未反应过来,甚至显得有些呆呆的。
周遥山苍白的脸上似乎都显出一片红润来,耳边带着模糊的晕红,他低笑道:“小慈,这个时候,你该主动点。”
谢慈不说话,脚下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
锅里的油已经烧热了,葱蒜在其中发出刺啦剐耳的声音。
周遥山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那张苍白的脸逐渐凉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逼近谢慈,微卷的碎发再次遮住眼皮,他说:“小慈,听话。”
谢慈默然,靠在白瓷厨桌一侧,双手主动地揽上男人的颈脖,无比顺从的亲吻了对方冰凉的嘴唇。
谢慈是不太会接吻的,纵然他跟了周遥山许久。
他亲吻起来像只小猫似的,小心翼翼、亲昵又含蓄,仿佛稍微重一些便是犯了某种罪行。
周遥山最喜欢他这样的情态,眉头轻皱着主动向他示好。
好像人类天经地义的欢好与亲近对他来说是一种亵渎。
周遥山拍了拍青年的肩,温声道:“好了。”
谢慈便松开了手,黑色的眼像是埋进一层烟灰似的朦胧。
周遥山再次吻吻他的额头,他的语气带着怜惜,可字句却粗俗无比:“小慈,你也会这样勾引他吗?”
谢慈手背绷紧,他抿唇,眼神晦暗:“不会。”
“周遥山。”他说:“我不喜欢薛至了。”
所以别再提他。
周遥山不在意的笑笑,谢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深情、专一、死心眼。
这些不算优点的优点全部放在谢慈身上却格外的吸引人。
周遥山将面下入锅中,面色正经不少,他吩咐谢慈将番茄去皮,再将鸡蛋打散。
从厨房外看,两人并肩一起准备食物的模样温馨无比。
好像这里不再是冰冷潮湿的周家老宅,而是爱人之间共同的小家。
很快,番茄土豆焖面就做好了,两个大男人的食量自然不小,周遥山盛了满满两大碗。
他们一起坐在方形的长桌上,按照周家的规矩该是两人分别坐在长桌两侧,拉长的距离会叫对方看不清自己的面容。
这样的用餐仪式无疑是冰冰冷冷的,却每每叫谢慈松下口气。
可当谢慈坐好后,却发现本该坐在另一边的周遥山闲适的端着一碗面慢慢坐在了他的身边,甚至在谢慈疑惑看过来的时候,还好心情地对他笑了笑。
谢慈别过头,坐立难安。
他能够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对方漫声道:“我许久没下过厨了,你尝尝味道。”
谢慈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口,粉面入口酸甜软糯,意外的爽口,完全符合谢慈的口味。
他是惊讶的,甚至控制不住的抬眸看了眼身侧穿着灰色居家服的男人。
周遥山还没来得及对他弯弯唇,谢慈就收回了眼神,这让周遥山莫名的产生一股闷气。
他控制不住的想,如果坐在谢慈眼前的是薛至,对方大概不会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他一眼的吧?
青年或许会闲散的跟他聊聊天、手臂会搭在他的肩膀上,说说学校最近发生的事,再不济他也应该对自己笑一笑。
周遥山从不觉得自己会去嫉妒什么,可谢慈面对他一切的反应却又叫他忍不住心生恼意。
苍白的指节攥紧木筷,他知道自己在谢慈和薛至的人生剧本中只算是一个拆散他们的恶人,既然已经做了恶人,那便做得彻头彻尾一点才好。
恶毒的念头在脑海中尚未成型,周遥山便注意到青年的动作。
谢慈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此时他像是摒弃了一切对周遥山的偏见。
青年那双黑色的眼睛透出一种黎明的亮色,唇边沾着些番茄酱,脸颊一侧因为咀嚼鼓起一点,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周遥山做的焖面。
周遥山不知不觉的停下手中的木筷,他想,谢慈确实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但是也确实可爱。
他甚至带了几分期待的想,如果谢慈真的爱上他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会用看薛至那样深爱的眼神看他吗?
会亲昵的与他十指相扣,相互亲吻吗?
会心甘情愿的穿上他的睡衣、躺在他的床上吗?
周遥山难得觉得自己脑子被冲昏了,他的任务保底分已经有了,其实现在离开这个世界都行。
但他一直在用评分来说服自己留在这个世界。
其实拨开层层迷雾后,只余下一个谢慈。
他想带谢慈离开,将青年待到属于自己的世界,让对方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从未有过这样迫切的心愿,迫切到他开始重新计算自己那庞大的似乎没有边的积分。
周遥山想,在此刻,只要谢慈愿意吻一吻他,说爱他,他就是变成一个一分没有的穷光蛋都行。
可谢慈没有。
谢慈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哪怕一分,对方依旧认认真真的吃着面,仿佛进食本身便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赞的事。
可周遥山却莫名的愉悦起来。
他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的,周遥山想。
下午的时候周遥山换了一身偏向运动风的外套,他的长相惯来是毫无血色的、像尊玉面佛,这会儿背着一个稍大的登山包,莫名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明朗。
谢慈也被迫换了身黑色的运动装,与周遥山白黑的运动装极配,两人一同出门,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对出来游玩的小情侣。
周遥山并没有叫司机,他牵着青年的手,慢慢走到了公交车站台下。
周遥山没解释,谢慈也没问。
四月里的阳光足够明媚,甚至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散着花香,周遥山站在谢慈的身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将帮青年遮挡住刺眼的光。
周围等候公交车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但是目光却无一例外地集中到谢慈和周遥山的身上。
谢慈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腕,他和周遥山的关系见不得光,自然也受不了这么多人的若有似无的关注。
或许他们只是因为长相而关注到他和周遥山,但谢慈依旧会有种遮羞布被扯下的羞耻感。
两人随着人群一起上车,周遥山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让谢慈坐进去后自己才绅士的弯腰坐了下来。
公交车的窗户开着,外面人声嘈杂,温暖的光照在谢慈的胳膊上,莫名有一种让人活过来了的感觉。
周遥山手掌交叠在一起,黑发垂下,苍白的脸上映照了几分日头的光芒,有种脆弱稀薄的感觉。
不知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他闲聊一般的开口与谢慈提起自己的过往。
“这是我第二次同别人一起坐公交车。”男人笑笑,迎着谢慈薄淡的目光继续道:“第一次是和我的母亲。”
周遥山的声音很平淡:“我的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不是自愿留在父亲身边的,她从前只是个咖啡厅服务生,有自己喜欢的人,就差一点要结婚了。”
谢慈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也没听,眼神有些空茫的看着窗外缓慢流淌过的风景。
周遥山并不在意,自顾自道:“她被我父亲锁在家里整整两年,生下了我,那时候包括我父亲都以为她已经认命了。”
“谁都不知道她一直筹谋着逃出去,包括我那位自大的父亲,于是在我四岁的那年,她跑了,带着我一起坐上公交车。”
周遥山的语气甚至有些轻微的嘲讽,谢慈敏感的听出他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母亲。
果然,下一秒,他便道:“她最后还是被抓回去了,掐着我的肩膀,威胁父亲要当着他的面扭断我的脖子。”
他只说到这里便停下了,谢慈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要他可怜他?还是自以为是的以为他会心软的释然这人之前对他做过的脏事?
周遥山沉默了许久,半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他意味不明的对谢慈道:“所以,小慈,别想着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