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你只需要将我当做他就好。”
周遥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从容的、慢条斯理的感觉。
就像他其实知道谢慈的厌恶与顾虑,可他偏要正大光明的让谢慈答应下来。
谢慈攥紧了被褥,他的睫毛颤动的剧烈,绷紧脊背像是下一瞬便会如玉山将崩。
周遥山不紧不慢的看着他,甚至伸出手指轻轻拂了拂青年额角晕乱的碎发。
谢慈唇色有些苍白,他最后妥协一般的道:“好。”
他想,不过是上位者又想玩一些恶劣的游戏罢了,谢慈甚至不敢去深想周遥山会去做什么。
可为什么偏偏要提起薛至?为什么要让他像对待薛至一样对待他?
周遥山这个人像是一颗毒瘤一般深深扎根在谢慈的心底,像腐烂的苹果,像阴暗潮湿的沼泽,搅得他日夜不能安宁。
谢慈垂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开始恨,恨他那对生而不教的父母、恨周遥山卑鄙恶心的手段、恨苏秩的背叛与阴险,更恨薛至。
谢慈忍不住开始想,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没碰到薛至呢?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他是不是就能早些解脱,不必受这诸多折磨了。
可这样的念头刚刚冒出来,他就想起了更多。
他想起夕阳下携手相伴,走街串巷的少年意气;想起薛至左右捏着他的脸,笑的张扬说‘傻子’;想起薛母忙前忙后为他准备生日,鲜少下厨的妇人为他准备的一大桌的饭菜;想起薛至在旋转木马前紧张的对他说‘是喜欢’。
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割舍。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他的下颌骨,谢慈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对方的力道抬起头,他尝到了口中的铁锈味。
青年的下唇被他自己咬出几分血痕,看起来像是衰败的干玫瑰。
周遥山修长苍白的指尖抚摸着谢慈唇畔的伤口,力道轻柔的甚至有些像是安抚。
他垂下头,稍显长的黑眸盯着谢慈,有种说不上来的晦涩感,他问:“在想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再清楚不过。
谢慈不吭声,一动也不动,唇上轻微的刺痛感让他很浅的皱了一下眉。
周遥山很快松开了手,他模糊的笑了一下,吻了吻谢慈唇上冒着细微血珠的伤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嗯,仔细想想,就当为明天做准备。”
“小慈,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006抖了都自己身上刚换的奶黄色毛茸茸,眼睛盯着面色有些阴冷的周遥山,迟疑道:“宿主,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谢慈任由周遥山揽住自己的腰,放任对方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握他的指尖。
006是这几天才回来的,前段时间它去主系统那边参加了个培训,当然可能因为知道谢慈喜欢毛茸茸,于是顺带换了一身奶黄色蓬松ax的毛毛,倒是让谢慈颇为满意。
006道:“宿主,我感觉周遥山身上的磁场能量不太对劲。”
谢慈半闭着眼,轻飘飘道:“嗯,我也发现了,他身上的能量值更偏向于世界复苏公司的员工阕值···好像还要更高一些。”
006皱着眉头说:“宿主,我怀疑他也是一个任务者,或许是男主部或者反派部的高级员工,您知道的,他们多少脑子都有点毛病。”
谢慈被006逗笑了。
006被谢慈笑的晃花了眼,半晌猫猫头顶蹦出来一个透明虚拟的电子框框:“害羞嘤。”
它勉强绷住情绪道:“宿主,他好像没发现我们的身份,他身上没有系统,没法掩盖踪迹。”
谢慈心道系统原来还有这么个作用,他点点头,难得夸了006几句。
其实在一个小世界里碰到同事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要知道,整个宇宙中有数不清的小世界,而每个小世界的终点都连通于白洞,白洞本身是一个多层次的空间,它与黑洞相依存,可它又偏偏行走在时间与空间的边缘,繁衍出无限平行世界。
世界复苏公司的员工固然多,可再多也比不上那无穷无尽增长又毁灭的世界。
谢慈和周遥山还真是靠着缘分才能凑到一块的。
谢慈不知道周遥山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拿到的任务剧本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周遥山是一个自负的人。
在复苏公司待久了的老员工常年穿梭于各个世界,很容易会产生一种自认超脱世外的心理,他们甚至可能不会将那些土著当做真正的、平等的人去对待。
周遥山拿到的剧本应当是与他扮演的这个人物相关,如果周遥山的任务是摧毁谢慈这个人,那么他确实会成功。
甚至可以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可惜就可惜在,谢慈并不是真正的‘谢慈’。
周遥山的手段在他的眼中只会显得拙劣,如果不是因为想要拿sss级评分,谢慈根本懒得与他多做周旋。
谢慈感觉到身后揽着自己的人慢慢放松的呼吸,轻轻笑了笑,随后将对方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拿开。
谢慈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的恶趣味是会互相传染的。
他也想看一看,如果最后周遥山发现自己玩火**,控制不住的喜欢上一个小世界的土著,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谢慈是被隐隐绰绰的天光刺醒的,主卧房内的窗帘并未拉严实,他刚一翻身,便感觉到身边有双温凉的手将他揽进怀里。
他抬眼看过去,一时间竟有些缓不过神来。
谢慈很少看到刚睡醒的周遥山。
人在刚醒时下意识的动作大概率是真实的,周遥山的眉眼有些积累的疲惫与慵懒,眼睑下方浅薄的青黑叫他在清晨的早上竟显得有几分脆弱。
谢慈移开眼,周遥山怎么可能脆弱?
果然,没过五分钟,男人张开眼,仍旧是冷淡阴晦的模样。
谢慈不喜欢和他待在一个空间,可当他刚要起身的时候,周遥山黑眸微微动了一下,眼神很淡的看着他,像是某种提醒与暗示。
他说:“早安。”
说完后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便一直都盯着他看,竟难得的显出一股认真与固执。
谢慈跟他僵持不下,再说既然已经答应了,再矫情也没意思。
于是他点头,眼皮半垂,不冷不热道:“早安。”
说完后便起床穿好衣物去洗漱。
周遥山看到他的动作,竟也没什么脾气,只是安静的跟在青年后面一起穿衣、一起洗漱。
他们的洗手池的刷牙杯是一对的,牙刷是一对的,洗脸巾也是一对的,都是灰调蓝。
洗手间的空间很大,他们一起并排刷牙洗脸,恍惚间竟有种温馨的错觉。
周遥山的下巴上冒出一层很浅的阴影,他拿起电动剃须器,将电动剃须器递给谢慈,依旧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看着对方。
谢慈抿唇,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但最后还是接过了剃须器,站在周遥山的面前半仰起头帮他剃须。
周遥山向来坚冰似的面容难得的融化了一些,他听到青年小声的说了一句:“麻烦。”
很小声,听起来甚至有些打闹的亲和。
周遥山垂头看比自己只矮上半个头的青年,对方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半卷起来,露出光洁的小臂。
那张白润的侧脸有种剔透的少年斯文感,此时他的双眼认真的看着他,仔细为他磨平长出的胡须,专注的模样仿佛此刻他确确实实是在爱着他。
周遥山走过无数个世界,他经历过绝境、也实实在在成为了高位者,他早清楚来自小世界的束缚与规则,金钱与名利他无所不有,很少有什么事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以至于难以产生满足感。
可这样的缺陷,却在谢慈这里得到了弥补。
谢慈猜的不错,周遥山的确是个任务者,他拿的是一个反派任务,目标就是摧毁谢慈这个人。
周遥山是属于在反派部门待比较久的老员工了,他们扮演的反派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反派,阴险狡诈、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任何一个糟糕的用词都无比适合他们扮演的角色。
所以他们一旦扮演结束,就要立刻接受心理清洗,以免入戏太深,无法自我排解。
总之每年来世界复苏公司各部门中,数反派部跑的新人最多。
周遥山能待得住或许也是因为他那半个被植入的机械大脑。
人类的大脑可以分泌情感激素,可机械不能,机械就是机械,是冰冷的数据。
所以,当周遥山难得的对谢慈产生兴趣与满足感时,就意味着有什么不一样了。
机械生出感情了。
他开始更加周密的观察那个玻璃瓶中的青年,试图找出这个人区别旁人的地方。
其实谢慈没什么特殊的,他遵从着小世界的定位,充当着薛至与苏秩情感中的工具人。
他甚至没有得到意识真正的自我觉醒。
可就是这样的人,分明遵从着世界的定位,却潜移默化的将一切都打乱重排了。
周遥山不解之余,回神才发现掌控谢慈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
他看着谢慈为薛至笑、为薛至哭、为薛至鞍前马后、无怨无悔,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分裂感。
因为谢慈对他只有两种表情,厌恶与冷淡。
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虚情假意。
于是嫉妒便在其中滋养壮大,最终浓密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