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峰山的最后一出戏,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的拍摄场景,基本上都在室内,剩余戏份也不太多,不用赶着进度。
于是剧组给演员们稍稍放了个小长假,让他们回去稍事休息,缓解连日来在滑雪场地高强度的工作压力。
陈淮骁自然没办法休息,公司里堆积如山的业务,还等着他处理。
白茵抽空去了一趟璨星传媒。
聪明如她,在沈彬的祖母绿辞退事件之后,便猜到陈淮骁这狗男人为了不离婚,根本就是拿璨星传媒要破产的消息做幌子。
他每天这个峰会、那个颁奖典礼地跑着,哪里有半点破产总裁该有的愁眉苦脸的样子。
果不其然,白茵从一楼“巡查”到五楼,原本空荡荡的工位又熙熙攘攘坐满了人,不少员工的工位上还摆放了马尔代夫蓝天大海的合影照。
敢情陈淮骁是给他们放了个舒服的带薪假,然后伪装成业务萧条、员工辞职的样子啊。
虽然白茵已经释怀了秦瑶的事情,但全公司合谋忽悠她这事儿,她还是要找陈淮骁好好算一账。
为了不离婚,某个总裁连脸都不要了!
这种谎都撒得出来,还全员马尔代夫带薪休假…他是钱多了烧得慌吗。
白茵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前台也没有报备,径直上电梯去了陈淮骁的办公室。
门口的助理小姐姐见白茵过来,慌张地起身迎接:“夫人好!”
自从陈淮骁官宣以后,现在全公司都知道白茵是老板娘了,对她的态度简直比对陈淮骁还要恭敬一百倍。
陈淮骁对白茵的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哪怕对陈淮骁有所怠慢,都不敢怠慢了白茵。
“陈淮骁在办公室吗?”
“啊,在的夫人。”
白茵看出了助理小姐姐为难的神情,又问道:“是在会客吗,那我等一会儿。”
说完,她便利落地坐在了旁边的单人小沙发上。
助理小姐姐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时不时地朝房间里看一眼,脸色似乎有些紧张,这倒让白茵生疑了:“陈总是在会见客户吗?”
“呃,不是的。”
助理小姐姐踟蹰着,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偷偷对白茵附耳道:“夫人,是秦瑶来了。”
“哦?”
助理小姐姐很有求生欲地说:“她提前小半个月就预约了,总裁一直没见她,今天她哭着闹着,非要见总裁,在外面闹得实在不成样子,我只能擅作主张把她带上来。”
白茵微笑着,从容道:“没事,我相信他。”
“那就好。”
助理小姐姐这一口气都还没松缓下来,白茵忽然重重搁下了杯子:“我要去起居室,帮我开门。”
助理小姐姐心脏都跟着颤抖了一下,忙不迭地给白茵打开了起居室的门。
起居室和陈淮骁的办公室是相通的。
平时员工们只能进他的办公室,起居室是陈淮骁的私人生活空间,只有白茵能进去。
助理小姐姐迎着白茵进了起居室之后,却见她径直趴在了起居室和办公室相隔的门边,贴着耳朵偷听着什么。
“……”
夫人果然非常“相信”陈总。
*
那道门很隔音,白茵什么都听不到,她索性便将门掀开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总算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了。
“秦瑶,告诉我实话,小时候的那个人,真的是你?”
“你什么意思?有证据吗?”
陈淮骁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不带任何情绪:“不需要什么证据,只是觉得你很不像她。”
“你…你还能记得那时候的她…不,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
陈淮骁指尖随意地把玩着黑珐琅钢笔,轻轻敲了敲:“那你呢,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秦瑶眼神闪躲着:“都这么久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
“但我永远不会忘。”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阴沉沉的下午,一个人跑到殡仪馆后面的白鸽花园、躲在灌木林
梳着齐刘海的小女生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这才走过来,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站起来哭。”
陈淮骁回头看到小女孩眼中闪烁的坚韧:“不管做什么,都要站起来,不要怕。”
……
秦瑶不知道这一茬,问他道:“陈淮骁,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高中那年,你告诉我你就是她,我很高兴,即便那时候太小,不会有太深刻的感情,但她是我唯一敞开心扉的那个人,她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陈淮骁冷冷睨着她:“这次你回来的所作所为,一而再地推翻了她在我心里应有的样子,我甚至告诉自己,江山易改,本性或许也会转移。因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一直到我去查了你母亲的死,这才更加笃定,你根本不是那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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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瑶颤颤地退后了两步,碰翻了地上的半人高青瓷花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就像她为自己编织的仲夏夜之梦的破碎。
“好笑,你怎么会是她。”陈淮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你怎么配是她。”
秦瑶嗓音颤抖,咬牙道:“陈淮骁,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说不定早就不在了!你以为你还能找到那个女孩吗!你永远找不到了!”
“你错了,我不会找她,也没有这个必要。”
秦瑶诧异:“为、为什么?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不找她重温旧梦?”
“我不需要重温谁的旧梦,我的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
白茵怔怔地走出了起居室,助理小姐姐见她脸色不太好,生怕她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事,连忙迎上去:“夫人,您没事吧,陈总他……”
白茵摆了摆手:“没事,只是恍惚间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的一些事。”
那些她近乎已经遗忘的记忆,又被陈淮骁的一席话勾勒出来。
白鸽公园。
好像妈妈去世的那几天,她的确常常去白鸽公园…
年仅五六岁的小白茵,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不想回家,在距离妈妈最近的小公园里,逃避着整个世界。
爸爸已经把另外一位阿姨和姐姐接回家了,她根本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后来她在白鸽公园遇到了另一个失去了妈妈的小男生,比她高一些,也比她大。
她遇着他好几次了,他都一个人躲在灌木底下偷偷地哭。
白茵和他相互作伴了几天,俩人喂鸽子、荡秋千,聊着和母亲相关的话题。
具体聊了些什么,现在的白茵真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连那个男孩长什么样子,记忆都已经彻底模糊,那时候她比他小几岁呢。
后来,白茵被父亲送到了外婆家,走得特别突然,甚至都没有机会再去白鸽公园和那个男孩子道别。
隐约记得男孩还和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要给她带特别好吃的进口巧克力糖。
但再也没有下次了,白茵南下,一走十多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却不知道那个高个儿的少年一直在白鸽花园等她,一等…也是好多年。
……
白茵站在三楼的咖啡室落地窗边,看着夜幕降临的城市繁华绚烂的灯火。
陈淮骁忙完下午的公务之后,听说白茵在三楼一个人喝了一下午的咖啡,他匆匆下楼,走进了咖啡厅。
“刚刚听助理说你来过了。”陈淮骁坐到他面前,忙不迭便交待坦白:“秦瑶来找我了,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白茵耸耸肩:“我又没问你,瞎解释什么。”
“以前就是因为说得太少,误会太深,所以总是意难平。”陈淮骁深深地望着她:“从今以后,我会每天都向你表白,一直到我无法开口说话的那一天。”
白茵笑了起来:“这谁受得了。”
“受不了,你也得受着。”
白茵站在窗边看窗外夜色,陈淮骁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今年的初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白茵又低头笑了。
陈淮骁眼底一片温柔:“笑什么?”
“哥哥,白鸽花园,你下次要请我吃的俄罗斯进口巧克力糖,我还有机会吃到吗?”
陈淮骁眼底划过一丝惊诧:“?”
“你好蠢啊陈淮骁,太蠢了!”白茵笑容越发清甜灿烂,用力拍了拍他胸口:“居然没把我认出来!
陈淮骁揪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了自己,凝望着她白皙清秀的脸蛋,从她的眼神里,似乎寻找到了当初小女孩留给他的东西。
那是他念念不忘好几年的坚定与勇气。
原来心上人,也是眼前人啊。
电梯门在顶层的私人套房开了门,陈淮骁从正面抱起了白茵,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这一晚,月光温柔地照着山野千里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白茵背靠着落地玻璃,脑袋后仰,脚背绷直,坠落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之中。
……
白茵和陈淮骁去了陈老爷子的湖畔别墅。
老爷子让佣人做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都是南方的家常小菜,还有他下去亲手钓上来的鱼,分别做成了红烧和清蒸的口味。
白茵跟在陈淮骁身后,别别扭扭地走了进去,一言不发。
陈淮骁见她在门口磨蹭,于是拉住了她的手,带她进屋,仍旧礼貌地唤了声:“爷爷。”
只是俩人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陈老爷子掠过了陈淮骁,望向了他身后的白茵:“白丫头,还在生我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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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茵也很有脾气,回道:“您说呢,您骗了我这么多年。”
“哦?为这个。”
他本以为,白丫头最在意的是他把秦瑶叫回来,试图破坏她和陈淮骁的婚姻。
却没想到小丫头装在心里耿耿于怀的…却是为了那些年他对她的好、全是别有用心。
“您从来没有说过,那些年您对我的照顾和帮扶,都是因为您觉得…我是最适合陈淮骁的人,你想让我对他的事业有帮扶。”
陈老爷子扬了扬手,让周围的管家佣人全都退下,对白茵道:“白丫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生意人,不会无缘无故格外对谁好。你接受得了也罢,接受不了、老爷子我也不会对你道歉。”
白茵闷声不语。
她不会要求陈老爷子道歉,哪怕他当年别有用心,但是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她自己,别说复仇了,都不一定能好好活下来。
桌下,她感觉到一双略微粗砺的大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掌心的温暖一整个地覆盖住了她。
陈淮骁望着她,似在给她力量。
“今天叫你们过来,不是为了白丫头的事。”陈老爷子继续道:“上次你追根究底想打听陈淮骁的母亲,即便我不说,以你们俩这一模一样的倔强性子,也迟早会查到,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们。”
白茵和陈淮骁紧紧盯着老爷子。
他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老爷子叹息了一声:“其实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隐事,之所以一直瞒着,谁也不让提,是老头我…心里始终没能放下仇恨。”
“仇恨?”陈淮骁皱眉,费解地望着陈老爷子:“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好奇,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没有母亲,却也没有父亲?”
“你说爸爸身体不好,一直在美国养病。”陈淮骁压低嗓音说:“妈妈…我听家里以前帮佣的王婶说过一嘴,说妈妈是车祸身亡。”
提及此,白茵敏锐地注意到,老爷子那满是褶皱的手轻微地颤栗了起来:“你的妈妈名叫林白蕊,当年也是风靡大江南北、家喻户晓的影星,她风华绝代的美貌让无数人为之倾倒,你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你父亲把她领回家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他非她不娶。那时候我已经为你爸物色了一位家世门第都相当匹配的姑娘,但你爸固执地要和你妈妈结婚,谁都劝不了,跟我闹了小半年,我也就同意了。”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老爷子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痛苦之色溢于言表,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每想起来,还是没有办法放下。
“嫁入陈家之后,娱乐圈自然没有你母亲的位置,尤其是当你出生之后,这娱乐圈的新人如潮涌一般…流行时尚也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而她却无法接受、还时时想着复出,重造当年的辉煌。”
陈老爷子嘴角露出了荒唐的笑意:“她不愿接受她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的事实。”
“所以我妈妈是为了这个,才自杀的吗?”
“自杀?”陈老爷子哼了一声,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寒凉彻骨:“她是谋杀!”
这两个字,让陈淮骁和白茵同时一凛。
“事业不顺、产后抑郁,你母亲精神方面已经不对劲,对你的父亲百般苛责、埋怨,怪他耽误了她的事业,也怨你的出生让她错过了最好的时光。”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爸是个没出息的,爱她爱疯了,她烧炭他也陪着,发什么疯都陪着……后来我把年纪还小的你带到身边来养着,远离了那个疯女人。除夕夜,他们开车回老宅过年,我不知道车上出了什么状况,但想也能想得到,那女人又在车上发疯。最后车驶出了坡道,她当场身亡,而你爸…”
老爷子痛彻心扉,用拐杖狠狠跺了跺地面:“他命悬一线,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最后…成了植物人。”
白茵望向陈淮骁,他眼底极力压制着痛苦之色:“这些…这些我都不记得。”
“你不是不记得,你是从来不知道,我不让那个疯女人在你面前发疯,我把你养在老宅,杜绝和她的任何接触,你当然不会知道。”陈老爷子把最痛苦的那一段讲完,似乎心情也终于平复了下来:“我把你爸送到美国去疗养,花了数不清的钱续着他的命,但人若是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白茵看着他,问道:“这就是您憎恨陈淮骁的妈妈、甚至不让他祭拜她的原因么?”
“这也是我希望他能控制自己的原因,真心相爱最后互生怨怼,然而当所谓的爱情褪去颜色,只剩铁一般真实的生活,那种痛苦,是比虚情假意的利益关系来得更加可怕。”老爷子坚定地说道:“只有利益,才是最靠得住的一种婚姻关系。”
陈淮骁正要否决,陈老爷子扬了扬手:“我言尽于此,今天这顿饭,想必你们也吃不下去了。放心,今后我不会再阻拦你们,不过陈淮骁…在我这里,江山和美人,你只能择其一了。”
白茵望向了陈淮骁。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抉择,她不愿意陈淮骁因为她而丢失掉原本属于他、并且唾手可得的大好未来。
这太不值得了。
对于白茵这种成长背景的女孩而言,任何事,都抵不上一个光明璀璨的前途未来。
然而,陈淮骁毫不犹豫地牵起了白茵的手,在她挣开他之后又用力握住,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爷爷,早在那场婚礼上,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从始至终,一如既往,我都只选她。”
……
陈淮骁牵着白茵走出了湖畔别墅,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白茵拉了拉陈淮骁的袖子,细声说:“亏大了。”
陈淮骁也叹息了一声:“是啊,亏大了。”
她松开他,然后推了他一把:“后悔了还可以再回去,爷爷想必会非常开心。”
陈淮骁顺势揽住了白茵纤瘦的腰肢,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倒也不做别的,只是看着她。
“看什么啊?”
“看看陈夫人是什么稀世珍宝,值不值得用陈氏集团的万里江山来换。”
白茵冷哼了一声:“看到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辫子而已。”
“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辫子。”
雪色与月色中映衬着她这一抹人间的绝色,陈淮骁薄唇上扬,温柔地吻住了她——
“但陈淮骁的这根小辫子,千金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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