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东京湾畔,并不静谧。起起伏伏的海浪,就像森泰吉郎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父亲大人,为什么不是找木下秀风,而是找陶大郎?”临海的一个居酒屋里,森稔见父亲一直看在窗外的海,轻声问道。
森泰吉郎收回了目光,静静说道:“他暗示过你陶大郎的关键之处。现在,又因为他再次去找上田君挑战,三菱立刻对我们提出了这样的提议。具体行动的人,一个破绽都不能露出来。身为最关键的他,也许才是主导着,住友和木下秀风,说不定都只是在配合他。”
森稔目中很惊骇:“他才是主导者?”
森泰吉郎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上田君不肯对我说,为什么他一定要给岩崎家那样一个十年的承诺。现在,他为了不放弃与森家联姻的希望,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们却又不得不考虑三菱的帮助必不可少。”
他是抓紧一切机会教育孩子的那种人,继续为他分析着:“上田君和岩崎家之间,一定有什么样的往事。他明明很抗拒岩崎家的要求,却又总之不得不听从三菱的一些请求。那些小事,办完之后都成了岩崎家输送到上田家的利益。那些能让他履行完当初承诺的大事,数年来却每一件都在最后功亏一篑。就像这次,让他接纳陶大郎作为婿养子,恐怕上田君一开始也是看到了如今的局面,才那么抗拒。”
森稔的心不断往下沉:“所以还是像您判断的那样,三菱的目标,仅仅是我们森家与上田家而已?他们本来就没打算真的能将最上恒产争取到三菱来,只是以他们为工具?”
“情报的不对称啊!”森泰吉郎静静地喝着清酒,“木下秀风是个精明的人,陶大郎也是同样毫无根基的出身。森家目前的处境,他们肯定也会有所思考的。人总是会高估自己能掌控的局势,但无法全部预料可能突然出现的风险,我约见他们,这不是来了吗?不管他们是出于为自身考虑的立场,还是进一步推动他们和住友的计划,接下来的会面,都十分关键了!”
“父亲大人,我会一直听!”
森泰吉郎点了点头,继续和他分析着这次局面演变至此的每个环节,直到门口传来声音:“失礼了。”
门被推开,木下秀风和陶知命一起走了进来。
森泰吉郎父子都站了起来,微微鞠躬。
见过礼,坐了下来,森泰吉郎先说道:“这里是一个朋友经营的店,现在已经没有外面的客人了。”
陶知命闭口不言,木下秀风笑道:“确实,当下这个时间,让别人知道我们两家秘密会面了,不是好事。”
“其实,一定会知道的。”森稔从同一个酒壶里给四人都倒上了清酒之后,森泰吉郎说道,“此刻,三菱一定在密切地注意我的行踪。你们来到这里,应该已经被看到了。”
木下秀风毫不在意地样子:“我们是前来赴会的,这他们肯定也清楚。是关于信托慈善基金的事情对吧?请放心,我这边的资金明天就可以注入!”
森泰吉郎默默地端起酒杯:“我只是想说,两位应该明白我的决心。就算今天晚上的会面给森家带来更大的麻烦,我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请先接受我的诚意!”
他先一饮而尽,木下秀风笑呵呵地说道:“森桑太郑重了。我们前来,难道还担心酒有问题吗?”
“态度而已。”森泰吉郎搁下了酒杯,又向陶知命低下了头,“陶君,为之前次郎的无礼,再次真诚地向你道歉!”
他的头一直低在那里,森稔虽然牙关咬得很紧,但仍旧一言不发地一起低下了头。
木下秀风和陶知命面面相觑,一进来没说两句,两个人就算是大礼道歉了,被气氛搞得挺悲情。
陶知命叹道:“森会长,森桑,不必如此。”
等他们默默地抬起了头,陶知命又说道:“我理解,因为他的莽撞,身为祖父和父亲的二位应该都因此承受了很多压力。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是因为大家的立场不同罢了。实际上,森次郎他到现在还在攻击我,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指的,并不是商业上的竞争。”
森泰吉郎有点愕然:“我已经很严厉地约束过他了,陶君指的是?”
“请原谅。”陶知命低了低头,“毕竟受到了他说要杀掉我的威胁,因此不得不多注意他的举动,所以才发现,他和我以前曾经追求过的女孩子,也是夏纳小姐曾经的好朋友川岛姿子,两个人于深夜在酒店见面了,第二天才出来。”
木下秀风也惊愕地说道:“那个曾经让你试图自杀的川岛姿子?”
“自杀?”森稔忍不住脱口问道。
陶知命点了点头:“两位肯定也对我进行过比较彻底的调查,应该会很疑惑为什么三月前后的我差别如此大。实际的原因,是因为曾经十分迷恋那个女人,甚至因为她的背叛轻生过。有了这次经历,才有了现在的觉悟。夏纳和她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才对我有了好奇,发展出现在的情谊。”
“这个”森稔强忍着低下头,憋下了后面两个字。
森家当然调查过陶大郎,也知道川岛姿子这个名字。谁能想到,次郎那个笨蛋,居然想通过她做点什么吗?是想羞辱陶大郎,还是有别的计划?
森泰吉郎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弱势局面,刚想开口阐述一下森集团的艰难处境,好给面前这两人警示一下过度依赖大财团的后果,结果因为陶大郎这简单的一个消息就完全没用了。
“实在是家教不严,惭愧。这件事陶君知道多久了?”
陶知命自嘲地笑了笑:“有几天了,次日上午,川岛姿子来找我的时候,夏纳也在场。森桑,您可知道,她把森次郎的计划对我全说出来了。说是令孙要求她,重新接近我,破坏我和夏纳的关系,破坏上田大人对我的影响。因为他觉得,如果是我第一个想要得到的女人的话,一定因为某种心理不会拒绝的。”
“当然了,随后可能会效仿我之前的做法,将这件事通过媒体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话,本来就不被上田大人所接受的我,也进一步不会被夏纳所接受了。但是,川岛姿子当着夏纳的面说出了这个计划,虽然表面上是用来向我道歉的筹码,但我已经不敢相信她了啊。说不定,这也是令孙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是森家计划的一部分呢?”
面对陶知命灼灼的眼神,森泰吉郎久久不能言语。
还能怎么说呢?阖家都在为森家的艰难处境而挣扎,孙子却又送出这样的把柄。
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接受了三菱的要求,贪图三菱董事会的位置,将他送出国的后果。
正经本事没学到,却变得如此贪玩和愚蠢。
“看来,想从二位口中了解一些信息,我需要付出更多诚意了。”森泰吉郎疲惫地开口,“陶君,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不是森家针对你的计划。毕竟你我都清楚,我们双方的敌对,确实只是立场而已。”
“森桑,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陶知命不置可否,“森次郎当日在东京大学的行为,是您要求的吗?这个要求,是平野会长明确提出来的吗?”
森泰吉郎沉默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平野会长没有明确提出这个要求。但他既然提前告诉了我这个决定,那时的我认为,他只是暗示我将事情宣扬出去,让住友给二位制造压力,产生矛盾。因为,他很清楚森家和上田家已经有多么密不可分,我们都会抗拒这个决定。”
陶知命点了点头:“所以,那天是您的要求了。故意选择在东京大学,尤其是您也在场的情况下,也是想让住友看见您对三菱的不满,让三菱有所顾忌,避免您和三菱的关系被对手破坏吗?”
“陶君的智慧,令我佩服。”森泰吉郎这是一句实话,所以有点想不通,凭什么自杀一次之后,就从一个蠢到会为得不到的女人去死的家伙,变成如今这样的年幼怪物的?
陶知命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这个,慨然叹道:“可以理解。值此关键时刻,森集团的立场,也是很重要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才说道:“我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那么,现在轮到您提问了。”
森泰吉郎的眼睛一亮,事情,似乎有转机?
他们也是为了交换情报而来,这样说的话,他们的处境也很微妙?
于是森泰吉郎弯了一下腰:“我想知道,既然安斋专务直接到森集团来过了那一次,成功地让三菱担心我们的立场了。那么,陶君今天为什么还要继续去上田君家里挑战呢?陶君的脸”
陶知命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脸,而是坦然地笑了起来:“继续去挑战上田大人,不是在与平野会长的通话中提到了吗?当时,您也在场不是吗?”
森泰吉郎目光一凝,静静地看着他。
陶知命也没有回避,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通电话,只有三个人在场。”森泰吉郎缓缓说道,“我这边知道的人里,不会有人告诉你。”
陶知命微笑起来:“那您觉得,是三菱告诉我的,还是上田大人告诉我的?”
森泰吉郎缓缓地端起了酒杯,端到嘴边的时候又顿下了。
等他自饮一杯之后,才怅惋地叹了一口气。
仿佛这清酒很灼心。